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種記

當趙旭知道立剛要來找他時，心頭是有嘀咕的，倒不是擔心他也是因為金融風暴的摧殘而來調頭寸的，而是因為他壓根不喜歡這個小學弟。偏偏礙於身份與表象上的交情，又不好拒絕他。幾次立剛專程來訪，趙旭內心都會有激烈的交戰。一個是善良的聲音提醒自己要尊重他、同情他，不應該以個人好惡失去對立剛應有的禮貌；一個是因為長期對立剛累積的不耐與厭惡感，所激出的負面情緒。立剛是一個極其聰明與優秀的人，但因為欠缺智慧，這些優點只讓他變得驕傲與自大。自我炫耀和目中無人是他最常有的兩種行為模式。他應該只愛他自己，在他眼中，沒有人比得上他優秀。他喜歡刻意扭曲「無友不如己者」的意思，總是高調地說：「我深受孔老夫子的教誨，不理笨蛋。」鄙夷地撇著嘴角辱罵他人是「愚蠢、笨蛋」，可以算是他的招牌動作。當炫耀自己在考試制度下的優異學業成績，或是在職場上的傑出專業表現時的神情與外貌時，他那微微突出的額頭，從髮際線向後延伸的扁塌多油頭髮，尖窄的鼻頭，小而有神的雙眼，略凹的雙頰，伸長的頸項，從側面看來微尖的嘴唇，以及令人煩躁的嘎嘎音質，很難不讓人連想到孔雀昂首啼叫的模樣。

趙旭在職場打拼了將近二十年，靠著幾個發明專利的權利金和優質的理財投資計劃，為自己的下半生存夠了老本。才四十過五就辭掉了工作，專心打造他的夢想王國。他在大安區車水馬龍的大馬路後方一處安靜巷弄中，尋到一戶有小庭院的老公寓；把工程師的精準性格轉移到咖啡烘焙與園藝栽培，開了一家相當有溫度的人文咖啡館。灰白色的磚牆穿插著原木樑柱與老木書架，牆上懸掛著他自己拍攝、沖洗的粗顆粒黑白相片，寬敞的空間被綠意盎然的植株有意無意地區隔著；若隱若現藏在其中的是刻有時間痕跡的溫厚實木桌板與老皮沙發。趙旭花了相當的心力才打造出這個三十多坪大的小天地。他刻意在偏光處的落地窗旁空出約十坪大的老柚木地板，散置兩張矮腳桌和一堆蒲墊與抱枕。每天下午從巷弄間的狹小天空會有短暫的陽光斜斜灑進室內，如同畫家被施了法術般的畫筆，為小空間妝點了金黃色的復古浪漫。趙旭請人用砌石工法在落地窗外的小庭院做了一個頗有古意的小水池與石階，挨著牆錯落地放置了大小不一的石塊與枯木，間錯地在上面種植被暱稱為「台灣阿嬤」的原生種的白色amabilis蝴蝶蘭。當一縷縷的陽光斜斜照撫上老木桌時，拿本書在老柚木地板上席地而坐，看著池邊的石階漫出翠綠的青苔與隨風輕舞白色蝴蝶蘭，品嘗著趙旭精確掌握到的咖啡香氣，心很難不平靜於這大隱於市的清幽。

如果要形容趙旭的長相，加菲貓就是最完美的寫照，和他熟識的朋友都叫他老貓。或許是這個原因，在一切安置妥當後，趙旭想著要找個招財貓放在入口處，怎麼找都找不到能咖啡館的空間質感配得上的。最後他靈機一動，從寵物店帶了一隻又萌又可愛的金黃色的英國短毛小貓過來，他管她叫Ponddy。沒養多久，Ponddy就跟趙旭越來越像，圓圓肥肥的身體，帶點無辜表情的大餅臉上生了對會發光的大眸子，平常庸庸懶懶的非常溫和親人，發起萌來讓人受不了。許多客人喜歡抱著她、撫摸她，還有宣稱有疏壓的療效。Ponddy很自然地成了店裡面的人氣王，意外地幫趙旭吸引來不少客人。後來趙旭索性幫Ponddy畫了臉部素描，設計成圓形招牌，掛在咖啡館的入口處，招攬客人。

