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正訪中背後的日中神鬼交鋒
2023/04/18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寫在前面】
日本外務大臣林芳正於4月1-2日快閃中國進行拜訪，二天的行程裡林芳正一打三，在六個小時內連續跟中國外相秦剛、外事辦事處主任王毅及總理李強進行會談。此行結果可以說是「雷聲大、雨點小」，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之外！
究竟為何是這樣的結果，我原本擬著文分析，不巧那幾天身體不適、無法下筆。剛好4月7日財訊來電表示想請我寫這個題目，因此就改為用電訪的方式，陳述我的想法。
財訊資深記者郭瓊俐，不愧是高手，將我腦袋中，立體的日中互動交錯事件，條理分明地整理出「林芳正訪中無交集 日中關係回不去了」一文，於4月12日以紙本雜誌刊出。
以下是【財訊】刊載的內容，宥於財訊篇幅有限，林芳正此行訪中的部份背景觀點，未能全部收錄；所以我將不克刊載的部份補充於正文之後，讓各位讀者可以更全面地理解這次林芳正的訪中之行背後，兩國計關算盡的交鋒過程。
【日外相林芳正訪中無交集 日中關係回不去了？】
行前祭出半導體禁令 訪問期間不給甜頭文｜郭瓊俐 採訪
過去中國對日本最大的槓桿施力點就是經濟，但這次日本外相林芳正訪問中國，對所有議題皆未讓步，顯示中國過去對日本軟硬兼施的策略，恐怕已經失效。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展開第3任期後，積極廣邀各國領袖造訪中國，包括菲律賓總統小馬可仕、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西班牙總理桑傑士、法國總統馬克宏等元首絡繹於途。
【中國急了 拉日本談半導體】
近日受到矚目的日中關係，日本派了外務大臣林芳正4月1日出訪中國。不過，林芳正只快閃中國兩天，雖然中方高規格派出總理李強、外長秦剛、外事辦主任王毅與林芳正會晤，雙方仍各說各話，並沒有交集，日中關係並未因林芳正到訪而有明顯改善。
長期關注台日政治的「綠洲文教基金會」執行長謝文生指出，日本對待中國與台灣的態度大幅翻轉，可從去年底日本修訂防衛戰略「安保三文書」時的動作看出，負責修訂建言的日本眾議員、自民黨安全保障調查會長小野寺五典，在修訂作業緊鑼密鼓之中，特地飛來台灣出席「台日關係永續論壇」，等於是向台灣說明「安保三文書」的修訂內容。
同一時間，日本原已安排外相林芳正訪中，也是向中方說明「安保三文書」，但由於中國疫情再度大爆發等因素，林芳正延後訪中計畫；後來又因日本要求中國遊客入境前需持PCR陰性證明規定，日中關係再度僵持，林芳正也遲遲未去中國。
謝文生表示，台灣先獲得日方說明「安保三文書」內容，這是前所未見的，因為以前台日關係都是附屬在中日關係之下，但現在已脫鉤了。
日本與中國的外相已超過三年未曾會面，去年11月在曼谷舉行的亞太經濟合作會議（APEC）中，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與習近平第一次舉行雙邊會晤，會中即達成日本外相訪中的共識。
謝文生指出，中國的半導體產業被美國步步進逼，因此中國一直要求林芳正訪中，就是要談半導體議題；但林芳正遲遲不去，中國急了，先在日本政壇下工夫，請了日本前首相鳩山由紀夫在日本幫中國講話，另一位前首相福田康夫也應邀到中國出席博鰲亞洲論壇。
至於一直被貼上「親中」標籤的林芳正，謝文生表示，留學美國的林芳正是親美派，他的「親中」標籤是被日本國內政敵貼上的，也因為有親中標籤，林芳正訪中的意願一直不高。不過，日本安斯泰來製藥公司駐北京高層，在退休返日前夕被中國以間諜罪名逮捕，因此林芳正才不得不去中國救人了。
謝文生指出，林芳正訪問中國前一天，日本政府宣布擴大對23種高階半導體製造設備的出口限制，這是岸田政府刻意安排的步驟，如此林芳正訪中才不會被迫在半導體等方面讓步。
林芳正終於踏上中國土地後，中國派出李強、秦剛、王毅3位高層，與林芳正接連談了6小時，但唯一具體的結論是重啟已間斷3年的日中韓三國元首峰會。不過謝文生指出，韓國總統尹錫悅3月訪問日本時，已和岸田文雄達成重啟3國領導人會談的共識，因此也不是什麼新結論。
【日本強硬 與中會談無新意】
