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VI.哀悼

2023/05/13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不是第一次見到凱尼的莫葉深知他是管理者的手下也沒有退縮。雖然這一次的目的只是要抓獲茹,但莫葉記得很清楚,這個鍊金術師一直都想要自己的命──包含現在也是。相較下方沒什麼敵意的鍊金術師兄妹,凱尼身上有著不能放著不管的滿懷殺意。他的氣勢相當逼人,似是沒打算讓誰活著回去──而且,索羅變成了白髮的模樣、還喊出了凱尼的名字,過去應是有著淵源的他們倆,凱尼肯定更不可能放過。
  也多虧他的出現,莫葉總算弄清楚空氣中一直揮之不去的黏膩感正是凱尼的鍊金術傑作。揮出的第一道攻擊雖然出其不意,卻還是被凱尼躲開──利用影子的特性扭曲斬擊避免受傷,他訕笑著維持合起掌心的姿勢,面對莫葉的進攻似是勝券在握。
  「真是不思進取的下等生物,上回也是朝這打。俺說你怎覺得會奏效?」就算茹沒有插手幫忙也絲毫未屈居下風,不把對手當一回事的凱尼笑了幾聲。「讓俺教教吧,這可是管理者史旦大人的親傳──知道煉金術的原理是什麼嗎?」
  鍊金術的原理跟魔法相同,都是通過轉換。意識到他想要轉換什麼,莫葉反射性地警戒──
  「沒錯,那就是扭曲物質!」得意語聲落下,卻是身後的銀髮魔法師發出淒慘的悲鳴。從那具瘦小身軀背後的位置,莫葉看見了某道黑色的影子刺出、貫穿、將索羅的手臂整隻拽斷──飛濺天空中的鮮紅色與斷肢佔據視野,莫葉連想都不用想便意識到凱尼出手的位置正是索羅背上的烙印處。
  溫度一口氣湧起、竄上腦門侵蝕理智。會知道那個位置有印記、還特意選擇圖騰處發動鍊金術,表示這傢伙或是其背後的管理者、也可能兩者都曾對索羅做過什麼無可名狀之事,並且至今仍將索羅視為屬於他們的奴隸──他們忽視、踐踏、冷漠地將欲想了結戰爭與悲傷之人踩在腳底、不斷奪去對索羅而言的重要事物、毫不留情的給予傷害,只是為了證明『人類是為世界之主』的圭皋那種怎樣都好的事。
  如果他們想要的世界必須讓被烙上奴隸印的索羅消失。
  假設他們想打造的樂土勢必要經歷傷害索羅這個過程。
  那麼乾脆毀滅算了。
  「你這混帳!」再也忍耐不了煎熬著心靈的高壓情緒,莫葉咆哮著朝凱尼俯衝過去。
  純粹的憤怒與無處可去的傷痛化作殺意,促使膨脹起來的魔力在亞奧劍的周圍形成一圈罩著劍身的金光,即使盛怒下劍法也未顯粗糙,冰姈所教授的戰鬥方式、莫魯一族會因締結誓約而越發強悍的天性等等,早已深深刻進骨子──戰吼著捨身進攻的莫葉動作流利到肉眼已經追不上他的速度,原先還有點餘裕的凱尼也在各招揮砍與破勢的攻防之間逐漸流露出焦躁。「茹!」他喊了一聲試圖要女通緝犯施展幻系魔法,卻被莫葉憑藉本能避開,還給了凱尼跟茹各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該死,區區遺種……」咬牙切齒地嘟噥陷入劣勢的抱怨,顧不得手被砍傷的凱尼看準莫葉攻擊的空隙,再次發動鍊金術潛入影子裡。「給俺記好了,下回不會讓你們這麼好過的!」
  「別跑啊混帳!」隨著茹跟凱尼倉皇撤退,天空恢復了澄淨。按上不斷淌落鮮血的手臂、邊聽舉劍的莫葉怒嚎,銀髮的索羅努力調整呼吸──混著天藍色的白光在傷口周遭聚集,不一會便成功止了血──但也只是止血而已。
  「索羅!」艱難地抬起視線看向氣急敗壞提劍飛來身邊的莫葉一臉焦急,銀髮的索羅以眼神向攙過來的他表達了謝意。