趙旭喜歡閱讀各類書籍，但通常無法讀得透徹，咖啡館撐過了頭幾年，生意漸漸穩定後，他利用咖啡館的空間規劃了一系列的讀書會，隨興選擇心理、經濟、生態、科技相關的科普或靈修書籍。每個週末就在落地窗旁的地板上和來自各界的同好熱烈的進行知識的饗宴與腦力的激盪。立剛是在自己出現在讀書會的。第一次見面時，趙旭試著禮貌性地攀談，很容易就探出立剛原來是自己同系的小學弟，難怪如此目中無人。他們兩個人相隔15屆，都是第一名畢業。或許因為這個因素，讓這立剛隻驕傲的孔雀對趙旭多了分尊重。立剛第一次參加讀書會就搶著發表意見，絲毫不隱藏對別人發言的輕蔑和沒耐心。他不斷用自己的觀點強壓過不同的意見，對方就算心裡不服他，但他嚴謹的組織與邏輯能力，總是讓對方不得不低頭噤語。他似乎特別沉溺在這種贏的感覺中。為了圓場，店裡的工讀生沛予會試著把話題帶開，但立剛偏偏是不肯輕易放手的人，想繼續以咄咄逼人之姿趁勝追擊。沛予很快就讓立剛見識到她的知識和邏輯能力和他並不分軒輊，而她似乎也以此為樂。兩個人交手時，她一度抓到了立剛思緒上的小破綻，讓他瞬間語塞得面紅耳赤；大家看得暗暗叫好，善良的沛予卻因此小有自責。

沛予有著圓圓但不大的臉，圓圓的一雙大眼和圓圓厚厚的小嘴，配上適中的鼻子和深邃的酒窩，像極了可愛的小金魚。她有著甜甜柔柔的性格和甜甜柔柔的嗓音，講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的。當第一次在讀書會見到還在念研究所的沛予時，趙旭就幻想著，如果可以擺開道德因素，還真想把沛予收來當小三疼寵。他特別喜歡看著她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幫著收拾杯盤的動作，像是在水中漫舞般地優雅；趙旭不時會幻想著自己的雙手伸入水中和沛予的手指一起繞纏起舞的溫柔曼妙。於是他變通了一下，以相對優渥的薪資邀請沛予來店裡打工，以便可以經常看到她；沛予也因而成了Ponddy之外，在這片小天地中另一種讓人流連的因子。沛予開始在咖啡館工作後，趙旭幾乎也天天摸到店裡來，跟Ponddy一起蹭東蹭西的。

隔一個星期的讀書會，立剛再度準時出現。這一天，沛予又和立剛旗鼓相當地交手了幾回；讀書會結束後，立剛就狠快準地對沛予展開追求攻勢。不到三個月，沛予的肚子就因立剛的狠快準給搞大。當得知沛予被立剛迅雷不及掩耳地追走時，趙旭還怨嘆了好一陣子。立剛和沛予快速地在眾人祝福下踏上紅毯，可惜他們的婚姻還不滿四個月，就因為立剛的狠快準而觸礁了。那是個細雨霏霏的上午，立剛陪沛予去做產檢，3D超音波掃描顯示孩子發育正常，沛予一臉幸福地看著孩子的影相，緊緊牽著立剛的大手，勾勒著未來的生活。回程路上雨勢變大，立剛因為前車速度較慢，又無法超越而心浮氣躁起來，不耐煩地按著啦叭逼車，「愚蠢的笨蛋，搞什麼鬼，不會開車就不要上路！」的飆罵聲不曾間斷。心情正好的沛予一開始還會試著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右手臂來安撫他，但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當她確定依舊無法讓他平靜時，只能戴上耳機闔上雙眼進入音樂的天地，以免一早的好心情被立剛的焦躁給破壞掉。失去耐心的立剛突然決定在十字路口切換到左轉車道，再加速超到前車的前方。冷不防的大動作，夠狠，夠快，但因為忽略了雨天的輪胎打滑的影響，加上前車應該也被逼出了情緒，發現立剛想違規超車，反而加速前進，想把他逼在後面。結果立剛的車來不急減速，準準地撞上中央分隔島，再失控彈撞，右側門以45度角硬生生地擠向前車的左後方。沛予意識到疼痛時，已經是在醫院的事情了。當她得知孩子被這場意外的車禍帶走時，先是腦中一片空白地傻住許久。直到她聽到只有受到輕微擦傷的立剛激動地持續咒罵著，都是前車那個笨蛋害的時，沛予的情緒才開始崩潰。顧不得劇痛，用她唯一還能動的一隻手，也就是在產檢時緊握著立剛的同一隻手，使勁地搥打著立剛，她發出心肺被撕裂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叫罵：「黃立剛，你還我孩子來！」立剛完全不承認自己有錯，還一直跟沛予保證，一定會讓那個不會開車的笨蛋付出代價。

