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前輩藝術家的後代保存先人作品,除了安置在家中,少數人建置庫房,更困難的,有些人成立了美術館。這其中除了楊三郎美術館是藝術家在世時成立,其餘幾乎都是藝術家過世後,由家人成立。位於新竹的李澤藩美術館,是其夫人蔡配女士以強大的意志力和行動力,在李澤藩 (1907-1989) 過世後,召集兒女改建自宅、共同成立,從1994年開館至今已經近三十年。這麼多年來,他們如何整理父親的作品及思考美術館的未來?
《傳家寶的未知路》-李澤藩美術館 特映座談場
⠀時間:2022.9.3 (六) 14:00~16:00
⠀地點:新竹影像博物館-或者光盒子
與談人:李季眉教授 李澤藩美術館名譽館長
顏娟英教授 中研院史語所兼任研究員
趙荃 藝術很有事 企編
徐蘊康 藝術很有事 製作人
徐蘊康:這是節目第一次到新竹來辦映談,很感謝公行部同仁的發動和宜芬組長的支持,讓我們到不同的地方播映影片、接觸我們的觀眾。大家剛剛看了《傳家寶的未知路》之二 李澤藩美術館 x 陳進美術館,應該對台上兩位教授肅然起敬。李季眉教授她為了館務,已經當了27年的館長,又是中興大學的前副校長跟中興大學的教授;那顏老師做美術史研究做了30年,是台灣美術的拓荒者跟很重要的研究工作的奠基者。
製作私人美術館專題的緣起
我跟顏老師其實已經認識 20年之久,最早我在公視擔任「做臺灣百年人物誌」的企劃,探討臺灣各領域歷史人物的重要性,其中有兩集是黃土水和陳澄波,當時就有訪問顏老師,後來做「以藝術之名」的時候,有一集討論日本殖民時代的美術,也訪問了顏老師,但之後就失聯了十年。直到顏老師進行「不朽的青春」的研究策展工作時,我們才又聯繫上了,藝術很有事很幸運的參與側拍記錄的過程。
那時候做《追尋不朽的青春》和《探尋未竟的山水》兩集節目時,認識了陳植棋的兒子陳昭陽先生,看到一個93歲的老先生這樣守護父親的作品,守護了一輩子,就覺得非常感動。另外就是呂玟女士跟她的先生李宗哲先生,他們也是非常非常的用心在守護、修復、保存呂基正先生的作品。拍那兩集節目的過程就覺得,後輩對於他們先人、父親、母親作品的維護所耗費的時間精力非常難以想像。我今天早上再去了李澤藩美術館,像李季眉老師他們不斷地一直整理父親的作品,做美術史的研究,這真是一個無止境的路。所以在《追尋不朽的青春》之後,我就很想探討藝術家後代成立私人美術館的經營狀況和困難。首先我想先請我的同事趙荃,她負責這兩集的內容企劃,先請她談談心得。
趙荃:大家好。我先從我個人資歷談起,我之前都在做兒童節目。我所受的教育呢,從小到大,我是民國60年代出生的,我在學校讀的美術或讀的書,都不會講到臺灣美術,可能頂多就是看到一些西洋美術和故宮的東西,所以我其實對於臺灣美術是一片空白的,真的。你看我在這塊土地上,可是呢我不知道臺灣有哪些畫家,然後有哪些作品。那我運氣很好,在我在工作多年後才跟蘊康合作,做了這兩集之後,我才慢慢填補我對臺灣美術史的空缺,等到我做完這兩集後,我真的可以深刻體會到李季眉老師,還有像李梅樹、楊三郎,還有那個就是陳進他們後代的辛苦,他們完全不會想要去拍賣作品,像李季眉老師希望把她爸爸的畫收購回來,能夠真的把它保存下來,給後來的人看,作為文化資產。李梅樹他們也希望作品不要散掉。所以當初取名字叫傳家寶,我覺得這真的是傳家寶,是一個文化資產的傳家寶。我自己是覺得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徐蘊康:謝謝趙荃,我想從最近的一些新聞談起,像這幾年,我們看到像順天美術館的作品從美國回到臺灣,捐給文化部,由國美館典藏;洪瑞麟的公子洪鈞雄先生,他也是把洪瑞麟的非常多畫捐給北美館和文化部,那另外還有像林柏亭先生也是把林玉山的部分的作品也有捐出來。家屬其實已經保存這些作品保存得非常久,那是不是已經到了一個關頭,他們覺得必須要這些作品託付給國家。所以我想問李季眉老師,你們家族人數算是比較多的,家族裡面是不是有共識要怎麼樣維護跟保存父親的作品,除了美術館的保存,你們曾經討論過其他可能嗎?
