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天氣放晴。我立刻跑到村長家,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說了一遍。
村長大驚失色,馬上把我拉到阿財他家,又把事情說了一遍。
阿財嚇得魂不附體,馬上昇壇問事。
「你爸怎麼說?」村長焦急地問。
只見阿財面有難色。
「他說…他也不知道…」
「甚麼叫做他也不知道!話都是他說的,現在成仙了還不知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爸!他最討厭別人問他怪力亂神的事情。小時候總是勸我要好好念書,千萬不要像他一樣當廟公!」
這倒是沒錯。我爸主持過阿財他爸的喪禮,為了遺囑上一句「切勿念經辦法會」,跟阿財吵過一架。
「不是耶,你燒香擲茭,結果問到過世的阿爸教你別相信祂?你是真的有問還是沒問?」
「啊呀,剛才的聖茭你也有看到,不信就去問別人啦!」
「這種事是要問誰?」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
阿財忽然想起甚麼,拍案大喊:
「對啦!民俗的問題就要請教專家啊!」
村長用死魚眼瞪著他。
也是,民俗的事情,廟公都不算專家了。
「幾個月前,有個大學教授來村裡調查田地…」
「應該是田野調查。」我插嘴,這詞兒是我從替代役那裏學的。
「他對這附近的歷史,比我們本地人還熟。你打電話去問問,搞不好會有結果。」
村長二話不說撥了電話,一陣交談後有了結果。
「老師說,舊營的確有過『龍吟藍瓶』的傳說。但類似的故事本來就不少,真的發現過寶物的紀錄則是一件都沒有。至於『若霖堂』,他從沒聽說過,舊營的信仰中心應該是大仙宮。不過也不排除有些小廟沒有見諸於文獻上。」
我和阿財面面相覷。
「那你有說昨天我家發生的事情嗎?」
「有啊,他說這種狀況應該要報警吧…小孩子只穿著一件丁字褲在雨夜遊蕩也太危險。」
拜託不要給那麼實際的意見好嗎…
「再不然就去現場看看…源仔,你不是去過嗎?應該知道在哪裡。老師有說,如果要過去看可以,但最好帶一些金紙去燒。」
我托著下巴,陷入長考。
畢竟也是有家室的人,實在不想做任何一丁點冒險的事兒。但不弄清楚昨晚那名少年的真相的話,又覺得全身不對勁。
「不然就去看看吧。」我說。
我拿了阿財家的金紙,他總是在廟門口放一整箱,讓村民自取。接著然後對著阿財他爸拜了一拜,祈求祂再怎麼務實也得保佑一下我們。
…..
臨時組成的靈異調查團,除了我、村長、阿財以外,我還去警局找了小學同學同行。畢竟教授說的話也是有道理。這事如果沒有鬼,那就得叫警察了。另外,警察有槍,出甚麼事也有保障。
我那小學同學叫阿佑,嚴格說來還是村長他們家的晚輩,甚麼輩分就說不清楚了。他做事認真負責,然而性格溫和,在大城市的警察局被職場霸凌,乾脆調回家鄉,所幸這種窮鄉僻壤的缺沒人想搶。
阿佑建議先去我家看看,至少先確認一下昨天那名少年確實來過。
「不回來我還沒發現,昨天他採近來,帶了一些泥土,就在這裡。」
我指著地板磁磚,就是昨天少年跪坐的地方。
「另外他留了這個東西。」
我取出了少年留下的方形包裹。
大夥兒傳閱了一圈,最後在我的同意下,阿財用剪刀小心翼翼拆了開來。裡頭是一只木盒。打開後,一枚琥珀色與但白色相間,略有黑色斑點的小石子。
「這啥?」
村長拿起來聞了聞。
「好像是…是那個…龍涎香!」
「龍涎香?」
「就是龍的口水凝固而成,磨成粉,可以當作很貴的香粉。」
「那是名字而已吧?實際上不是鯨魚的嘔吐物嗎?」
「不管怎樣,都是很貴的東西耶!送那麼好的東西喔?」
我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然後放回木盒中。
「那個阿弟仔絕對不簡單。」
所有人都同意這個結論。
接著我們出發前往舊營。這裡一如往常荒涼,甚至因為昨夜的暴雨,導致地面泥濘不堪。在進入廢墟之前,我還回去借了橡膠鞋。在確定所有人都被其裝備、安全無虞的前提下,呈縱隊深入城鎮。
「源仔,我在想,如果村長的故事是真的,那昨天的阿弟仔,不就是龍媽媽那邊的。」
「他的確說過,自己是『華顏夫人』派來的。」
「這樣他是甚麼?也是龍嗎?」
「搞不好,也可能是蝦兵蟹將啊。」
「可是這裡離海蠻遠的耶,這樣出差也是辛苦。」
「搞不好有出差費啊。」
「不可能啦,一定是強迫補休的。」
雖然搞不懂阿佑的立論基礎在哪,聽起來卻仍然合理。
「源仔,這邊進去是不是?」
村長指著某條岔路,那裏有一根電線杆,的確就在那棟三合院附近。
「應該是,進去看看。」我說。
沒多久我們就來到若霖堂,香爐倒在廟的屋頂前,除了地板比較濕,這裡和我昨天看到地相比,幾乎沒看出甚麼變化。
我這時才驚覺,自己一直以為,昨日的少年肯定會來若霖堂,去挖出那件龍吟藍瓶。
但有沒有可能他找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呢?