出院後沛予隨身帶著孩子的超音波照片，每拿出來看一回，眼淚就像打開的水龍頭般流個不停。立剛很快就對陷入情緒低谷的沛予喪失耐心，甚至經常惡言相向。他上網查了六法全書，靠著自己寫的訴狀就去提告前車駕駛殺人罪和要求巨額賠償。在刑事偵查和民事訴訟過程，他不滿對方的答辯，幾度輕蔑地羞辱對方的律師，甚至數度被檢察官和法官當庭喝止。結果刑事遭到不起訴處分，民事求償不但敗訴，還要理賠對方的車損。突然間，在他口中，除了前車駕駛和沛予外，法官、檢察官和對方的律師全部都成了十惡不赦的笨蛋！原本還算甜蜜的新婚在車禍之後很快變成了地獄。沛予也曾想讓步挽回，但立剛的強勢與霸道，讓沛予除了死心，沒有別的選擇。隨著骨折痊癒，沛予也慢慢恢復正常生活，但帶著對孩子的思念，多數時間也只是行屍走肉般地過著。當然，像沛予這樣的女孩在婚姻關係受挫時，身邊不可能沒有其他男人排隊等著要藉由關心、照顧，伺機「接收」她。立剛知道後，立即介入，當然又是鬧得不可開交。結果兩人就狠快準地結束了婚姻關係。而那個男的也開始受到密集的黑函攻擊，包括email和臉書，經常有一群人連手謾罵他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離間夫妻感情、破壞別人婚姻、居心不正、圖謀不軌、陰險狡詐、頭上長角，無恥至極...。後來查出來這黑函都來自立剛，他申請十多個帳號，一人分飾多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彼此像是在網路上巧遇，用一搭一唱的方式，把對方塑造成道德淪喪、窮凶極惡的淫魔，讓一些路過的好事者或自詡為正義之士的人們，被這些虛擬帳號繪聲繪影的控訴操弄於股掌間，像受到操控的傀儡般爭相加入撻伐與謾罵淫魔的行列。如果不是沛予出面拜託那個男的不要提告，立剛這次還得吃上妨害名譽的官司。

距離立剛上次來找趙旭應該有兩年了，當時他剛離婚。趙旭在電話中得知他們的事情，先是一驚，掛下電話後立即連絡沛予。當得知離婚原委後，趙旭對立剛已是怒火中燒。原本盤算著要好好訓斥立剛的趙旭，看到立剛瘦成一把骨頭、神情憔悴、愁容滿面地像畢費（Buffet）筆下的小丑時，還是軟下了心，試圖安慰與開導他。可惜不到一個小時的對話中，立剛只是自顧自話地謾罵沛予的背叛和訴訟結果的偏頗，完全不理會趙旭的善意建議。他像一把足以燎原的火，透過憤怒的眼神和刻薄的話語猛烈地噴灑，幾乎可以把所到之處都燃成灰燼。後來立剛哭了，喋喋不休地抱怨著，趙旭似乎聽出真正讓是立剛無法接受的，並不是沛予的離開，而是沛予竟然接受了一個不論是外貌、學歷、收入樣樣都比不上她的男人；這是立剛第一次輸給別人，而且竟然是敗給這樣一個三流貨色，這才是狠狠踐踏到他的尊嚴的奇恥大辱。

那段婚結束之後，立剛沉淪了一年多，逢人就機關槍般地控訴沛予對她的不忠，以及自己對她的不離不棄。這個嚴重醜化了沛予的版本，讓立剛因為悲情的包裝而被美化成鍾情的受害者，也吸引了不少女性發自母愛般的同情與青睞。半年前，他和一位想協助他而陷入情慾關係的女孩結婚。趙旭參加婚宴時，立剛已經回復原有的精神，再次散發出孔雀般的神采和驕傲。看著高挺的他攬著穿著一席桃紅色旗袍的新娘的婀娜腰身時，趙旭心想，立剛這小子還真是厲害，找的妻子不但長相一個比一個漂亮，而且身材一個比一個還辣。趙旭不免有些小小的忌妒與沮喪。

