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十二月中要去西班牙。
走進那個冬天裡還算溫暖熱情的國家,那個有南歐風格的景致。
我想去,卻不適合成行。
前往西班牙的學長是住朋友的宿舍,不認識而怕插足的尷尬是一個原因,都是男生而猶豫是一個原因,我開始計劃聖誕假期前的幾週還要去哪裡流浪,窸窸窣窣在紙張上寫下一些想去的國家,再一一劃去已經在行程中的。
北歐好冷,不想再重新治裝,刪掉;南歐有點遠,一個人也有點危險,劃三角形;威尼斯、義大利,好想去,因為怕美麗的景緻被暖化的氣候淹沒了,可是也好危險,劃⋯⋯三角形。
今天已經是十一月29號,聖誕的12月即將到來,城市街上已經滿滿燈采,店面裝飾也洋溢著屬於文化的氛圍
心裡有股又悲又喜的興奮,即將到會下雪的季節了呀,儘管只是毛毛細雪,獨有的景致卻沒有帶來相對應的期待,看不見盡頭的寒冷與灰茫,加深冬日陰雨日子裡的蒼茫感,似乎連綿整座城市。
我終日懶洋洋躺在床上,等著傍晚的德文課程,偶爾撐起身體翻翻德文字典,卻也看不進腦中,經常瀏覽交換生的社群網站。
消磨著時間與天外稀薄日光,房間內播放著百聽不厭的韓文歌,驀地,我彈跳坐起身,驚喜的拿不穩手機,毫不誇張。
社團出現一則新的貼文,發文者徵求一起遊義大利的旅伴,他簡單的說明了事由,原本預計要跟他一起前往的父母因私人因素沒辦法同行,於是上來發文尋求同行者,草草讀過他的附加資料,他已經預訂了佛羅倫斯與威尼斯的住宿,也已經有歐洲的通行證車票,十二月三號至七號都有大至的規劃,事實上,說不上是行程,不過是安排好會落腳哪些城市。
緊張的眨眨眼,有點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我無聲的又叫又跳,那是一種大隊接力競賽最後一棒即將抵達終點的興奮。
深深呼吸,喘口氣,我趕緊努力冷靜下來,指尖仍是涼的,立刻撲到書桌前,俐落啟動休眠中的電腦,接二連三開啟許多網站,查詢航班的skyscanner、跨境巴士的Flixbus以及熟悉的DB,仔細搜索著最便宜便利的交通方式。
這些繁瑣的資料收集,我熟能生巧,清楚知道如何變通,如何一氣呵成的搜索出所有可能性,再如何可以得到最佳答案。
目光緊緊鎖住眼前的數據,2號有一班抵達比薩的廉航,隔天再轉乘巴士可以到羅馬與未來旅伴會合。
看來是這個解答了。
總是需要有自己的打算才能去詢問對方願不願意帶自己一程。
從法蘭克福啟程的航班並沒能到達義大利的各大城市,時間也需要能夠配合,撿撿選選,最終剩下這個轉乘的方式,算不上麻煩,只是意味著有一個夜晚我需要自己一人在義大利度過。
吞吞口水,我有一點點心慌,可是僅是一瞬,很快就有破罐子破摔的決意。
我戰戰兢兢去傳了訊息給那位發文者。
我:你好,有看到你在社團發文要去義大利,請問可以跟嗎(笑臉)?我會從法蘭克福過去。
他:當然可以!歡迎一起作伴!
我:只有我一個人,我2號會從法蘭克福飛比薩,3號再在羅馬跟你會合可以嗎?
他:你要從比薩來羅馬嗎?
