【影評】《鈴芽之旅》—「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2022年底在日本上映的《鈴芽之旅》（すずめの戸締まり），現在2023年已經在台上映，是新海誠繼《你的名字》（君の名は。）與《天氣之子》（天気の子）之後再次推出的新作品，保有新海誠鮮明且細緻的作畫風格與結合現實、奇幻之間的世界設定，音樂方面則是請來RADWIMPS作主題曲。所謂的「戸締まり」事實上是「關門」的意涵，不過出於翻譯與理解的考量翻譯成《鈴芽之旅》。

16歲高中生岩戶鈴芽在上學路途遇見了「關門師」宗像草太，陰錯陽差之下開啟一段關閉「災禍」之門的旅途。

《鈴芽之旅》的男主角宗像草太是一張椅子。

一張鈴芽母親親手製作給小時候的鈴芽作為4歲生日禮物的椅子，串聯著鈴芽對於母親的記憶與傷痛的回憶，卻因為「大臣」的詛咒令男主角草太變成了鈴芽的椅子，也讓故事由此開始。

當草太問鈴芽為什麼椅子少了一隻腳時，玲芽回答: 我再次找到它的時候，已經少了一隻腳了。鈴芽的椅子從電影一開始就缺少一隻椅腳，和草太一開始關閉災禍之門因為保護鈴芽劃傷手臂相互呼應，也是男主角變成一張椅子的暗示。

新海誠善於刻劃人物之間日常卻細膩的對話，雖然《鈴芽之旅》劇情推展的速度非常快，近似於現代商業片，但是新海誠依然見縫插針地在過場或轉場的剎那補足了男女主角之間從不認識到旅伴的感情，更困難的是草太已經變成一張會動的椅子，必須考驗聲優的配音能力來令觀眾想像「現在草太是什麼表情」到「他在想什麼」；另一方面女主角鈴芽的性格讓兩人跨越了不熟識到朋友之間的界線，關閉災禍之門的路途上搭乘新幹線的時候，會向草太哀怨自己沒有看到富士山而惋惜、主動表示這趟被草太稱為「太危險、快回家去吧」的旅程是一件有意義且重要的事情。

然而，這些情感依然不足以令觀眾理解對於鈴芽失去變成鎮壓災禍「要石」的草太之後，執意去找到讓男主角變回人類的方法。

這句話也許能夠解釋鈴芽第一次見到草太的時候便受到吸引、詮釋他們在路途上刻劃了鮮明的友誼，或是鈴芽對於自己將百萬人的生命與喜歡的人之間作出選擇之後的悲痛，但是對於觀眾而言依然是一句非常沉重的話，將他人的生命視為自己生命中重要的支點，但是電影中的時間才過去不到三天，對於觀眾來說不過一小時的時間，難以體會鈴芽的哀慟。

不過，如果從鈴芽的過去來解讀這一句話或許能得到答案。

面對危險鈴芽是勇往直前，她的不害怕從一開始解讀成勇敢到後來卻是「輕生」。

所謂的「輕生」是看輕生命、放低生命的價值，而鈴芽看待自己生命的態度低於一般人的水平，這並非意味著鈴芽輕賤自己的生命，反而面對危險時會更快速地選擇「重要的事物」，因為她已經失去過一次了。

新海誠在電影中將岩戶鈴芽的背景設定為經歷311東日本大地震的災難，並在這場災難中失去了母親。在電影的後半段可以片段式地從他人口中與鈴芽自身的回憶中得知，4歲的鈴芽為了尋找自己的母親的片段。

年幼的無力感與飛來橫禍造成的「失去」是無法控制與掌握的，影響了鈴芽未來的抉擇。既然失去是如此輕易且毫無預兆，美好總是轉瞬即逝，那麼便把握當下，把握任何一個時機與緣分，別讓自己再次陷入痛苦無力的泥淖中了。這便可以解釋為何鈴芽會第一次遇見草太後，意識到可能的危險性卻依然勇往直前，她對草太回答的那句「不怕」是真的不害怕，而是在當下關閉「災禍」之門是對抗年幼無力感與失去的方法。