民進黨國際部主任謝佩芬分析，林芳正與秦剛會談時，表達了台灣海峽和平與穩定的重要性，還重申對東海、南海局勢，以及對香港、新疆等地區局勢的嚴重關切，秦剛則敦促日方不得插手台灣問題，從雙方強調不同重點即可看出，這不是中國期待往後兩國「相向而行」的開始。
謝文生表示，中國一直以為對日本的軟硬兼施還是有效，但林芳正去了中國一趟，什麼都沒有答應，證明中國對日本的策略已經失效了；原本中國對日本最大的壓力是經濟吸引力，但日企高層被捕一事震驚日本企業界，現在派駐中國的日本商社人員已人人自危。
至於世界各國領袖紛紛訪問中國，謝文生分析，當然還是著重經濟因素，但各國也發現，以前和中國談成的大筆訂單，中國兌現的機率並不高，因此不再單邊押寶中國。例如菲律賓總統小馬可仕1月初訪問中國，獲得中國兩百多億美元的投資承諾；但菲國政府四月初即宣布，新增四座距離台灣很近的基地供美軍使用。
另外，法國總統馬克宏帶了50人的經濟團訪問中國，但是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同行，一般認為是去盯場，不讓馬克宏發表太親中的談話。
【半兵衛補充】
以下是針對此次日中外相會談，兩國背後交鋒過程的補充。
【日本對中心得：擒賊擒王，只想講給習近平聽】
我在去年的G20岸習會的分析文章「東協論劍」下的日中首腦會談——解析「岸習會」背後的要素中，曾指出：
「根據日本多家媒體披露日本外務省對此次首腦會談的分析時指出：有鑑於習近平在中國已是定於一尊的情形下，中國內部根本不會有人敢講出習近平不喜歡聽的中國實際國際處境；因此，為了避免習近平將來在作決策時產生誤判，因此主張要當面讓習近平聽到『不同的聲音、反對中國作為的聲音』」。
因此去年底，本來依據G20前夕舉行的岸習會的共識，日本外務大臣將前往中國拜會。但後來在帳面上，以中國疫情大爆發及日本對中國入境人士的防疫措施有歧視之嫌而延期。
然而，根據朝日新聞北京特派「上地一姬」及「富名腰隆」於2023月4月2日的特稿披露，中國方面本來希望林芳正能於去年12月27～28日訪中；但是一方面因為中國國內疫情擴大，另一方面則是『日方要求跟習近平見面，但中方不同意』，所以擱置了行程，據中國方面的說法是：「林芳正與習近平的位階不同，拜會不合乎對等禮儀」。
日方要求林芳正訪中時，要能跟習近平見面的理由，除了「中國外相來日訪問時，日本首相也予以接見」這個理由外，就是前述判斷在習近平一人獨掌大權下，要「確保習近平能直接聽到日本的意見」。
【岸田首相拒見離任中國大使】
我在去年針對岸田總理進行內閣改組的分析中，有提到在林芳正是岸田內閣裡，留給中國的唯一窗口；然而外相林芳正終究沒有在去年底前往中國訪問，兩國關係才於2022年11月稍微開啓，但又立刻陷入寒冬之中。
中國當時的駐日大使是孔鉉佑，他於2019年5月接任，身為知日派的他，本來的任務是要處理原定2020年習近平以國賓身份訪問日本的大事。然而該年底發生的武漢肺炎，讓日中關係直線下滑，加上之後接替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擔任總理大臣的菅義偉跟岸田文雄，對中國的態度也未見趨緩，因此中國在今年2月決定改派「吳江浩」出任新的中國駐日大使。
各國大使來來往往，本來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到任晉見、離任晉見所在國元首也是正常的外交禮儀。
但是這次孔鉉佑向日本政府申請離任晉見岸田首相一事，卻遭到日方以「行程上」的理由，予以挽拒，由林芳正代打接見。
事實上，根據共同社2023年3月25日的報導，2001年之後，在孔鉉佑之前有5位中國駐日大使，其中只有2007年的王毅離任時未能跟日本首相見面，但當時是因為安倍晉三突然辭職，以致無人可見。（安倍9月12日辭職，王毅9月21日離職，次任首相福田康夫在9月26日上任）
此外，孔鉉佑的前任駐日大使程永華在2019年4月離任之際，曾跟安倍晉三在首相公邸進行了午餐會。
甚至孔鉉佑本人在2019年就任駐日大使時，當年6月還曾到首相官邸向安倍晉三進行過拜會。
這就是當日方知道中國無意讓林芳正訪中的時候可以見到習近平，所以也就不再積極回應中國的邀請的緣由。
【半導體制裁在即，中國挺而走險】
然而隨著美國對中國半導體限制的政策陸續發動，不僅荷蘭同意加入美國陣線，連韓國也都動搖，而半導體製造設備最強的日本若是也加入行列，對中國來說真的會被甩開20年的差距。