系統整理作品,作為後世研究典藏的基礎
李季眉:首先要感謝公視那麼用心做了這樣的影片!當初我們要成立美術館是我母親的希望,她認為這麼多作品,如果只是把它收起來是沒有意思的,應該要讓大家來看。但是我們也知道,要經營一個美術館是非常困難的,而且我們也知道,撐過了一代,不見得撐過下一代,也撐不了未來的好幾代,
所有的困難我們也都清楚,但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還是成立了美術館,一方面呢我們覺得說,首先我的父親的作品要有一個展示的空間,雖然他自己從來不奢望自己有一個美術館,他從來沒有談過美術館這件事,他也不敢要求我們來做,但是我們認為應該要有一個展示空間。
再來我們覺得未來將作品捐給國家前,我們可以用美術館來做資料的收集整理,了解每一件作品的背景,我們寫下它的說明,並且拍照、建檔、數位化。
如果我們有人很詳細的資料整理,那麼將來不管捐到哪裡去,至少會有一個完整的資料,未來接手的人也才知道這作品到底是什麼。所以我們心裡有一個想法就是說,即便這只是一個過渡時期,但是藉由我們的整理,讓這些作品更有系統。
事實上我們 27年來,有很多親戚朋友、我父親的學生,甚至我們的兄弟自己都捐作品,我們一共收到 47 幅作品,是捐贈的。那當然還有一些是希望能賣給我們的,剛開始我們還有一點財富的時候,我們總共買回來 7 幅作品,讓這些作品更完整。
也因為有美術館,所以就有各種人來跟我們聯絡,所以我們就知道哪邊有哪一幅畫,哪邊有什麼,對我們來講也是一個資料蒐集中心。然後美術館也提供研究生來做研究,我們副館長蔡長盛教授指導了兩位碩士班學生完成論文。所以這些看起來好像都有沒用,可是我覺得一點一滴累積下來,我們對於我父親的作品有一個更系統的了解,而且我們都把它數位化,我想將來不管怎麼樣,這些作品都會有一個很好的歸宿。
徐蘊康:謝謝李季眉老師,真的是很基礎又重要的整理工作,非常有遠見。接下來就想要請教顏老師,在您30年研究臺灣美術的過程當中,接觸了非常多藝術家跟他們的後代。現在第二代跟第三代在面對後續作品的維護,大概是什麼樣的態度?
顏娟英:我剛才聽了李季眉老師的話,真的也很感動也非常佩服,就是李澤藩的家屬,有最多高學歷的後代,然後他們也用非常理智 最樂觀,然後大家團結的態度來面對李澤藩先生所留下來的作品,然後往永續經營的方式走。
藝術家作品保存維護的困難
那像我們剛才在影片裡面看到陳進女士的兒子,蕭成家先生,他就一個人,一個人實在很困難,他是獨子,沒有其他的姐妹 ,所以他每次看到三峽李梅樹的小孩,他們兄弟可以合作的時候,他也是非常的羨慕。他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其實是不在臺灣的,就跟楊三郎的兒子一樣,他們有一段很長時間是在國外求學或者生活成家,到最後才回來,比方蕭成家是在陳進臥病的時候才回來定居。他也不容易啊,他回來定居的時候,把他的妻子、小孩全部都放棄了,守著他的母親,就很難離開。他的母親生病,他就躺在床邊的地板上睡覺這樣守著,然後就守著她的畫作,他連回到美國都很困難。
還有很多畫家也是這樣啊,像李石樵生前就規劃了要成立李石樵美術館,就在阿波羅大廈那裡吧,然後就遇到很多困難。他要交給他的學生,可是很困難,因為那個責任太大了。後來館長人也不在台灣,所以發生了比方說漏水等等的問題,所以最後是他一個孫子從美國回來,然後他目前在臺中工作,他抽空去照顧這個美術館,所以真的非常非常困難。
