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譜〔向日葵與阿勃勒〕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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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妤小姐,妳今天過得如何?」醫生和她坐在某個小房間裡,四面牆上漆上淡綠色,讓人放鬆心情。這裡沒有任何東西,只有她和醫生坐在小小的沙發上,像朋友那樣,醫生手上沒有拿任呵東西。
某處傳來古典鋼琴樂,是德布西的月光(Clair de Lune)。她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已經一個月了。她的朋友去世後的第一個月,她接受精神治療的第一個月。這一個月沒有進展,每次來醫生還是會問相同的問題,用淡淡的口氣,溫柔細膩的聲音,耐心等待她開口,但她始終沒有回答,選擇讓時間慢慢流逝,享受著片刻的安詳。
「我很想她。」她摸摸手上的疤痕。
「她很重要。」
「沒錯,非常重要。」
「或許我們可以去看看她。」
她搖頭。
「她每天都會來找我。」她望向窗外,「她笑得好開心,我們做了手環。」她舉起她的手臂,搖了搖她手上的手環,「跟這個長的一模一樣,她是阿勃勒,我是向日葵。」
「她像阿勃勒一樣。」
「不,這是我。我們戴著對方。永遠的朋友。」
時間在流逝,但在這個房間停下了。唯獨這個房間。
「下次跟我分享向日葵好嗎?」
她點頭,有禮貌的向醫生告別,然後輕輕關上門。
接著下一個人進去,進去那間,時間會暫停的房間。她蹣跚地走著,落地窗的陽光揮灑進來,她停下腳步,望向遠方的山丘,靜靜地站在陽光下。片刻,再重新回到軌道上。遠方的大廳,充斥著人群,大大的電視機播放著卡通,小孩子們坐在椅子上不吵也不鬧,只有電視聲在空間中迴盪。
她打開掛著「105」卡牌的房間,向日葵在窗前綻放。
「雪,午安。」她在左方的床上坐下,前方的桌子堆滿了書,心理學、經濟學、科技學、數學、生理學,一大堆厚厚的書。她拿起其中一本,然後開始閱讀,她慢慢地將最後的一半讀完。有時讀到一半會有幾顆紅色的球出現在書上,她便知道雅莉要來了。雅莉總是在一分鐘之內趕到,然後拿著衛生紙,輕聲地說︰「熙妤,妳看太多書了。」溫柔地擦拭她的鼻子,然後塞好,轉身將書拿走一半,留下一半。「妳現在必須休息。好嗎?已經九點了。」
「我想看完這本。」
「我只能再給妳五分鐘。」
「好,五分鐘。」她再次將視線移到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雪一定堅持不了,她心想,然後看著微笑,繼續閱讀。
雅莉站在門口,敲敲手錶,提醒她。她闔上,「晚安雅莉。」雅莉腳步聲走遠。
「晚安,雪。」

「快點!好了嗎?」雪瞳催促她。
「剩一顆......好了!」
「找花!」兩個少女把盒子裡的花全倒出來,嚇壞店員。「我們會放回去的。」她們的手在花堆裡翻來翻去,「找到了!向日葵!」熙妤拿著那朵小花在教室裡跳起舞,讓一旁的情侶們咯格笑,兩人的屁股輕輕碰撞。「要不要幫忙。」
「不要。」
「好吧。」她聳聳肩在一旁看著她。
「找到了!在這裡。」
熙妤手伸過來擦掉她眼角的淚水。「妳哭了。」
「抱歉。」她很慌張。
「怎麼了?」熙妤捧著她的臉。
「我怕我找不到妳。」
「噢,小雪。」她們相擁。「但妳現在找到了!」
她點頭。「找到了。」
「愛哭鬼。」
「妳才是。」
「一,二,三,起司。」她們在最後一刻對望,然後微笑,對方的眼神是幸福,是永遠,是朋友。照片三張,一張在熙妤手上,一張在雪瞳手上,一張在那些雙雙對對等同幸福的照片人群中。