  「謝謝你,莫葉……抱歉了,請扶我到那邊好嗎?」正規裝的金甲已經被破壞不敷使用、手臂應該是落在地面的某處……但那些都是可以稍後再說的事。判斷眼前還有更為急迫的狀況需要解決,銀髮索羅忍著疼痛與莫葉一同踏回地面。調整好呼吸,僅剩三肢的銀髮人面向紛爭暫停下來、騎士團的成員們包圍起來的中心,領著莫葉堅定地邁出腳步──
  「請停手吧,各位。」維持著渾身血跡沒有整理,才遭到皇家兄妹的同僚凱尼暗算的銀髮索羅沒有絲毫敵意。「皇麒、皇麟,兩位也是。」
  「索羅……」
  「大人……」
  「他們兩位僅是遵循本分、忠實地完成自己應該進行的工作。」垂下視線,向眾人喊話的索羅輕吁一口氣後,現場安靜且迅速地被肉眼可見的透明薄膜包覆起來──「這是防止竊聽與偷窺的結界。」清晰地傳達現在可以暫時安心交談的訊息,索羅看向騎士們形成的包圍網中心的兩位鍊金術師。
  「我明白,兩位實際上並沒有敵意、也不是真的想殺死在場的騎士們,只是聽命行事……但是,守分的同時,也要捍衛靈魂──」語重心長地道出規勸,銀髮的索羅神情是為擔憂。「若還有想要守護的事物,就別再讓他們繼續踐踏了。」
  大概是因為被說中、也可能是因為本來就跟凱尼感情沒那麼深厚,遭到包圍的兄妹倆倒是乾脆地解開了戒備之姿。「所以,呵啊──你的意思是……」搔了搔腦袋、又打了一個呵欠,皇麒的回應有些無精打采,倒是皇麟將話給續了下去:「要我們違抗『那邊』嗎?」
  「關於這點,我相信,無論是誰都沒有擅自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利。不關地位和種族,生命都該是自由的。」似是知道兄妹倆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銀髮的索羅道出自己的主張,示意兄妹倆也可以這麼思考後,才緩和表情、微微一笑。「孤軍奮戰無法長久,力量不足的話,不妨考慮加入我們吧。」
  此言一出,在場的騎士既有肅然起敬、也有意料之外。身為皇麟的班長,楚彬不由得失笑。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對叛徒說出「加入我們」這般邀請,要不是有著相當能服人的器量、要不就是留了不少心眼;而銀髮的索羅,顯然更像是──
  「各位。」再次以安穩的語調呼喚在場騎士們,以金綠異色眸環顧眾人的索羅重新站直了身子。「魔法騎士團,騎士規章第四條內容是?」
  這話令洛德也不由得為之停頓。沒有想到見習生前後變化如此劇烈;不但已不再是過去畏縮的模樣、而是有大將之風的領導者、甚至說出了她一直都很想做的事情──意識跟上之前,是楚彬先以嘹亮的聲音回應了銀髮索羅的提問。
  「寬宏大量的饒恕他人是騎士精神必備條件。」正如每一次洛德發號施令一樣,楚彬自然地應聲後,洛德這才在楚彬與白髮索羅的微笑之中將騎士團一貫的主導權取回手上。
  「沒錯!互相幫助有難的騎士正是身為騎士團的一份子該做的,至於追究責任、將功贖罪或是懲罰,都要先等到把最後的任務完成!」恢復了活力的少女衝著幾位班長笑了笑,「沒問題吧?」
  「我反對。」早就忍不住想開口的第一班班長率先提出了異議。「不管理由是什麼,他們對騎士團的成員動武已經是事實,留著說不過去。」不但會難以樹立規範,還像是張開雙手歡迎他們來暗算──跟一公尺魔咒帶來的困擾不一樣,兄妹倆是基於自己的意志選擇與他們為敵的。
  「可是現在就少了他們兩位的話,只靠我們很難把最後的通緝犯逮捕歸案……」
  「而且要是他們真有那個意思,我們現在也沒辦法繼續站在這裡呢。」
  一搭一唱地回應黎恩的反對,楚彬與洛德似是因為銀髮的索羅率先行動而敢開口留人。忍耐住翻白眼的慾望,壓抑著不爽看了一會笑嘻嘻的洛德、又看了看同樣微笑以對的楚彬,黎恩最終狠狠地吐了一口氣當作妥協。「既然你們這麼說的話。」