那為什麼會造成這樣子的問題,其實有一段時間,就是在戰後,國民政府進來,對所謂日治時期不感興趣,然後臺灣的這些前輩畫家也對政府不信任,彼此之間就是一種互相疏離、不信任的態度。所以很多前輩畫家很努力的把小孩都送去美國念書,就像陳進送她的兒子到美國去學醫,或者是顏水龍也把他的小孩送去,都是這樣的結果。他們覺得到國外才有更好的環境,也不求他們回來,不會要求他們回來。等到有一些人像林之助他年老了以後,他就到美國去依靠他的小孩;但是有的畫家整個事業都在臺灣,就像顏水龍,他還很想要在臺灣做事情,最後就是老死在在臺灣,可是他的小孩都還在美國啊,他幸好還有學生可以照顧。所以這畫作怎麼辦,他也沒有小孩可以幫他那個,所以是很大的問題。從50年代到解嚴以前,畫家的後代跟政府之間的疏離是很嚴重的。
美術教育養成的匱乏
我們的政府做了什麼呢?我們的文化教養裡面就缺臺灣美術這一塊,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啊,即便今天早上我們還在討論,我們的教育都在培養最優秀的人進入竹科當工程師,那文化那一塊呢?你有沒有認識到臺灣的畫家呢?幾乎沒有啊。在竹科工作的人有多少人認識李澤藩先生或者蕭如松先生這些新竹很重要的畫家,還有何德來先生?我覺得這個問題真是到了不可以忽視的地步。
我們要重新認識臺灣的文化,要認識這些臺灣的畫家,他們真的很辛苦的一輩子,不管是50年、70年,甚至於80年,很多畫家從十幾歲就開始一直一直工作,創作到90歲,甚至100歲 。他們的初心就是要提升臺灣的文化水準,讓臺灣能夠早一點脫離這個殖民的統治,然後讓臺灣能夠成為世界上優秀的國家,讓臺灣人能夠以臺灣人為榮,為臺灣的文化感到驕傲。所以我們需要多一點所謂的大和解,應該把這個冷漠忽視的這個態度放下,重新去認識、去理解。
很多人最近看到洪瑞麟的展覽很喜歡,覺得很親切。可是洪瑞麟不是一個只有畫礦工的畫家,不是。其實他的畫為什麼能夠成功,是因為他從小,在日治時期的時候,他就已經接觸了無產階級的想法,接觸了左翼的想法,他喜歡跟社會底層的人接觸,他喜歡跟他們一起生活,喜歡跟他們一起生活,表現他們值得尊重的那一面,所以我看了很親切。那你要了解,洪瑞麟一樣受過石川欽一郎的影響,他到日本也念了書,他受過學院的訓練,他在日本學習的時候,他的老師也是留法回來的,就是他背後是有很深的基礎。我們不能把他框起來說他就是礦工畫家,不是的。
那我就回過頭來說,臺灣的美術館一直到80年代中期才出現,一開始也不知道什麼叫做臺灣美術,其實也很想要逃開他們。即便到現在幾年前,我都還聽過前國美館的館長說,我們的館員都對近代美術沒有興趣了,喜歡做當代,因為當代的畫家還活著,所以他們來展覽就自己策展就好了。