熙妤在睡夢中留下眼淚。
之後的每一天,她和醫生都在那間時間不流逝的房間,分享著所有她與向日葵,從相識到離別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們說了好久好久,但窗外的天空依舊湛藍。或許這個房間真的擁有時間暫停的魔力。她慢慢的說,說到她們存在對方的世界,世界環繞著她們。
「你們談過未來要做甚麼嗎?」
「她希望我們逍遙自在。像風一樣,像雲一樣,像大自然一樣。」
「妳呢?」
她沉默,手指搓揉,然後搖頭。「我不知道。」
「她一直都在。」
「她已經離開了。我不傻,我知道。」她緊握雙手。「但我不想面對,我不想失去她。」
「她不會希望妳這樣。」
「我該試著忘記她,對嗎?」
「不,她是妳生活的動力。」醫生拉開她握緊的雙手,指著她手上的向日葵。「永遠的朋友,對嗎?」然後在指指她手上的疤痕。「她是妳的痛處,也是妳的希望。妳明白的。」
「是啊,永遠的朋友。」她點點頭,看向醫生,心中有了另一個決心,一個永遠的決心,不會熄滅。像她們一樣。
這裡沒變。大門打開依舊發出喀喀喀的聲音,熟悉的木質香。那張沙發有些褪色,變的灰灰的,桌子上放著一包用剩一半的衛生紙,四處染上了一些灰塵。她放下行李,然後打開窗戶,灰塵看見陽光立刻在空中跳起舞來,讓熙妤不得不多咳幾聲。餐桌上那張便利貼還在,浴室裡的水只剩三分之一。熙妤撥弄著裡頭的水。「我回來了。雪。」
雪瞳的房間充滿著百合花香,跟她的髮香一模一樣。書桌上擺放著許多東西,過多的參考書,字典冊,考試卷。抽屜裡放著驗孕棒,孕婦特徵的書,性侵害的書,還有那張照片。此刻的她異常平靜,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該用什麼樣的情緒面對,該用什麼樣的型態面對,她從來沒有思考過。她將照片從抽屜裡拿出來。然後關上。照片貼在牆上,寫著書寫體的字母。
「lily」她輕輕坐在雪瞳的床上,指尖在床上來回輕撫,然後躺下,捲曲身體,感受溫度,彷彿她就躺在她身邊。她伸手撫摸她的臉,他們對視然後微笑,淚水模糊視線,一眨眼便消逝,淚水,還有她。
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熙妤便把她們的家整理成剛搬進來一樣。整齊,完美,沒有灰塵。卻擁有回憶,記憶,過去。她收拾著雪瞳的房間,裝成一箱又一箱的過往,只剩下照片還在牆上,緊緊的,不會掉下來。這一年的暑假,她獨自奔波著,不,她還有向日葵。出門前會去敲敲雪瞳的房門,回家也會。
「我出門了,雪。」
「我回來了,雪。」
她的舉止在別人眼裡就像需要繼續接受治療的病人,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雪,是她的動力。以後也會是,不會變,永遠。她有時會在夜晚哭泣,因為想念、因為空虛、因為孤獨。
不久,夏亦宇的審判出來了。
刑法二二六條第二項規定
犯第二百二十一條、第二百二十二條、第二百二十四條、第二百二十四條之一或第二百二十五條之罪,因而致被害人於死者,處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致重傷者,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妨害性自主致被害人羞忿自殺或意圖自殺而致重傷者,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我國刑法在第十八條第一、二項規定
未滿十四歲之少年若有不法之行為,不加以施以刑罰。
而十四歲以上未滿十八歲,則得以減輕其刑。
因加害人屬未成年...
