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夜(七)

在他的記憶裡，街道上確實立了很多算命仙、米卦或是問事的牌子，掛著堂號的門戶也很多。他不記得阿爸帶他去的是哪一間，只記得一塊紅布裡包著白米粒，仙仔單手握著三隻香及包成紅球狀的米，在他面前身後晃動了三下，叫他對著紅球吹口氣，然後又念念有詞對繞著他走了三圈，最後要他跨過燃著符咒的火爐。

最後仙仔坐下來攤開紅布，米粒散在布上像一座小山丘。

「要問什麼？」

「這個孩子是不是有遇到什麼？最近常常睡到半夜起來嚎。」

仙仔用紅色的香腳撥開米堆，看了一會兒，搖搖頭，「祖先回來看他而已。」

最後用一個紅色小袋裝了一些米，別在他身上，囑咐他這個月都要帶著。

要走之前，仙仔看著他，「想要講就跟伊講，伊都能聽到。」

那個月放暑假，他仍然是被載回下半天和阿公阿嬤住。

那個月時常下雨，幾乎每天下午都看到蜻蜓在埕前低飛。

但阿嬤說快下雨了，讓他不要亂跑，所以他就騎著新的二輪腳踏車在門前小路玲瓏轉。然後他聽見了木門被用力打開發出碰的一響。

阿公沉著臉走出來，牽了鐵馬就騎出去了。

這種時候，他都感到有點害怕。比起來，他是怕阿公多一些。

所以他又在外面騎了一圈，然後輕手輕腳的走進屋裡。

阿嬤背對著門口正跪在地上用一條泛黃破損的舊毛巾擦著地板，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奇怪的酸味，像是有什麼東西臭酸掉。

「阿嬤。」

他輕聲叫她，見她有些慌亂的扯著袖子擦了擦臉才轉過來看他。

「啊，文仔，欲落雨了，咱來去收衫。」

在他們把最後一件衫從竹竿上拿下收進大面桶裡，雨滴就密密麻麻的降下來了。

「快！咱快走！」

大雨聲嘶力竭地拍打屋頂門窗，他則安安靜靜的坐在阿嬤旁邊陪她折衫，阿嬤問他晚餐想吃什麼，他嘴甜的說，「阿嬤煮的都好吃。」

突然聽到門叩叩叩響。

阿嬤繼續折衣服，跟他說，「你去幫阿公開門。」

他跑過去開了門，門外站的卻不是阿公。

「大姊在嗎？」

聽到聲音，阿嬤走過來，「抓樣？」

「福兄伊……伊在大路口被車撞了。」

阿嬤身體晃了晃，扶著門框穩住了，就轉頭過來說，

「文仔，你打電話給爸爸媽媽，跟他們說先來接你。」

仔細交代了一切才說，「帶我去看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