如果要做洪瑞麟、李澤藩先生的展覽,你需要理解他的背景。李澤藩先生他不是一個小學或者中學的老師而已,他後來也在大學教書。他就是我們臺灣文化遺產裡面的一部分。我們再回過頭來說,這個國家,這個美術館應該要做一些什麼?美術館應該要認真的去學習啊,跟我們一樣啊,我也是很認真學習。大家都要關心它,美術館的人應該要更主動的,或者說國家應該更主動的跟私人美術館,就是畫家後代經營的美術館合作,所謂合作包括一起辦展覽,同時也應該跟他們借作品到美術館去展。這個不是圖利廠商,我們的公務人員只喜歡發包,把他們的經費發包出去讓別人做,讓誰來策展。但是他們別忘了,他們拿的是公務員的薪水,他們有責任去認識臺灣的文化資產,對吧。要尊重這些藝術家,讓他們的作品能夠在部分政府的贊助之下,每一年去維修它,甚至於可以把他們最精華的作品存放在國家的庫房裡面。我們在美國也常常有這樣的事情,你可以存放5年、10年,對私人美術館也比較省力氣。所以這個問題真的確實是非常非常的嚴重。就像高雄的劉啟祥先生的畫作,他們也是因為有幾個小孩有共識,所以有部分先進了高美館。
還有我們大家也不要給畫家的家屬太大的壓力,說你為什麼不捐給國家?其實你如果去試著問問看,他們國美館可能不見得要你的作品,很可能就是我要挑幾件就好了。所以意思就是說,我們現階段來講,除非這些公家美術館願意放下身段,好好的拿出一個政策出來,或者是跟這個民間美術館做怎樣的合作,取得共識,然後我們臺灣美術裡最精華的作品才能夠進入所謂國家的美術館或市立美術館。這個問題是困難重重,但是我覺得還是有希望,就像李季眉老師說的,我們就是點點滴滴很踏實地去做,相信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徐蘊康:謝謝老師非常深入的剖析。接下來想請教二代之間或多或少有互相交流,大家是不是期望臺灣可以成立一個近代美術館,但好像一直都無法實現。這之中的困難到底是什麼?
家人共同經營樸素的美術館
李季眉:其實很多年前就開始有前輩藝術家第二代的聚會,我們去過好多次,最近幾次都是李宗哲先生辦的,其實大家都很熱心參與,所以後代大家都彼此認識。但是後來這些聚會大家都吐苦水,每個人都開始抱怨他多辛苦啊,他們美術館都缺錢啊,缺人力或什麼的。
真的老實講,每一個畫家的後代都有同樣的想法,只是有的很會吐苦水。我是不會吐苦水,我們總覺得經費不夠,我們就想辦法用最少的經費來做,所以我們美術館沒有聘專職人員,我們都是家裡的人,還好我們的家人很好,包括我的嫂嫂,我們大家都很合作,所以我們沒有這個問題。至於經費的問題,我們就只能精打細算,很節省,然後美術館很樸素。我覺得未來這個路還是很漫長,我真的不曉得未來會怎麼樣。
那剛剛顏教授講的美術館跟我們合作,其實有,我們經營美術館有一個很大的工作,就是各地的美術館都來跟你借畫,那不是來拿就好,他一下子要你提供圖檔,一下要你提供這個那個。然後來拿的時候呢,有時候連包裝材料也沒有,我們還要提供。然後過一陣子又說要來還了,所以要約時間,所以我們的業務可能很多,但是通常這些對我來講沒有任何的好處,有時候覺得很麻煩,因為你圖檔寄去,他有沒有收到也不跟你講,我們有時候覺得到底在忙什麼東西。現在變成說,他們要借畫,我們就有義務要去伺候他,從頭到尾全部把它弄完。有時候想想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我們並沒有拿政府的補助,可是當政府需要畫的時候,我們隨時都要把最珍貴的作品拿出去展覽。好,謝謝。
以民間的力量推動台灣美術
顏娟英:近代美術館的事情,我想真的是在鄭麗君當部長的時候談得最熱烈吧,她下台以後就全部消失了,這個文化政策受到受到政治的操控太嚴重了,我們對於臺灣文化的願景,沒有固定的想法,沒有長程的想法。你換一個政黨輪替也好,甚至於換一個部長,他的施政策略可能就又有改變。然後還有這個近代美術館到底要在哪裡成立,是要用中正紀念堂呢?還是要用臺中的州廳呢?這個也可以吵很久。所以這是為什麼像李宗哲先生基本上就退出了,非常的失望。