然後最後一行字寫道。
最後判決︰十年有期徒刑。
熙妤抱著那張信紙,薄博的。但對她來說承載著許多心情,更多的或許是感激。
天空下著綿綿細雨,熙妤撐著黃色的小傘,邊邊圍繞著向日葵的圖騰。她手裡拿著向日葵,走向她的目的地。蹲下,把花放在她面前,那花跟她一樣耀眼,一樣溫暖。
她輕輕撫上那冰冷的玻璃窗,「嗨,判決下來了。他會在那陰暗的地方熬過十年。雖然我希望他永遠在裡面。」她拿出那張照片,打開玻璃窗,放在陶瓷容器旁邊,在輕輕關上,鎖上。
「我很想妳,我也戴著妳。」她將手舉起,晃晃那個向日葵吊飾,然後放下。「要開學了。我會帶著妳繼續活下去,兩倍的精彩,兩倍的刺激,兩倍的驚喜。」她輕笑,「lily。永遠。」
她望向周圍的玻璃櫥窗,每個櫥窗都放滿花,照片,紀念品。這裡的世界不陰暗,上頭的燈永遠開著。就像向日葵,像太陽一樣全年無休。「雪,下次帶妳的阿勃勒給妳。」
接下來的她,好忙好忙。但她不會忘記每禮拜周末都去看看她。但總是忘記拿阿勃勒。然後每次都會對著玻璃窗傻笑。「我又忘記拿阿勃勒。打工,開學作業,搞得我頭昏運轉。」
那就是妳。
「是阿,那就是我。」
健忘症,妳才幾歲。
「妳也差不多,我們都一樣。」
只有妳。
她翻了個白眼,「妳才是。」
她明白她每次來這裡總是在自言自語,她會想橡雪瞳的所有口氣、聲音、氣味,想像她說話時,那雙堅定的眼神,然後說完話的笑容,動作,習慣。她很熟悉,即使那是她幻想出來的,也很真實。但她變得不再觸碰,深怕消失。比起在眼前消失,摸到、感覺到,再消失的那種感覺更痛。
嘿,小熙。
「幹嘛。」
妳應該完成妳的夢想。
「為甚麼這樣說。」
還記得一年級的成果發表會嗎?
「是啊,那次表演完,我的社交軟體粉絲暴增,到底是誰上傳到網上的。」
是我。
「認真?」
好朋友不說謊。
「天啊,竟然是妳,然後呢?」
妳不想當嗎?
「演藝圈好亂。」
不一定要進演藝圈,科技那麼發達。
熙妤靜靜看著緩緩落下的太陽。彷彿她也要離開了。一縷陽光再最後一刻依舊照耀著所有生命,大海在陽光下閃閃動人,阿勃勒也是。她感受著她最後的溫暖,然後消逝。
為了我,也為了妳,試試。lily。

現在該醒醒了。
「文熙妤!」
眼前的景象很熟悉,她待過。明亮的燈打在她臉上,身邊充斥著酒精的味道。護士在旁邊換著吊點滴的藥水。「醫生,她醒來了。」手電筒在她眼睛前晃來晃去。「文...熙妤小姐,妳知道這是哪裡嗎?」
「醫院。」
「很好,妳還記得妳發生甚麼事了嗎?」醫生拿著病人的資料,「妳跳樓,慶幸的事正好在上體育課的孩子們把跳高墊放在正下方,樓層不高,妳只有擦傷。」醫生的眼睛瞇成一條直線。「上帝沒有拋棄妳。」
「我記得有個......」一絲疼痛劃過她的太陽穴,隨即消失。「有個男生。」
「是的,有個男生抱著妳一起跳下來。」
「他......」熙妤突然發現,棉被下還有一件外套,深褐色的夾克,還有溫度。
「我想那件就是他的。」醫生翻開另一張資料,「司正楠,妳認識嗎?他跟妳同間學校。」醫生看向站在旁邊的護士。「他比妳嚴重一些,只有一些。腳踝扭傷。
「但他在昨天已經辦完出院手續離開了。他很照顧妳。」
「我想我該找他。」她正要起身,護士連忙阻止。