  見幾人話已經談妥,皇家兄妹對看了一眼,最後是由皇麒的呵欠開始。「唉……都說到這份上了啊。」他睡眼惺忪地抬起手、合起掌心──「就當作是一點心意吧。」
  隨著慵懶的聲音落下,純白的光芒在銀髮的索羅右半身亮起,不消一會,原先被扯斷的右臂已經安然無事的接回去、被打壞的盔甲也恢復如初,一絲傷痕都不存在、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莫葉記得這回事。創校祭典那時候也是,明明在對峙時傷到了皇麒,卻被他用鍊金術治好傷口……從未看過這種治癒的能力,卻連感想都還沒道出,施術完的皇麒一收手便軟倒在地──萬幸的是,皇麟似乎早就知道會這樣,精準地用空系接住了他,讓他可以好好躺下。
  緊接著傳來的鼾聲如雷、皇麒安詳閉目的模樣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睡著了。睡得毫無顧忌、不管時間還是大白天,剛才的治癒彷彿是壓垮本來就很疲憊的他最後一根稻草。
  「他睡著……」
  「這是代價。」打斷不知道誰開口的句子,身為妹妹的皇麟顯然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做解釋的意願。銀髮的索羅也知道她不想提,因此只是點頭言謝,得到了一聲輕哼回應。
  即使沒有明說,兄妹倆也已經用行動表態──判斷敵人已經撤退,可以稍微放心、也暫時解決內鬨問題後,銀髮索羅才重新邁出步伐,靠往地面上慘不忍睹、曾是絮梅的紅黑色肉漿。稍稍抿唇壓抑住不忍與悲傷,索羅在那灘泥水似的不全屍身前蹲跪下來;意識到見習生要弔唁故人,黎恩二話不說地摘下了扁帽。
  凝重肅穆的氛圍令時間也似是停滯,莫葉盯著白髮人的背影跟著垂首,安靜地陪伴失去至親的誓約主人──所有歷經過戰爭、被奪去親朋好友的人們肯定都會有類似的體會。正因不希望這種事再次發生才想選擇奮力爬起與之對抗,現實卻是一次次地給予打擊跟絕望、並再次奪走更重要的事物──那種疼痛就像是將被刨開的瘡疤浸泡在爛泥裡、試圖在麻痺之中賭看看會否癒合,卻還是時不時會感到難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從泥坑裡安然走出。
  蹲跪於地的索羅伸手觸碰了軟爛的痕跡,輕輕地闔眼並開了口,呢喃出聽不清內容的語句──
  語聲落下,眾人看見地面有片溫和白光向外延伸,將騎士們通通包圍起來;不一會,柔和白光消退之間,騎士團的人們眼前的風景逐漸溶解、化為學校團練時的草坪。
  莫葉不由得暗自佩服。明明任務地點已經超出騎士證似的綠色寶石可以感應的距離,卻還能一次移動三十幾人、甚至只需要施術一次就能把大家精準地送回學校;不要說騎士團內部,就連師長們恐怕也沒有能與之匹敵的人在──是索羅溫柔的聲音將注意力喚回。
  「我們回來了喔,媽媽。」強忍悲傷的語調聽上去令人心酸。銀髮的索羅維持觸地姿,在這聲告知後,濃稠的紅與黑之中升起了光點、聚在一起,朦朧之中還能看見絮梅透明的身影──它向銀髮的索羅與同樣看著它的莫葉露出溫柔的笑容、伸手觸向不知何時又開始流淚的銀髮人臉龐。
  這是何等溫暖的奇蹟──想回以碰觸卻是摸到虛無、僅能將破碎遺體中的靈魂像這樣重新凝聚、跟彼此做最後的道別──在滿足之中鬆開手,絮梅的靈魂與地上的屍身一同化為點點粼光、帶著笑容安詳地消散。
  銀髮索羅只是不發一語地仰首起身、看著絮梅消失殆盡。那一刻,莫葉從沈默的索羅身上、以及那副深沉的表情感受到,這已經不是索羅第一次送走重要的誰──相較於自己,身為救命恩人的索羅明顯是對這個世界認識更深、也被傷害得更加透徹的人。