沒想到，立剛這次的婚姻更為短暫。婚後不久，新娘子就受不了立剛的暴躁脾氣和傲慢態度。他掌控家中一切，像個霸王般完全拒絕溝通。他什麼事都能批評抱怨，大至颱風地震、政府措施，小至長官的要求、客戶的意見，同事的閒言閒語、甚至是鄰居發出的聲響，只要讓他不順心的，都可以讓他動怒，「愚蠢、笨蛋」地不停飆罵，罵到他宣洩夠了為止。原本該是幸福的婚姻關係，就在他的情緒暴走下變成一個可怕的壓力鍋，讓妻子被壟罩在隨時會發生核爆的壓力下，痛苦地喘不過氣。她曾試著求他去接受心理諮商，立剛忿怒地認為那是人身攻擊，他不是瘋子，為什麼要去諮商，接著又是一頓咒罵。有時大吵之後，立剛看著妻子傷心啜泣，也會軟下心抱著她一起痛哭，說自己都是被逼的，不得已的。善良的她看見立剛哭得那樣傷心，便抱著他一起哭，甚至反過來跟著他一起罵那些「笨蛋」來為他出氣。只是善良溫和的她，終究也受不了日復一日的爭執與壓力。她提出離婚，他卻把她抓得更緊，不肯放手。幾乎快要窒息的她開始向外求援，沒多久，她和前男友連上了線。一次外出，她主動要求重溫舊夢，說自己生理期剛結束不需要做防護措施，兩人直奔磨鐵，她含著淚一番雲雨後，懷上了前男友的孩子。立剛先是強迫妻子去墮胎，後來又要求妻子謊稱被前男友性侵來保住面子，但是妻子統統拒絕。這個聰明的女孩傻到孤注一擲地把外遇懷孕當做是把自己救出這段關係的浮木，緊緊抓著不肯放手。她用立剛高傲的罩門威脅他，嘲諷地說：「如果你不離婚，我就讓大家知道你被戴了綠帽子。哇！瞧瞧你的婚姻紀錄，先是被劈腿，現在又被了戴綠帽子。這一回你再去跟人喊什麼『無友不如己者』，我看全世界恐怕沒有幾個人比得上你，夠資格當你的朋友了。」一個本質善良的女孩，竟被逼到非得要用玉石俱焚的方式，才能從婚姻關係中脫身，想來不免令人寒心。於是，拉不下臉的立剛在情緒又暴走了幾回後，第二段婚姻結束。

趙旭想著，立剛這次突然過來，應該是要抱怨離婚的事情。他覺得應該先做些什麼來因應這一次的對話，於是在立剛出現前急忙聯繫上沛予。她說她再婚之後就沒有立剛的消息了，她還說她現在和那個外表身材學歷都差一截的溫柔男人過得十分幸福；她答應會找時間帶他一起去拜訪趙旭。沛予最後還再三叮嚀趙旭，立剛不是壞人，他因為不受控的情緒與性格，活得也相當辛苦；一定要對他有耐心，多包容他一些。

趙旭把沛予的話放在心頭，把咖啡館的老柚木地板區空了下來，放著能讓人身心平靜、增加正能量的西藏缽音，點了烏沉香，在裊裊香煙中靜坐著等待立剛出現。一隻小蝸牛爬上蝴蝶蘭的葉子上吸吮著汁液，趙旭正盤算著要起身去除掉它，立剛就進來了。他頭髮明顯灰白許多，整整瘦上一大圈，油膩厚重的鏡片下原本炯炯的雙眼也蒙上了塵。趙旭把Ponndy抱在肚腩上撫摸，耐著性子聽立剛說話，Ponndy 舒服地輕輕搖擺著下垂的尾巴。立剛嘎嘎嘎地聲音持續抱怨與咒罵著自己的兩任妻子對他的不忠，以及老天對他的不公不義。趙旭一開始還慶幸自己不時能因為立剛的兩串鼻毛在吸吐間的刷刷擺動和漸漸堆積在嘴角的白泡泡而分神，但鼻毛和口水泡轉移注意力的功效畢竟有限，趙旭的耐心還是被耗盡了。他想讓立剛了解問題所在，但都不得其門而入；只好努力在自己情緒要爆發前試著轉移話題。他告訴立剛自己最近閱讀不少靈修的書籍，想和他分享。立剛揉揉厚眼鏡下的雙眼，不置可否地看著他。於是他起身到老書架上抽出「西藏生死書」，翻到「人生五章」，把書交給立剛，請他先看這段小故事。