「孩子,妳昏迷了五天。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熙妤沒回答,看著醫生和護士消失在房門外。我錯過了甚麼?她盯著天花板思考,她望向離她不遠的窗戶。太陽在外頭照耀大地。「雪。」
妳怎麼可以跳下去。妳答應我要帶著我活下去。
「我知道。我是誰?學霸。我想嚇嚇他們,我有看到樓下的跳高墊。也用我聰明的腦袋計算......」
以後不許這樣,答應我。
「好好好。所以,妳認識司正楠嗎?」
名字很熟悉。
「我也是。」她望向椅子上的外套。「我得還給他。」
我想起來了。三年級全校最後一名。
「好,他為甚麼認識我,我二年級欸,雖然要升高三了。」
但妳第一名。我想應該是妳的魅力。
「醫生說他很照顧我。」
他可能單戀妳。
「想太多。」
總之,妳得去找他。他救了妳。
「我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大家都沒察覺,包括熙妤。在她下了那個重大決定的三天後,就是三年級的畢業典禮。然而那些霸凌她的人被迫退學,姑姑知道這件事情之後,非常生氣,氣自己都沒有發現熙妤這一年的難熬,她甚至打算告那些加害人,然而熙妤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事情很快便帶過,至少她們不會再見面。而司正楠這個人也在她生命中消失了,只留下那件還有溫度的外套。熙妤沒放棄,到處打聽他的蹤跡,但沒人認識他,沒人曉得,彷彿他不存在。那個少年有著琥珀香,黑色的秀髮,心跳平穩有力的活著,熙妤總是那樣形容他。有一段時間她放棄找他,當再次看見那件外套時,就告訴自己,我必須找到他。三年級這一年,她每天都在尋找,打聽所有大街小巷,問過每個老師,甚至在學校的匿名官網上發文找他,但始終沒有結果。她陷入迷茫。那天他大聲吶喊她的名字,然後奔過來,不顧一切地保護她,手緊緊的抱著她,就好像會失去她一樣。但她明明不認識他,或者只是茫茫人海中的過客。熙妤是算到下面有墊子才鼓起勇氣的,但他呢?他不曉得,他只知道下面冰冷的地面甚麼都沒有,空盪寂寞的,可能甚至想到會喪命。但他卻用溫暖的手守護著她的小腦袋瓜,然後讓自己受傷。我值得讓他這麼做嗎?她心想。全校第一和倒數第一會是怎樣的相遇方式,讓他奮不顧身,甚至捨棄自己的性命。
直到高中畢業典禮,她還未找到她的白馬王子。 指考當天,她很早就起床,出發前往找心靈夥伴。七月的凌晨很安靜,店家還沒開,個個都拉下鐵門,裡頭是另外一個世界。她坐在公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和她擦肩而過,大街小巷,媽媽牽著小女孩準備過馬路、情侶坐在便利商店裡頭談天說地、頭髮已成白色的爺爺在路邊撿拾大家丟下的垃圾,一個一個景象出現然後又一一消失在腦袋後方。她每個禮拜都會來,但今天對她來說是重大的日子,她想先和向日葵好好分享。她拿出背包的手鍊,阿勃勒。
妳終於記起來了。
「我終於記得了。」
是啊,我等了多久。
「今天指考。還記得我們夢想的大學嗎?」
台灣大學。
「希望我考得上。」
妳一定可以的。
她打開玻璃窗,將手鍊放進去,然後關上。「我會的。」她看了下手錶,「我該走了。」
小熙,我一直都在。
她握緊背帶,「我知道。」
加油!
