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道還 3/20/2023
大概二十年前,在美國不是那麽國際化的城市,華男白女的一對兒,還是很顯眼的。這個故事就是那個時代的。註意,這不是「愛情故事」,而是「假掰非典型愛情故事」。
道還當時所在的公司有個俄國女同事。背後,同事都說她是個大美人兒。這種美不是東方的,但可以「吾從眾」。此女出身教授世家,有個啥啥博士學位,極聰明,不知為何無人賞,流落在此。因為彼此工作、讀書有交集,頗談得來,但交談不頻。蓋此女好打扮,愛用香水,其中一種(或多種)令我腦仁兒痛。有時上班,剛進得電梯,就如腦袋上挨了冰魄飛針,在裏面一跳一跳地疼。當然我沒真挨過冰魄神針,想當然爾。這種時候,我就得整天回避她的氣場。
其後公司搬家到一個小地方,她與我俱在跟搬系列,交往開始頻仍,兩家的先生太太都熟識了。剛搬過去的時候,她飛回去處理房子什麽的私事,公司要她順便帶一些重要文件回來,相當於因公出差,委派我去接機。後來得知,她與老公冷戰,那廝不肯陪她回去,也不願去接她,她才要公司出人。
到了機場,我直接去了行李提取處等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美人兒才花枝招展地走來,高度化妝、華裝。我招呼了一下,她就踩著高跟咯噔咯噔地飛奔過來,撲到我的肩頭開始哽咽。我有種很多很多目光射到了身上的加熱了的感覺,估計周圍的人都驚呆了。這裏要交代一下,道還外表體格出眾五十步的樣子,這種註意,應是真誠地驚呆,不是鮮花牛糞那種拍案驚奇。
她之所以哽咽,是因為獨自回去告別房子、朋友、鄰居,感情激蕩。到了這個陌生地方,正好是我來接,他鄉遇故知,情不自禁。令我寬慰的是,她當天的香水不是針形的。我當時不知就裏,只好輕拍她的背,問她可好,旅行還順利否。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站開。我們無語走到傳送帶旁,她還說不出來話,指了指一件行李。我拿起行李,她還在用手指尖很精致地揩眼睛周邊淚水,很無助的樣子。很自然,我伸出手臂,她就抱著,一起往外走。
我覺得周圍的目光熱度下降了不少,但還有人在盯著我們看,第六感。一側頭,果然看見個中年白男,看起來像那種很敦實的出差職員,領帶皮鞋穿夾克。他大概沒見過華男白女這樣的情形,還在驚呆狀態進行時,試圖弄個明白。見我轉過來,他立刻避開目光。但很不幸,他的行李別到了門上。看他很狼狽地硬拽,我不禁暗笑。
出了門,我們坐通勤車去停車場。通勤車是兩側各有一排座的廂型車。好巧不巧,這個人正隔著走道坐在我們對面。他的眼睛往哪裏放,就成了個難題,把好好的眼睛,弄斜眼了:一邊往旁邊看,一邊用余光掃著我們。
同事女開始她的故事,不好講怎麽收拾她老公,只好講最後看一眼房子,鄰居告別等等,令她傷感。我一邊安慰她,但這種事幫不上忙,傾聽是不必要的,只要保證她的傾述暢達就行;一邊看著對面這個人糾結,好像能聽出來他腦袋裏硬盤嘎吱嘎吱在轉:沒見過。怎麽回事?什麽關系?別轉頭!
我一邊安慰美女,一邊不禁慈心大發:你老兄這樣不成呀,一會還要開車,這麽瞎猜,豈不危險,不如我給你來個斬立決吧。腦袋一轉,有了主意。等大美人兒傾述的中場喘息,我輕捏了捏大美人兒的手背,這是保險系數很高的動作,不趁機揩油,又讓她感親切,說:「還好的是,Nick(她兒子)說,他喜歡他的新中學。」這句話的效果,立竿見影。大美人兒一聽到自己的開心果,登時就破涕為笑了。而對面這個人,似乎僵硬了,估計大腦藍屏了,就閃爍一行字:兒子都有了,都上中學了,嘟嘟嘟……。
很快到了停車場,對面這個人的系統已經重啟了,打好了補丁,不斜眼了,動作自然。下車時,他已經能正視我的眼睛,很友善地微笑禮讓。我心裏說,你就感謝我吧,這次出來旅行,長見識了吧。
一路順利,將大美人兒送到她的冷戰戰場,我自己開車回家。沒註意到,大美人兒給我埋了個雷,在我臉側,留了一道兒口紅,家裏的偵探,才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了,解釋了半天,差點自家也開戰了。至少我認為我已經解釋得夠明白之後,我就琢磨開了:人說,「做好事兒沒有不遭報的」,準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