  在充滿血腥與殘酷的道路上,這個人究竟獨自走了多遠呢。在這樣努力的人身邊,恐怕有非常多同伴跟重要的人都沒能活下來,而這人又孤身歷經過多少次這樣難受的離別……想要上前擁抱對方的衝動倏然升起,銀髮的索羅亦在同時回過頭,彷彿在阻止那股衝動。意識到變換了樣貌的索羅要開口,眾人僅是維持共同的沈默接受銀髮的索羅環視──看過一個又一個同伴,索羅安靜地俯低視線。
  「控制不了情緒導致任務失敗、人質去世、還讓目標逃走是我的疏失。」沒有為自己的失控找任何藉口,垂首的一年級生認真地致意。「對不起。」
  看上去便是沒有接受推辭的意願或是需要緩頰的人,銀髮的索羅重新直起身子。「那個……我想可能有些人會有不少問題想問……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整理好自己後,我會好好回答的。」露出泛著淚光的苦澀笑容避免哭出來,銀髮的索羅最終將視線落在莫葉身上──眨眼之間,索羅已從白髮異色眸的姿態變回黑髮墨藍瞳的模樣。「還是這個模樣會比較習慣……對吧?」
  無論是哪個姿態,那都是你──透過主從誓約能感受到索羅並不想在眾人面前顯露更多悲傷,配合著回以注視的騎士沒有作聲。只是,莫葉亦很清楚,騎士團任何人都看得出索羅正在勉強自己。
  明明承受了足以失控的悲傷卻還是在為他人著想的溫柔──已經夠了。
  比起思考,是身體先採取了行動。一把勾上索羅與其並肩橫靠,莫葉一語不發。要是給予擁抱或是說出此刻想說的話,索羅會哭出來的吧。至少想留待他們一起回到宿舍後再讓索羅好好照顧已受千刀萬剮的心。
  洛德湊了過來,輕輕拍上索羅被莫葉攬住的那一肩,似是無聲的安慰。隨即她轉向騎士團的大家,在一片肅穆與凝重的氛圍中率先開了口。
  「各位做得很好──面對那樣充滿威脅的對手都已經盡力了,也掌握了任務目標的情報!接下來我會去和校長匯報,下一步要怎麼做,等到明晚團練時會再跟各位說明!」輕快的語調不難聽出是為了緩和現場的氣氛,刻意不著墨在人質死亡一點上,洛德適時的宣布了這次的行動已到尾聲。「今天的任務暫時結束了,有任何狀況會再召集各位──沒有其他想報告的事的話,可以解散了!現在去學生餐廳還可以找到好位子喔──」
  配合她的步調,眾人「喔──」地給予了回應,卻是所有人都知道,這麼做恐怕也難以緩和索羅受傷的心靈,只希望這能夠給剛面臨生離死別的見習生一點喘息的空間。
  他們陸陸續續地散會、分別以拍肩或是凝視向垂首跟莫葉靠在一起的索羅表達關心──自始至終,莫葉沒有放開過安靜地靠在他身上的人。
  直至所有人都散去,一直盯著草坪的索羅才幽幽地開了口。「我們……也去吃飯吧?」
  壓抑著的哽咽、為了不讓人顧慮而轉移話題,這個人,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吧。如是想著,莫葉不覺加重了力道──明明未經同意的觸碰是相當的失禮,卻一點也不想放開。
  知道莫葉在為自己難過,索羅忍不住苦笑。害死了絮梅、又讓任務失敗、這麼晚才『回想』起一切的自己,到底是值得這些善良的安慰嗎?
  「莫葉。」再次喚了一聲忍耐著情緒的少年戰士,莫葉這才依依不捨地鬆開手。
  「嗯。抱歉。」無力扭轉一切,只能聽憑索羅在悲傷之中努力堅強的意志,莫葉領著索羅邁出了倖存者們為了繼續掙扎而前往學生餐廳的第一步。「走吧。」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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