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2023年5月中旬,我俩從漸有暖意的蒙特婁出發去颶風季尚未到來的古巴旅行了一周。在中國大陸長大的我們對同為社會主義國家的古巴有種特殊的好奇心和親近感。這種情感隨著行前閱讀古巴的人文歷史、行程中接觸到實實在在的古巴人、以及親身體會到的奔放昂揚卻又掙扎的古巴社會風貌而變得更加複雜厚重。所以寫下這一系列短文紀錄此行所見所想,是為其二。
B叔是我們在哈瓦那第二天的騎行領隊,跟著副手K帶著我們兩個騎行菜鳥一起爬坡跨海走完了四十公里的高階哈瓦那灣路線——從哈瓦那人口最密集的瓦達多(Vedado)出發,途徑哈瓦那老城(Havana Vieja)、衛星城關那巴科亞(Guanabacoa)和雷格拉(Regla),最後沿馬雷貢(Malecón)濱海大道返回。
B叔是
RutaBikes騎行公司的合夥人之一。初次見面,留著切格瓦拉式的絡腮鬍的他略顯嚴肅。身著全包裹騎行服,用夾著西語口音的英文給我們打招呼。因為西語 “r” 音的捲舌實在太厲害,一開始愣是沒聽懂他到底叫什麼。出發前,B叔與副手K非常嚴謹地幫我們調整座椅高度,講解大致路線、速度分配和注意事項。兩位專業人士應該迅速從我們業餘的穿著(短袖短褲無防曬齊上陣)、生疏的換擋掌控和錯誤的踩踏發力位置就估摸出今日線路對我們的難度。
工程專業出身的他曾在國營公司上班,幾年前創立了哈瓦那第一個騎行發燒友俱樂部,並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合夥創辦了Rutabikes騎行公司。公司最早做自行車租賃,逐步開發出多條深度遊也深受遊客喜愛的騎行線。受禁運影響,古巴專業自行車價格高企,動輒幾百美金的價格也是一般百姓眼中的奢侈品(上一篇有提到,像醫生和律師這樣的收入較高的職業月入也不過150到200美金)。這也是為什麼Rutabikes好些自行車都是由B叔和同事自行設計和組裝。
其實自行車在許多古巴人的記憶裡多少有點苦澀的味道。自行車進入古巴的歷史很早。早在1880年,西班牙人就將自行車帶到了古巴。但是它的大規模流行卻要等到上世紀90年代。 1991年底,蘇聯突然崩解,古巴依賴的廉價石油和柴油燃料來源瞬間喪失。經濟進入極度困難的所謂“和平時期的特殊階段”,公路上能夠有燃料行使的卡車、巴士和老爺車越來越少。古巴政府不得不從中國大陸進口大批永久牌、飛鴿牌、鳳凰牌自行車來作為人們通勤移動的替代工具。
據中國大陸駐古巴前大使回憶,僅1991年古巴就從中國大陸進口了70萬輛自行車。 1994年,上海永久自行車廠還幫助古巴在中部聖克拉拉市建立了自行車廠。一時間,哈瓦那街頭自行車密集攢動的畫面跟80、90年代中國大陸大城市自行車流行時的場景別無二致。自行車普及到了古巴大大小小的每一個角落。而古巴汽車大規模重回街頭則是古巴和委內瑞拉關係升溫,古巴獲得了新的廉價和穩定的燃料來源之後的事了。
新冠疫情讓古巴經濟下滑嚴重,卻也促使古巴改革、擴大私營部門可以從事的經濟活動。雖然核心領域如教育、醫療和電信部門近期不太可能放開,但是像B叔在的旅遊業的小私企數量一定是走在前列的。 Rutabikes現在有大約8名員工,大都是因為疫情或被裁或辭職下海,專職投身自己熱愛的領域。 B叔說疫情后為了維持Rutabikes員工生計,不得不對一些路線開始收費。
回到我們的騎行。出發後,穿過熙熙攘攘的瓦達多,我們一行在排著長隊的公交站等著過海隧道的免費巴士5501專線(也叫Ciclobus)。與在哈瓦那街頭看到的很多城市公交和觀光巴士一樣,該專線巴士也是來自中國大陸的品牌宇通。後來我們了解到宇通自2005年進入古巴以來,截止2019年已累計向古巴出口客車超過8000輛,在城市公交、長途客運、旅遊等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除了宇通,我們還看到新鴿的電動三輪車,以及經典比亞迪黃色出租車。因為受燃油短缺和禁運衝擊,即便電力獲取也不太穩定,但仍不失為一個低廉的選擇。
出了隧道我們下車後一路陡坡向上騎行,到達哈瓦那巨大的基督像,我們的第一站停靠點。 B叔多次嘗試讓K用英文跟我們講解,希望鍛煉K未來獨立英文帶團的能力。無奈K太過靦腆,軟磨硬泡也還是用西語交流,B叔只好作罷。從雕像處遠眺哈瓦那全城,聽B叔娓娓道來目之所及的城市地標。提到Focsa大廈(Edificio Focsa)這棟當時世界上最高的未使用鋼架的混凝土結構綜合體奢侈公寓樓時,他難掩對古巴建築巔峰的自豪。但在講到不遠處一棟施工中高樓時,他小心翼翼地表達出對整個工程高額的造價,堪憂的防風能力以及竣工後高度超過古巴民族英雄何塞·馬蒂紀念碑(Monumento a José Martí)地標的不滿。