我:嗯嗯嗯嗯,因為法蘭克福飛比薩比較便宜。
他估計是很驚奇我一個人要先飛往比薩再跟他會合。
我已經可以非常坦然看待獨自一人這件事,只是,似乎仍然是許多人眼中的驚天動地。老實說,我也很難說明自己的心態,我並不是不會怕,只是權衡過後我還是願意冒這個險。
接著,我們順勢商量了在羅馬的住宿,很快有了共識,便宜。他問我有沒有什麼要求,當我打出便宜就好四個字,還是有點惶惶不安,因為不確定對方是不是活得精緻的人。
熱切等待回覆的心態是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莫名挺像熱戀中情侶的,忍不住心裡失笑,新的人際讓人患得患失,尤其這事關我能不能同行去夢寐以求的義大利。
稱著空檔,我抓緊時間將剛剛只是計畫好的路線買好票券,機票與巴士票,以及一晚的比薩住宿床位,終於有一點成行的真實感。
像個強迫症患者,控制不住自己不瞄著電腦裡的對話窗有沒有亮起新訊息的燈,一面要繼續現實的生活,收拾著德文課要用的課本,檢查一眼作業確實完成。
這種感受很難形容,說不上是塵埃落定的踏實,也不是如願以償的開心,雜揉著迷惘與不知所措,以至於德文課的兩個小時都如坐針氈,只期盼時間再走快一些,我可以有自己的時間可以好好敲定義大利的行程。
課後一樣等在寒風中,過路一班班與我無關的公車,頭一次沒有引頸張望著,手舞足蹈的跟恰好碰上的學長分享我的壯舉。
我要跟陌生人去旅行啦。
話到嘴邊只剩下,「我要去義大利啦。」
「又是自己去嗎?」雖然對我獨行已經見怪不怪,但是論及義大利,學長還是又驚又擔心。
「當然不是。我哪敢呀,義大利哎,這麼多偷搶拐騙的地方。」
「哈哈哈哈妳不是巴黎都敢自己去嗎?」
「……去完回來有心有餘悸。」更好的說法是劫後餘生,但是不需要有人知道。
我依然笑著,就算笑得不好看,就算笑得僵硬不自然,也可以推卸給寒風,因為太冷了。
我可以忘記的對吧。
只要不和誰說,就可以當作沒有那件事情發生。
學姊可以開心的街下那個人留給我的酒,上海人可以聽我分享我在超市被拯救的趣事,學長可以聽我當初怎麼安排規劃,刻意的迴避是我熟能生巧的防衛機制。
平時德文課程結束回到宿舍,我會加緊腳步先去洗熱水澡,拖延症的我越晚只會越不想洗。題外話,洗澡總是有三步驟,一樓的宿舍共用衛浴有兩扇門,第一扇門隔絕走廊與盥洗室,第二扇門隔絕廁所與淋浴間,我必須關上兩扇、闔上最內部的對外方窗,最後開啟暖器,讓暖意可以在狹窄的空間裡流竄。
然而我發現,其他宿舍生們卻是大開淋浴間外的窗戶,光是想像就一陣刺骨寒冷。
我窩在椅子上與旅伴討論著,「我剛剛看羅馬滿多都是宿舍型的,價錢不貴,只是我想說兩人間會不會比較安全一點,可是很尷尬是,他的兩人間都是一張雙人床。」
「我媽昨天還在恐嚇我,她聽說有人在睡覺時被放迷魂藥,全身被搜光。」
瞥見新進來的訊息,我頓一瞬,默默更改房型搜尋的條件。
他繼續說,「所以妳一定要記得帶隨身包。」
媽呀太恐怖了,這到底是危言聳聽還是真人故事。「我會帶著我的腰包!」
「這一間每人每晚大約320台幣,包含早餐,在市區,所以應該不用搭地鐵,晚上老闆還會煮義大利麵。」
「這個我可以,離市區近很重要。」我偏頭想了想,「雖然是八人混宿,反正你跟我一起,我不怕。」
我當然沒有先提及我自己一個人在斯圖加特和巴黎都是住混宿的旅社,怕被認為隨便或沒有戒心,不管是哪個誤會,都有點傷人。
「另外一間比較舒坦一點,但一定要坐地鐵,不過離地鐵很近,有獨立衛浴,每人每晚大約是526台幣。」
「但是他寫衛浴不在房間內。」流浪久了,自己介意的小瑣事總是會敏感的多注意一些。
「我也是有點糊塗,獨立衛浴卻不在房間內。」
我很快從這個困惑中釋然。忽然想起他是從巴黎前往義大利,我立刻轉發一篇介紹巴黎飲料店的貼文給他。
揚起開朗,「去巴黎記得回味家鄉味,我上禮拜去就喝了兩間。」
「珍奶!」
可以從文句末的驚嘆中深切感受到他的振奮。他卻是說起課程中的趣事,「我昨天才煮,外國人居然在討論珍珠是不是魚卵。」
被他語尾的雙等於表情符號逗笑,就像義大利人看見有鳳梨的披薩一樣,深感被冒犯。
「你哪裡弄來珍珠的?亞洲超市嗎?」
「我拜託我朋友從維也納帶過來的,亞超好像都有,但我這裡沒有亞超。」
原來捷克沒有亞超。倒是忘了我們生活在不同城市。
聽著他的話,我覺得溫暖,乍聽朋友從維也納帶珍珠給在捷克的他,橫越國界似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誰聽誰羨慕,我聽見的卻是遠在台灣之外的朋友們相互扶持,孤身在這裡,能與認識的人見上一面,足夠開心很久很久。
用了一個晚上將住宿問題解決,在耗費半天核對彼此義大利境內移動的車票,因為他已經事先買好通行證,車票部分我們不一定能夠搭乘同一班車或同一倉型。
三十號迎來吉森的第一場雪。
這天,我們的行程也大致上拍板定案,細節且走且看,我們都不是太照計畫走的人,輾轉城市間的車票確定好,其餘我們隨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