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老太太走了,早上十一點多!」四月二十日爸爸下班回家,爺爺立刻迎上來鄭重其事的說:「你幫忙我貼這個!」他指了指墨瀋未乾的「助唸由此進」及「唸佛中請肅靜」的粉紅海報,那天要去新竹,但碰到這樣莊嚴的事,爸爸還是暫掩匆匆行色,分別在巷口和江家的院門把指示海報張貼了。
「阿婆有福氣,碰到修佛的媽媽!」奶奶身著海青從江家出來,見到爸爸便說:「為她誦經後,面色馬上紅潤了,本來張開的嘴巴也合起來!」她每次替人助唸,都這樣強調,見證佛法的妙不可言。她另外動員了蓮友們自七時起為亡靈義務助唸,由於長久浸淫在佛教的各種儀式中,現在,她算是生死學的「大師」了,江家的孝子、女們,對她執禮甚恭、言聽計從。
四月廿二日晚上,我們從新竹回來,江家的院子已經搭起藍白相間的棚子,當中擺著舖了金黃布幔的桌子與三層檯架,上面分別安置了阿婆的遺照、鮮花、水果、燭台、蓮燈及佛像,裡頭燈火通明,爸爸驚訝的發現遺照中的阿婆是那麼年輕、好看,這才想到她也曾經有過青春。「阿婆愛漂亮!這張照片她一定滿意!」奶奶如是說。
逝去的時光,是很難丈量的,阿婆什麼時候起不再露面?纏綿病榻多久?何時變成植物人的?回頭去想,都不能確定了。最初,爸爸認定她是個小氣的人,七十六年,搬家前我們裝潢,泥水匠向她借水,被一口回絕了。成為鄰居後,相互間較為了解,她曾提起不肯借水只是不習慣和陌生人牽扯。她早年做佃農,生活艱苦,後來才「耕者有其田」,但真正受益是在土地重劃以後,七十五年間賣了地,得款三千萬,買了這間房子,剩下的錢家人平分了,放銀行吃利息。不過,據說比她晚一、兩年賣的,價錢至少好上三倍。
阿婆對農事的嫻熟,爸爸親自領教過。三叔叔婚後,奶奶想把「陪嫁」來的甘蔗種在院子,就把它直直插在土裡,阿婆看不下去,走過來,用菜刀把甘蔗截成幾段,每段約三十公分,平平放在隨便刨刨的淺坑上,後來,我們都吃到了那甜美的糖莖。
阿婆面臨著所有老年人的共同問題──寂寞,她身體還好時,幾乎每天都和阿公回四張犁「故厝」,找老鄰居聊天,後來和奶奶更熟了,便開始「糾纏」她,阿婆早起,又不午睡,想到就按門鈴:「阿葉!阿葉!」的叫,終於使熱衷習佛的奶奶不勝其擾,有時就假裝不在,奶奶很獨立,討厭被人黏,阿婆可能始終沒看出來,不過在她逝去後,奶奶表現的無盡關懷,或許能彌補她生前的渴望。
90.5.3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