所以有些時候真的是要民間的力量來推動它,民間的力量就是大家,公眾的力量,公眾如果關心這個議題,如果我們每一個重要展覽都能夠像「不朽的青春」一樣,大家排隊來看展覽的話,那總統一定會出現,文化部長也會出現,真的是這樣,然後他們就會想說他們能夠做什麼。
文化的建設或者臺灣美術的保存、研究發展都需要時間,這不是很快速的,我們都是二、三十年工作的夥伴,這要不斷地累積,不斷不斷、點點滴滴這樣。可是政治人物要求政績的時候,他就覺得太慢了,太不符合現實的利益,就推到一邊去。
大家有可能的話就多帶小孩去看展覽,不管是李澤藩美術館也好,或者是國美館,或者哪些展覽都要去看,然後發表你的看法。你要多做一點,要多一點閱讀,多讀我們的《臺灣美術 200年》,順便廣告一下,打書一下,我們才能夠理解為什麼臺灣美術有這樣的重要性,為什麼它跟我們的生活這麼這麼相關,因為它每天都在我們生活裡面出現。李澤藩先生在他畫作裡面所記錄的,就是我們很熟悉的東西,所以我們感覺親切。所以這個比起有的時候,真的是比起那個雲端的科技要來得更…更貼身吧。如果我們沒有這樣的共識,我們覺得這個近代美術館是永遠不會出現的。
藝術家背後的強大支持者
徐蘊康:講到這個大環境真的會覺得好像很無力,但回到民間,很感謝在場的觀眾們,大家應該都是對臺灣美術非常有興趣的同好;也謝謝顏老師,不朽的青春激起大家對臺灣美術的討論跟興趣,後續有「光」的展覽,還有《臺灣美術 200年》,都是非常重要、很基礎的工作。再來就是我想請問李季眉老師,美術館會成立是因為母親的關係,我特別想要討論,在臺灣美術史裡面,這些在藝術家背後守護作品的這些女性。您可不可以談母親在這裡面所投入的心力。
李季眉:我很羨慕我父親,因為他可以專心畫畫,他薪水很少,家裡有8個小孩,但是我母親呢真的很厲害。我們常常說無中生有,她可以用很少的錢,做很多的事情,所以你看她把我們 8個孩子養大,然後還可以讓我們讀書,而且我爸爸從來沒有後顧之憂,就是什麼她都處理得好好的。我父親生病的時候呢,她就照顧他,照顧了很久。我父親畫圖她當然沒有參與,可是她就默默的幫助他。
所以我父親走了以後,她就覺得這些作品絕對不能散失,也不能夠讓它損壞,我一定要展覽,一定要好好的保存。她那時候已經80歲了,她覺得先把我們老舊的老房子改建,改建成現在的大樓,然後在大樓裡面設一個美術館。
80歲的人來做這件事情,她親自擔任會計,把這件事情完成,她的決心是非常強大的。所以我覺得不管是作品的維護也好,他這麼多年來無後顧之憂,可以專心畫畫,就是靠我媽媽的照顧。我常常說,我如果有個太太多好,可以幫我做很多事情。多少年來我一直有這種想法。
徐蘊康:大家一定要去李澤藩美術館看這件《李夫人》,它尺寸不大,不過這人物畫的色調,跟李澤藩先生的其他人物畫不太一樣,顏色是比較沈的,感覺就是在畫家背後一個非常重要的後盾。大家一定要到現場看。
李季眉:我們美術館作品會換的,但是唯獨那一幅畫永遠掛在那裡,因為她是美術館的創辦人。那個油畫是他們剛結婚不久,還沒生小孩的時候,我爸爸畫的。那我父親的油畫作品很少,而且少畫人物,而且通常是人家拜託的。只有那張是畫我媽媽,所以這是非常珍貴的幅作品。
徐蘊康:是唯一一張關於母親的畫嗎?