「我去三合院看看。」
說完,我轉身走向那間宅邸。
「欸,等一下,源仔!」阿佑追了過來。
我記得正廳的屋頂有個洞,爬了上去往下看,卻甚麼也沒有。
「源仔,這裡!」
村長和阿財也都追來了。
阿佑在左青龍的廂房,發現了一只鏟子,就是我昨天借出的鏟子。
土石地面有個洞,恰好讓一名小孩子滑進去。那名少年應該是挖到窗戶的位置,然後破窗而入。
我們把洞挖大,好讓四名大人也可以爬下去,進到廂房當中。
殊不知,廂房的景色讓人大吃一驚。
與正廳裡到處都是泥沙完全不同,土石流完全沒淹進來。雖然說不到一塵不染,但這裡還算乾淨。儘管有些陰冷潮濕,但木製的桌椅卻仍然挺立,沒有發肥腐朽的跡象。
然後,最重要的,正是安放在香案似的木桌上,那一只藍色水瓶。
瓶身中等,大約我手臂的長度,上頭畫著一尾黃龍,從瓶底一路纏繞瓶身,龍頭在瓶口處張嘴。
我看了看村長,村長看了看阿財,阿財看了看阿佑,阿佑聳了聳肩,最後阿財無奈地走向前,舉起藍瓶。
「就一個瓶子啊。」
「年代呢?你覺得年代很久遠嗎?」
「我是廟公,不是骨董商,我怎麼知道年代多久?」
「他不是要找這瓶子嗎?怎麼沒把他帶走?」
「搞不好小龍放出來了,這東西也就沒用了。」
大夥兒把那只藍瓶傳閱了一圈,最後放回香案。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皆大歡喜啦,但這樣你們還要報案嗎?」阿佑問。
依稀之間,耳邊傳來那一夜詭異的低鳴聲。豎耳一聞卻甚麼也沒聽見。
你要說是錯覺嗎?那少年送的龍涎香怎麼說?但不是錯覺的話,現在也沒有線索繼續追查了。
看來小小的靈異事件,就到這裡了嗎?
我把藍瓶放回原處,有種說不出的情緒。總覺得,來到這裡不可能是意外,我應該要知道些甚麼、學到些甚麼,或至少做些甚麼。
「不然這樣啦
為表敬意,我們在阿財的建議下,四人排成一排,朝著藍瓶三拜,然後爬回地面,就地把金紙燒了。
…
阿佑說,他還是會回報有民宅遭闖入的事情,請派出所多加注意,另外也請居民留意有沒有流浪的小孩子。
阿財說,他會請附近道行比較高的法師來做法祈福,希望不要留下後遺症。
村長說,有空他會跟縣府要一筆預算,來調查舊營的歷史與民俗,弄清楚以前到底發生過甚麼。
我則是回家瞪著那塊龍涎香發楞,直到太太抱著婷婷回家。
「妳不是有同學在做藝術的?他可不可以把這塊刻成好看的項鍊?」
我問太太。
「喔?有啊…這是琥珀嗎?你怎麼會有?」
「朋友送的,我幫他一個忙,他就送我這個。我想說做成護身符,保佑婷婷健康長大。」
太太翻弄著那塊龍涎香。
「那你想刻成甚麼樣子?」
「刻一條小龍如何?」
「龍?會不會不適合女孩子啊?」
「都甚麼年代了,現在要講求男女平等啊!沒關係啦,刻成龍很好。妳把妳同學的電話給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