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死掉了,三個月第二隻。
前房客留下一個巨大魚缸,他買了九隻金魚放進去。
入住三個月,死掉第二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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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養楓葉鼠,喜歡看牠在塑膠底細鐵網的籠子裡,吃飯、睡覺、吵架。
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小老鼠原來不會用吱吱聲說話;牠們原來不會講話。
唯一會發出聲音的時候,是感受到威脅時,像壞掉的發條玩具一樣,「嘎-嘎-嘎-」絕望地威嚇。
最後小倉鼠是怎麼死的?他沒有印象了。
只記得是一個太陽很大很大的日子,喉嚨和嘴唇乾得發燙,雙手拳頭緊緊握著、忍住不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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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時候第一次看《重慶森林》。他很喜歡,不過未曾在五月一號買過鳳梨罐頭。
他不是金城武,比較像警察663。
但早熟悉電影的結局,漫無目的等待便不再格具意義。
他養九隻金魚,只剩七隻,知道阿菲不會出現。
「你很寂寞吧?」春天的陽光曬進窗櫺,應該與人分享的溫熱幸福,此刻他只對空空的屋子這麼說。
「我真的很寂寞呢!」假裝是房子的回答,也許吧。
好久沒哭,也就寂寞地洗了把臉。
覺得水流的聲音是具象的時間,有時候就開著讓它流去,無意義地浪費令人心凝神靜。
毛巾粗糙的纖維在臉上刮擦,鏡子前杵著一條水藍色的眼霜,對照不存在的淚,相形可笑。
梳頭、穿鞋、出門。
陽光燦爛的時候習慣握緊拳頭,汗涔涔勉勵,我要快樂。
藍色馬賽克磚的縫隙出現雜草,塑膠水道繩一圈圈看來也蒼白乾癟。
每次一放空就會走回母校的露天泳池。只是大疫多年,早已人煙杳絕。
生活就是上了發條地不斷重複,幸福與否,愛與不愛,他不曾知道是什麼感受。
沒有痛苦不等於就會快樂,未及狂喜也不代表必須憎惡。困於定義之間的虛無。
躺在乾涸池底,遮陽網與鐵柵欄的影子落了滿身,才驚覺在鐵籠裡的,一直是自己。
這麼多年後他終於體會,死亡的倉鼠和活著的自己同等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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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哭了嗎?淚無聲落下。
身體很快被浸濕,感覺像被擁抱。
水流的呢喃......呢喃......水流!還以為淚腺發達,原來是泳池開始放水。
爬上岸,濕濡的衣褲讓身體沉重,仍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衝回小小的頂加套房。
一開門,竟也汪洋一片。
他愣了,水龍頭兀自川流,今天的一切太荒謬奇幻。
小小的一輩子都在淺淺的水面上漂浮。
幾本書、兩三頂帽子、床底下一箱生日卡片、捨不下的幾張電影海報。
關上水龍頭,他索性用力踩踏、澗起水花。
一下、兩下,澗上褲管、澗上衣袖;三下、四下,澗上床鋪、澗上書桌。
水珠從額角輕輕落下,折射天臺的陽光。
七隻金魚在魚缸裡,就像明天那樣地游,哭不得,笑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