立剛很快地翻完後把書闔起來，往桌上一丟，乾乾地說了一聲：「所以呢？」他的雙眼瞪著趙旭，趙旭也有些惱地回瞪著立剛。「你了解他為什麼會一直犯同樣的錯？又如何走上另一條街的嗎？」「我知道啊，他笨地到第三次才發現自己犯錯的原因，所以蠢到第四次才避開。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搞清楚好不好，背叛我、背叛婚姻的人是她們，不是我，我是受害者耶，搞什麼啊，蠢蛋！」立剛厚重的鏡片下灰濛的雙眼，突然像被點燃的火炬般射出兩道紅光，如柄長劍般地直直刺向趙旭的眉心，氣場強得讓趙旭嚇得頭皮發麻；Ponddy應該是不喜歡這種氛圍，縱身一跳，到別桌流連去了。趙旭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默數到三十，正準備開口時，陽光斜斜地滑進室內，照在趙旭的臉上。突然間，趙旭心頭出現了一個盤腿而坐的老和尚正在開釋冥頑不靈的小和尚的畫面，於是學起了想像中的老和尚，瞇著眼睛，若有所思地說：「學弟，聽老學長說一句，有時候我們會因為找到可以譴責的對象，反而看不見自己的錯誤，也因此失去成長的機會。」立剛伸直了漲紅的脖子，嘎嘎地罵著：「我說得很清楚，是她們背叛我，跑出去找男人的是她們，不是我。我在道德上完全沒有瑕疵！可惡的笨蛋！」趙旭氣得幾乎要破口大罵出：「你這個不可雕的朽木！」還好咖啡館中瀰漫的正能量，讓他努力地在深呼吸中稍稍穩住了情緒，沒有吼出真心話。金色的陽光很快就消失了，立剛令人煩躁的發言，引來別桌客人的側目。趙旭提醒立剛放小音量，他完全不以為意，繼續滔滔不絕地抱怨著，直到有客人向服務生反應，趙旭只好打斷立剛。立剛相當憤怒，起身要去和那桌客人理論，趙旭只能強拉著立剛往外走。臨走前趙旭還瞄了小庭院一眼，那隻小蝸牛還是悠然忘我地在享受著鮮嫩多汁的大餐，趙旭嘆了一口氣。他陪著陪立剛走到捷運站，才結束了這一次對話。

趙旭覺得全身上下、由裡而外有股被立剛充滿負能量的氣場灼燒的躁鬱感，他決定先繞到巷口冰果室吃一盤刨冰降溫。熟識的冰店老闆娘勸他說現在天氣還不夠熱，吃刨冰對身體不好，建議他改喝她新研發的活力青花菜苜蓿汁。肉肉的老闆娘操著台灣國語熱情地說：「我跟你說喔，你喝了我的活力青花菜苜蓿汁，保證養顏美容、通體舒暢、精力旺盛，正能量滿滿滿喔！」趙旭這時才注意到冰果室的櫃檯上滿滿擺著一盤一盤的苜蓿芽和青花菜芽，高高低低油然蔚成一片小草園。這些小植物吸引了趙旭的興致，剛始向老闆娘問起種植的方法。大方的老闆娘教了他之後，塞了包苜蓿種子給他，讓他帶回去試種看看。微苦微辣的活力青花菜苜蓿汁確實給趙旭一種意想不到的清心與活力感，多少疏緩了他原本焦灼緊繃的心情。在走回咖啡館的路上，他看著手中的苜蓿芽籽想著，已經是第二次處理立剛離婚後的情緒了，卻還是沒有辦法讓他察覺問題的癥結，如果立剛還有第三次離婚的機會，他一定要把真話說出來，以免......。或許是因為自責過了，趙旭開始自我安慰，今天的對話雖然沒能對立剛發揮立即的正面影響，但就當做是灑種子吧，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萌芽，讓這隻高傲的孔雀變得謙虛。有了這個念頭之後，趙旭開始有種自豪與欣慰，自豪什麼呢？至少他成功地讓理智戰勝了情緒，沒有和立剛一般見識，當場發飆罵人。欣慰什麼呢？這個有點難描述，應該是得知他的隱藏版小三離開立剛之後，獲得了幸福吧。不知為什麼，他隱隱覺得自己對沛予現在的幸福，應該也有些功勞吧，並沉醉在一種莫名奇妙的與有榮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