從基督像俯瞰哈瓦那全景,標註建築從左到右依次為何塞·馬蒂紀念碑,有爭議的施工中高樓與Focsa大廈
途經文化和工業重地關那巴科亞,一路到雷格拉。這一段騎行對我們而言挑戰最為艱鉅,因為一路爬坡經過不少起伏的丘陵。據說關那巴科亞在印第安人泰諾語中本就是“河流和丘陵之地”的意思。這兩個衛星城曾經的發展都得益於港口經濟,而如今因為經濟蕭條,不免顯得有些破敗。但對於想短暫離開哈瓦那老城的喧囂和商業氣息,感受更真實的古巴人生活的遊客而言,這兩個地方確為不錯的選擇。
二地都以宗教氣氛濃郁聞名古巴。除天主教外,它們還是西非約巴魯宗教與羅馬天主教融合後產生的新宗教聖特里亞(Santería)的信眾集中地。關那巴科亞於1554年建城,在1555年法國海盜來襲時還曾短暫地成為古巴的臨時首府。也因此衍生出古巴諺語“把哈瓦那放進關那巴科亞” (meter La Habana en Guanabacoa),意為將龐大的東西放進比狹小空間。關那巴科亞還曾是猶太人聚居地,現在也尚留存猶太人墓地。但1959年之後,猶太人也和絕大多數古巴華人一樣,離開了這個國家。可惜由於這次騎行行程很長,我們沒有很多時間來探索這個小鎮。可惜由於這次騎行行程很長,我們沒有很多時間來探索這個小鎮。但是 2020年,前《紐約時報》記者安東尼·迪帕瑪(Anthony DePalma)以關那巴科亞為焦點,出版了一本記錄一群普通古巴人橫跨三個世代故事的動人著作—
《古巴人的美好年代》。古巴行程中我們一直斷斷續續地在讀這本書,也算是多少彌補了這個遺憾。
至於雷格拉,我們停留的第一站是列寧山。這裡據說有蘇聯之外的第一個列寧雕像,由一心發展列寧主義的時任市長下令設立。站在列寧山巔可以一窺這個哈瓦那灣港口小鎮的全貌。
從列寧山上下來,一定要打卡的地標當屬鎮上的雷格拉聖母教堂(Iglesia de Nuestra Senora de Regla)。教堂供奉著黑色面孔,身披藍巾,懷抱白嬰的聖母瑪麗亞,即前文提到的新宗教聖特里亞(Santería)裡的海灣守護神,為暴風雨中的漁夫和水手們保駕護航,祈禱平安。 B叔說Rutabikes有一位剛加入的老員工也是來自雷格拉,似乎雷格拉人都有種天生的自豪感,他手機給老員工存的名字都是來自雷格拉的某某某。
回哈瓦那老城我們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選擇了渡船。在西班牙語中,雷格拉到哈瓦那老城的渡船通常被稱為“la lanchita”,它是當地居民和遊客穿越哈瓦那港口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根據可用的船隻數量,每隔10來分鐘,就會有一艘從哈瓦那老城海濱的碼頭出發。其中一艘渡船駛往卡薩布蘭卡,就在巨大的基督像下方,另一艘向駛往雷格拉的渡船碼頭。
雷格拉的渡船碼頭就在聖母教堂前步行幾分鐘的地方。渡船行駛的時間很短,不過三四分鐘便將熙熙攘攘的居民和遊客送到了哈瓦那舊城腳下。但是,許多遊客或許不知道的是,這些渡船從1990年代“特殊時期”開始屢次被憧憬逃離這個國家的古巴人突然挾持出海,直奔佛羅里達海岸。挾持有成有敗,但不可否認的是,一些渡船上的普通乘客在通勤的往來中就這樣被命運裹挾,莫名其妙地成為了美國人。
吹著海風,在B叔和K的各種鼓勵中我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沿著炙烤的馬雷貢大道騎完最後幾公里。分別前,B叔給我們看了他的日常騎行記錄。看來要不是被我們拖後腿,今天5小時的路程完全可以被他輕鬆壓縮到1小時左右就完成。
在物質匱乏,經濟活動受限的日常困擾中,騎行已然成了B叔和其他發燒友的精神寄託。他有一條最愛的固定練習路線,從哈瓦那一路向東到卡斯蒂利亞(Castilla)再返程的環線,全程接近100公里。他給這條線路也取了一個非常美的名字,叫“Milky Way”(銀河)。或許下次我們再來,能夠跟B叔與K一起挑戰這條銀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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