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的西裝與AI時代

楊道還 3/10/2023

在互聯網時代前來美國，晚上看電視消磨時間的人，大概都看過The Dick Van Dyke Show（迪克·範·戴克秀)。這是一部1960s年代的情景喜劇，黑白影片，據說有158集。其中某一集，劇中的Buddy，講了個水手的笑話：

一個遠航船上的水手，長時間在海上工作，船一到港口，就迫不急待地跑到裁縫店，要做套西裝。（因為到城裏快活，要衣著光鮮，像有錢的樣子。）裁縫急忙給他趕製，速度挺快，做出來的衣服也漂亮，但一穿上，就出毛病了：前襟比後背短，一支袖子略短，一支褲腿略長。看水手著急，裁縫說：「這樣，你先穿上，前襟短，你可以弓著腰呀；袖子短，可以縮著手呀；褲腿長，可以曲著腿呀；你看，合身極啦!」

水手高興，就這樣在街上一扭一扭地走著，炫耀自己的新衣服。兩個醫生看見了，一個很驚訝，盯著他看。另一個註意到了，就說：「這是那個啥啥病，有什麼好看的？！」前一個醫生說：「『有什麼好看的？』你看，他的衣服，多麼地難以置信！合身極啦!」

現代社會的人，有多少人是像這個水手那樣地走著呢？有多少人穿衣、生活、思考，是以時代的時尚為鏡，而不是照一照真正的鏡子呢？讀書也是如此，有多少書是光鮮照人地袖子短、褲腿長呢？青年愛穿緊繃的牛仔褲；中年需要領口如鋸的西裝加上領帶勒頸，但一回到家，只有自己了，就知道趕緊將這些脫掉。衣服脫掉容易；但讀的書，脫掉不容易。

韓非子講，「德者，內也；得者，外也。」「得」就如水手的新衣服，而「德」則是真正鏡子中的自己。道德或道和德這個東西，是人只有自己獨處時候的事情，是自己或自心獨行之事。修道、修行、修養、修煉等等都是「德」上的功夫，一提到這些，有的人就想到白日飛升一類的事情，但腳踏到了「德」之實地的人，很多只是要伸直腰、伸直手、伸直腿而已。張岱《夜航船》序中有和尚伸腳的笑話。張岱知道這個道理，但伸得不甚直。

至於這些肢和體伸直了，人會做什麼？老子講：「道可道，非常道」，「上德不德」。莊子講，對這樣的人來說，社會的禮義不管如何，就如穿和換件得體衣服一樣簡單。魏晉的名士，顯然沒得到此種體面而裸奔。

講如何真正地伸直肢體的道理和學問，可以從釋道儒中找到，這是我研讀國學得到的體驗。「道行之而成」，被時代和時尚驅使，一扭一扭地走，可得光鮮，不成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