情況危急之下，中國除了換上曾參加過鄧小平、江澤民及李鵬訪日行程的成員，甚至在江澤民晉見日本天皇的場景上擔任翻譯的吳江浩出任駐日大使外；也如同【財訊】資深記者郭瓊俐所報導的，拉攏日本政壇目前最傾中的兩位前首相鳩山由紀夫及福田康夫為中國說項。
此外，為防止日中兩國在軍事上產生誤判，自2008年就開啓談判，並且在2020年11月王毅出訪日本時，跟時任菅義偉政權的外務大臣茂木敏充簽訂了同意雙方設置「軍事熱線」。附帶一提，王毅那次的日本行，也拜會了菅義偉首相。
但簽訂歸簽訂，從2020年11月起，儘管日本再三提出進入工作時程，但中國就是裝死，一直到今年急了，才終釋放出「軍事熱線」正式於4月1日啓動的訊息，在帳面上給了日本一個交代，以作為中國方面為林芳正訪中的善意表現。再附帶一提，美中之間也有軍事熱線，但據美國表示，從美國打過去的那條熱線，大致上都處於沒有人接聽的狀態。
當然這當中最具戲劇性的就是「日本間諜」這件事，中國頻頻「製造出」釋出善意的假象，可是日本卻一直沒有積極回應；3月26日左右，隨即傳出在中國工作的一名日本藥廠幹部，也是日本在中國商會的理事被以「間諜嫌疑」逮捕禁見。消息傳到日本，永田町為之炸鍋，紛紛要求中國給個交代外，朝野各黨也要求外相林芳正必須前往中國救人！
也就是說，在見不到習近平而不願訪中的林芳正，這次根本是「被強迫訪中」！
【本欲敲山震虎，反成寒蟬效應】
而就在林芳正被迫訪中的前一天，日本經濟大臣西村康稔宣布了日本關於半導體出口的23項限制政策。這當然是岸田政權為了破解林芳正被迫去中國談半導體事宜而先下手為強的招數。
所以林芳正在中國就兩手一攤說，「這政策沒有針對任何國家啊」，讓中國硬吞下去。
原本就摜用「軟硬兼施」恐嚇手段的中國，這次也不例外。
就在林芳正於北京一個打三個，連續跟秦剛、王毅及李強進行6小時的馬拉松會談，讓中國一無所獲，來證明與建立他果然是一位「知中派」、而且可以充份抗中的名聲的同時；中國海警船也同時闖入尖閣群島的日本領海內巡邏，時間長達80小時又36分，充份地表露出邊談邊用棍棒進行要脅的手法。
外交上說要和解來談談，軍事上卻入侵日本領海達成史上最長記錄！
明明知道對付日本的軟肋就是「經濟」，偏偏抓個「商人」來指控間諜！
中國這樣的作為，連本來一直呼籲岸田政權要跟中國保持經濟往來的日本經團連會長「十倉雅和」，都不得不出面召開記者會抨擊中國！
日本商界人士表示，日本的年輕人已經很不喜歡中國了，結果連在中國的日本商會幹部都可以被視為間諜而被抓，搞得大家很緊張，反而害怕被派往中國任職。這樣的結果，對於日中之間的經貿關係，無異是「雪上加霜」！
【半兵衛觀點：唐僧化的日本、持咒面對孫悟空】
如同【財訊】文章中所指出的，這次林芳正訪中，只給了中國「同意恢復中日韓元首峰會的召開」，而這還是3月16日韓國總統尹錫悅訪日時達成的協議，因為只要習近平肯出面來聽日本跟韓國的聲音，這就達到日本所設定的目標。
其實自從「一五體制」成立以來，即安倍晉三在2015年提出「戰後70年談話」後，日本就不再對中國及韓國就二戰道歉了，而秦剛在跟林芳正會談時還在談二戰歷史日本的責任，就真的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就我的觀察，日本當前的對中基調就是：「日中之間存在著諸多課題，該主張的部份我們會跟中國表達，同時建構出具建設性且安定的兩國關係。我們會要求中國應負起大國應有的責任跟行動」
不論是岸田文雄、林芳正、茂木敏充、還是松野博一等，這就是日本現行跟中國對話的「起手式」（緊箍咒）。然後還會不時再外加「反對片面以武力改變現狀」、「嚴重關切台海和平」、「嚴重關切新疆及香港的人權問題」等套詞。
除非中國有具體要和緩印太局勢的行為出現，否則這基本上就是現在日本面對中國的基調，也就是「看中國做了什麼」，而不是「說了什麼」。
真的像極了中國古典小說「西遊記」當中，面對一天到晚只要不爽就拿出金箍棒耍弄，喊打喊殺的孫悟空，唐僧只好唸唸緊箍咒來對治！只是這時候，中國正是那位自以為天下無敵的悟空，而被中國一直看不起的日本，這幾年的對中手法，像極了唐僧！
（本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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