李季眉:唯一的
徐蘊康:那想追問顏老師,除了李夫人,蔡配女士,美術史裡有非常多很重要的女性,包括陳澄波先生的妻子,張捷女士,然後還有像黃土水的妻子,廖秋桂女士,都是他們都是保留作品,或是把作品捐給公部門,那另外像陳植棋先生的夫人,潘鶼鶼女士也是。老師可不可以談一下這些過去美術史比較少去討論的、守護作品的人。
顏娟英:他們是守著作品這些人,他們也是共同創作這些作品,某個從某一個角度來講。因為在不管是日治時期,或者是戰後初期,臺灣的整個社會經濟其實都相當的節制。
這個畫家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決心來創作所謂福爾摩沙的美術,創造了臺灣的現代的美術,他背後真的需要一個革命伴侶,就是跟他或同志跟她一起創作的,理解他、支持他,非常重要。
像陳澄波的妻子,念小學的時候被男同學欺負了,後來她爸爸就說妳就不要念書了,但是她公學校沒有念完,但是她非常的能幹。陳澄波去東京唸書的時候,她一個人做女紅,替人家做衣服、刺繡啊等等來養家,然後寄錢去東京。然後陳澄波遇到228事件、在工作被槍殺的時候,她一個瘦小的女生就去認屍,把他領回來,還找了攝影師來拍攝,因為她要留下一個紀錄,她覺得她的丈夫就是冤枉,冤死了,所以她做一個記錄。甚至有一張照片,陳澄波的屍體是放在那個榻榻米或是門板上面,然後她自己蹲在那個門板下面,讓那個門板能夠往上翹起來,然後攝影的人拍的時候才不會有那種斜斜的感覺,因為她沒有辦法做一個很好的樓梯,所以她是這樣子去頂住那個門板,讓攝影師拍。就是一個非常非常堅毅,意志非常堅強的人。
她相信陳澄波所創作的畫作是絕對是有價值的,對臺灣來講是非常珍貴。可是在戰後其實大家經濟也不是很好,然後再來就是也沒有什麼修復師啊,然後她們家小孩子也很多啊,所以那些作品其實都是被捲起來,這樣的情形真的是很可憐的。然後每一年再打開來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問題,這樣子的收藏當然非常辛苦,因為還要害怕是不是有什麼人要來檢查,會突然把他所有的文件或者畫作沒收,所以是一個莫大的負擔,是壓在心裡很痛苦的一件事。那她把這樣的文化財產傳遞給他的兒子,像陳重光也是,全心全意地守護著。
那陳植棋也是一樣啊,他雖然不是冤枉死了,可是他也是26歲就去世,突然間肺結核死掉了。那他的妻子也是用盡了全力保護作品。那要一直等到真的是80年代,陳澄波也是 70年代末,才有機會再重新拿出來讓世間人看,不然大家可能都忘記了。
其實我們在做那個不朽的青春展的時候,很多人也不認得這些畫家,陳植棋啊,或者何德來,都忘記了這些人。大部份都要靠他們的後代這樣來保存。那陳進的畫,就是她的丈夫,蕭成家的父親,守護著陳進,然後再讓他的兒子來守護。她是很特殊、獨一無二的一個女性畫家。
所以他們是把創作臺灣的藝術當作一生的志業,就是犧牲生命都在所不惜,然後全家人也是努力來守護,把這些作品保存下來。可是接下來的問題真的是臺灣的社會的問題,臺灣的國家問題,也是大家要應該要共同來關心,讓它有更好的結局,讓我們的文化更為豐富,讓我們的記憶更為深厚。
徐蘊康:謝謝老師。在歷史的更迭下,能看到這些作品完好保存非常不容易,我們要把這些文化資產變成我們共同的文化記憶,才不負前人和眾人的苦心。現在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開放現場觀眾提問。
Q&A
觀眾1:我是要在這邊特別要跟李老師說謝謝,因為我去年去你們美術館,也很多時候參與你們介紹臺灣美術館系列的講座,然後我和先生就常常會搜尋關於臺灣畫家的作品。我在這邊特別致謝你們美術館這麼用心有這樣的系列講座,真的覺得很開心,謝謝。