因此，鈴芽說出「我不想活在沒有草太先生的世界啊！」實際上是在說「我不想再次失去了阿！」鈴芽將過去失去深愛的母親與現在失去喜歡的對象疊合，從而說出這句話來，事實上鈴芽第一次見到男主角草太時，與記憶或夢中長髮、成年人的形象結合，可以解釋鈴芽受到吸引的原因，所以對於鈴芽而言一句「放棄吧」都太過輕易也太過沉重了。

一開始一無所知的鈴芽意外拿起了鎮壓災禍的「要石」，使得「要石」獲得自由，讓所居住的小鎮差點受到地震災害。但是「要石」——即是貓形的「大臣」——卻有自己的想法脫開了自己身為「要石」的義務。只是因為鈴芽無意之中的一句話：

或許，有人會怪罪於鈴芽是一切的始作傭者，但是誰又會想到一隻平平無奇的貓是鎮壓災禍的關鍵呢？那只不過是一隻貓阿。新海誠也在電影中展示了人對於貓奇異的熱愛，瘋狂地拍攝貓的照片上傳推特、Youtube，甚至是上新聞媒體版面，但是大臣卻只對鈴芽情有獨鍾，對於任何人的殷情討好都不在乎。

是的，大臣非常任性。為了當鈴芽家的貓，讓無辜的草太成為了替代自己責任的「要石」，當草太真的成為「要石」後面對鈴芽的哭泣卻不明所以，表示自己可以繼續和鈴芽在一起玩了，因為逼自己的「關門師」已經不見了。

大臣因為鈴芽的一句話而萎靡瘦弱起來，沉默地離開了。非人與人的思維並不相同，人類只想著，讓大臣變回鎮壓災禍的石頭好讓人類的世界能夠好好運作下去，但是對於非人經歷長時間的孤獨與定形缺乏與人類相處的機會，會因為無意之間的一句話當作「真實」來付諸實行。

前往拯救草太先生的路途上，鈴芽與收養自己的環阿姨發生爭吵，環阿姨對於鈴芽擅自「離家出走」感到不滿，兩人隨即爭吵起來。

大臣因為鈴芽受到威脅與傷害而炸毛起來，若不是因為另一個鬆脫的「要石」（同樣化為貓的「左大臣」）阻止，大臣會攻擊傷害鈴芽的人，也就環阿姨。大臣是單純卻具有力量的存在，會因為鈴芽的開心而開心，也會因為鈴芽受傷而發怒。新海誠將大臣設定為動物的形象來闡述非人的形象與十分純粹的思維，宛如人類飼養的動物，會因為人待之友善而溫順，反之則攻擊與威嚇。

然而，大臣的命運在最後因為鈴芽的希望選擇化為「要石」。而鈴芽想要拯救的草太也得到想要的結果，然而在此卻給人一種遺憾，雖然大臣一開始會令觀眾感覺這隻貓怎麼這麼皮、為什麼要詛咒男主角讓鈴芽在他與百萬人之間作選擇、怎麼這麼不理解人心，但是最後依人類的期望化為「要石」之後，觀眾卻又感到遺憾與不捨。

人所感覺到的遺憾與不捨來自明白人與非人之間的界線，我們永遠都不會理解非人，但是在某種時刻的選擇與交流的剎那會為此而動容，但也僅如此而已，早在一無所知的鈴芽拿起「要石」的瞬間已經注定大臣的宿命，這是一段短暫的旅途；喜歡的鈴芽的「大臣」下一次甦醒的時候將面對一個沒有鈴芽的世界，試想祂會選擇哪一邊呢？

新海誠《鈴芽之旅》在畫面呈現上依然保有一貫風格，鮮豔明亮的風景寫照，每一幕都可以當作封面與桌面來欣賞；在劇情上，最為人質疑的是女主角鈴芽陷入愛情的速度與詮釋「失去」與背景故事的關聯性，令有些人觀看時會認為鈴芽的行為動機無法同步與理解。除此之外《鈴芽之旅》依然是一部探討日本經歷地震災難過後的十二年、受害者傷痛與自然和人之間的議題，是新海誠繼《你的名字》之後再次令人刻骨銘心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