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再沒有比金閣更美的東西了。」
《金閣寺》主角溝口的父親對金閣的評語一直使我印象深刻,沒有一句話比它更純粹,更能表現對金閣寺的執著,金閣寺從存在的形體變成形而上的綺念,在飄渺意識裡形成實體。
因此溝口也深信金閣乃人間至美,可是當春日將耀動的金光投射進眼眸,卻未得到等同那句評價的感動,心中偉大壯闊的金閣如暗影消散。於是溝口不瘋魔不成活,對幻想中的金閣迷戀到無法自拔。
所以金閣寺的美在我心底醞釀許久,終於到了揭開面紗的時候。
與一般古樸沉靜的寺院不同,金閣寺是雍容華貴、善於妝飾的美婦,成熟而風韻,在湖畔映在嬌顏,萬千遊人看著也不怕羞,怡然自得放送嫵媚。金閣寺不大,但名副其實,貼在四周的金箔極其奪目,強烈的視覺效果足敗京都無數古剎。
但她媚而不俗,璀璨卻不過份招搖,艷麗外表下蘊含幾個世代文化累積。平安貴族的風雅,鎌倉武家的樸質,以及禪宗的內蘊兼容於一殿,現代的說法就是善用多層次穿搭,兼容多種元素而不紊亂,正達成一種平衡美。增一分顯富俗,減一分動靜間又不協調。
金閣原名北山第,本是貴族西園寺家的宅邸,荒廢多年後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滿用河內領地交換,這金光絢麗的主殿便出自他的手筆,此處莊園也成為北山文化的代表作。金閣殿雖是他退休後禪修之所,但金碧輝煌的外表難掩驕傲。
真正設為禪寺乃由夢窗國師開山,當時叫鹿苑寺,鹿苑則是足利義滿的法號。沒實地探勘前,原忖寺院佔地寬敞,親眼見了才驚覺金閣寺其實不大,繞一圈花不了十五分鐘,甚至入園幾步便能盡覽其貌。才知道足利義滿時期的金閣寺還有其它建築,但半世紀後爆發揭開戰國割據的應仁之亂,使這處北山文化重鎮付之一炬。
俗話真金不怕火煉,金箔搭的舍利殿倒是存下來了,格局也變得像現今見到的這般。
園林雖小,卻讓山水擺設更顯精巧,每個縫隙都不能放過,每一側皆有不同風情。雖然造訪京都天寒欲雪,不過春末幾場散雪不夠厚,無緣見到白茫覆頂的「雪閣」;但美人之姿,不分晨昏日夜、春陽秋霜,披一襲白貂衣或輕紗都十分亮麗。
當東風杵定,不起漣漪,逐漸撫平池塘一根根細紋,時間與空間彷若在此刻定格,剎那金閣美人的容顏實虛相合,短暫的不可思議的平衡,透過視覺的讚嘆化作一副永恆畫作。
走至半途,來到夕佳亭,有塊牌子寫著足利義滿喝茶處。從字面判斷,在夕落時分,坐於簡陋木亭子沏茶,悠閒觀看夕霞與金閣共舞,披著紅的橘的彩裳,成片金箔反射餘暉,片片落下化作金池,霞影曼舞,亦禪靜亦華動,整座金閣彷彿要熔熔燃燒起來,頂端的金鳳凰即將浴火重生,展翅高飛。
2019年2月21日發表於中華日報
原題〈金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