觀眾2:謝謝在座的每一位老師和公視,我覺得既然公視已經做了這麼好的紀錄片,是不是有可能就是像我們民間團體,像我們扶輪社啊,或者是說還有像公務人員有沒有那種研習,我們主動的去推銷。那我今天很高興就是在這邊看到這個紀錄片,我們都有去看不朽的青春的展覽,在那個展覽會場看到很多年輕人,他們都很仔細看年表。那還有就是私人美術館,像我住臺北,我今天是跟我朋友從臺北過來,楊三郎美術館,我去過一次。三峽那邊有去過很多次,那我們對於家屬的這些保護這些財產,都覺得挺佩服。那我這次真的很希望公視可以主動出擊,今天沒有辦這個活動,也沒有辦法聽到老師還有家屬的用心,那主動出擊是很重要,謝謝 。
杜宜芬 (公視公行部公共服務組組長):其實我們都是開放的,確實有很多扶輪社的朋友會約訪到公共電視來。我們的經費因為部分來自政府的挹注,所以大部分節目內容都是會在網路上直接開放,然後歡迎學校也使用。大家都知道公共電視是就是你的寶庫,其實有很多很棒的資料,像我們在做這個公視 X 獨立書店,就是當然這幾年我們認為非常適合的一個活動,因為事實上很多好的節目需要去做一些的分享,然後其實很多的民眾,對於很多不同的議題,其實都非常的感興趣,也都很想深入的了解。公視之友也會有很多的活動,有一些小旅行,歡迎大家可以隨時關注,然後告訴你們各地的好朋友都可以來參加。
觀眾3:不好意思,我其實是來幫李梅樹紀念館表達謝意,因為我是在那邊當志工,昨天我問李景文執行長,然後他說就非常感謝有這一些的片,然後其實也很多的觀眾,看了藝術很有事或參觀完不朽的青春、光展之後,又到三峽來看李梅樹老師的作品,但很多人在門口看到要收費就離開,所以確實很希望透過這樣的影片,然後讓更多人知道我們臺灣美術精彩的地方。
觀眾4:首先謝謝顏老師您為不朽的青春,特別從福岡美術館借展陳進的《三地門社之女》,其實陳進是我的姨婆。不朽的青春展我去看了兩次,我真的很感謝,因為我自己到福岡去的時候,我也沒有機會去看。後來我們因為有一個機會到三地門社也跟三地門的一些朋友結交,我曾經問他們,那個畫上面的服飾究竟是哪個地方?他們說其實他們也看不出來,基本上可能是北排灣族。
那我個人其實是新竹人,我的祖父跟李季眉老師的父親是年輕時代的好朋友,他們在臺北師院就認識。後來我有去妳們美術館,應該是看到妳嫂嫂吧,因為她認得我母親。那其實我在考大學的時候,我的父母帶我去妳爸爸那裡學畫,但最後我沒有走上這條路,因為他對您爸爸說,怎麼樣我是不行嗎?他說⋯嗯,水彩可以,可是素描不行。所以我今天很開心就是想來見見妳,因為新竹也是我的老家。那另外我還想請問顏老師,您剛剛提到在美國的博物館或是美術館,它有5年到6年可以給私人寄存美術作品是嗎?
顏娟英:對啊,10年啦其實。我不知道數量有沒有限制,它還有一種辦法就是,你可以簽約10年以後捐贈,然後這個畫作,你要保存在你家裡也可以,保存在美術館也可以。所以對家庭來說也是一種節稅,它10年,然後每一年可以抵一部分的稅。它有很多種方式,但是我們的法規就太死板,永遠都是怕圖利什麼廠商,就用這句話,所以就身段不夠柔軟。當然作品好不好,主管單位可以去鑒定,但是你也要需要了解,對方有什麼樣的需求,去尋找一個可以解決的,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法,這個是很重要的。
我也很高興妳提到《三地門社之女》這一件作品,我們是還蠻幸運,就是我們 2018年接這個計劃,我們開始找被人遺忘的作品,除了從臺灣找以外,還要從海外。有一些我自己也很想要看的作品,那如果藉這個機會能夠把它借到台灣的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當然是很困難,而且已經發生疫情了,《三地門社之女》還好,因為福岡美術館我們都有認識的人,但有一些作品很困難。蔡英文總統她來參觀的時候,她就很開心的在《三地門社之女》前面說,她家族的血統裡面有排灣族,因為那件作品的排灣族的形像非常有尊嚴,又是以女性為主的,所以每個人都會以他為榮啦,不管你有沒有排灣族的血統。所以美術作品就是這個樣,它會感動你,成為你的文化記憶裡面很深刻、很重要的核心的東西,你對自己就有信心啊,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