她踏上新階段的人生,持續發光著。教室裡每個學生都在低頭奮鬥,他們有著相同的目標,不同的道路。她也是。一題又一題,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要努力。她背負著兩個人的夢想,兩個人的希望,兩個人的人生。鈴聲響起,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在這裡相遇,又在這裡離去。那個背影好熟悉,甚麼時候看過。我記得。一絲疼痛再次侵蝕她的腦袋,伴隨燒開水的尖叫聲,視線瞬間模糊。她伸手想抓住那個熟悉的背影,她摸著他的太陽穴,慢慢靠近。 那個少年有著琥珀香,黑色的秀髮,心跳平穩有力的活著。沒錯,就是他,司正楠。她一直在找的人。霎那黑暗遮住她的視線,「不行!」周圍的喧嘩越來越小聲,「司正楠!」一線光芒打在他身上,他停下了,然後轉身,向她奔跑過去。她感覺有人接住正在墜落的她,溫暖的。琥珀的味道,「終於。」視線再次恢復。
他大大的手握住她細小的手臂。「天啊!妳在流鼻血。」他扶著她到一旁的階梯坐下,拉開背包拉鏈,拿出衛生紙,遞給她。她沒有接過,她看著他,沒有說話。彷彿周圍的人都消失,只剩下他們兩個。「妳還好嗎?」他幫她擦拭鼻子上殘留的血跡。「我也曾在指考考試上流鼻血。」他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妳知道我的名字。」
她瞬間回過神來。「你忘記我了...」
「沒有。」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細地擦拭。「我的外套妳沒丟掉吧!」他看著她的雙眼,「妳還是一樣。」他撇頭,把瀏海往上撥,然後再次看向她「閃閃動人。」
她瞬間脹紅了臉,撇過頭,摸摸鼻子確認鼻血不再流。「唔,我們認識?」
「準確來說,是我單方面認識妳。」
「為什麼救我?」她搓揉手指,耳朵漸漸發紅,因為剛剛那句話,搞得她不知所措,她試著讓自己冷靜。「如果下面沒有墊子的話,可能就會...死掉。」
「我也不曉得。一種反射性動作?」
她一臉疑惑,怎麼有人把自己的生命輕描淡寫。「不好笑。」
「太陽好大,我們或許可以改個地方聊聊。」
她拿出帆布袋裡的小本子,確認下午沒有事情要做。只有一行字。「讀書」
「我們可以去圖書館。」
書香味瀰漫,人潮聚集在這裡,想必都是跟她有相同目標的人。他們選了靠窗的位置,陽光灑在桌上,溫溫的。大家不喜歡曬太陽,所以都選擇離陽光遠遠的地方,但她好喜歡。他們把東西放下,很快地陷進文字的魅力裡。寧靜的空間,紙張和紙張間擦肩而過的沙沙聲;樓上兒童區,孩子們玩樂奔跑的聲音;隔壁電腦室,鍵盤此起彼落的喀喀聲。
一張紙條遞過來。
妳好認真。妳還是喜歡靠窗的位置。
她有好多問想問︰為甚麼知道我喜歡靠窗的位置,為甚麼認識我,為甚麼看輕自己的生命。她停筆思考,哪個問題是她最想知道的問題,然後在紙上輕輕寫下︰「為甚麼你會在那裡?」
我知道妳會去考試,所以我去找妳。
找我?
原因是什麼,我想之後再說也不遲。
她抬頭看向對面的他,他露出一抹微笑,眼睛變的彎彎的。「外套?」
那時妳躺在病床上說著很冷。他們都在忙,所以。
為甚麼認識我?
很簡單,成果發表會。
那是一年級的事情。
是啊,三年過得很快。
你第一年就認識我,怎麼不來跟我說話。
我們有說過話。
熙妤左思右想,她實在想不起來她有跟司正楠說過話,更何況他的眼睛著麼好認,不可能忘記。
一年級第一次段考前一天,圖書館。

那天,她和雪因為作業吵架。而隔天就是第一次段考,她把雪瞳的事情拋在一邊,一下課就去圖書館看書。
她真的好愛看書,沉浸在文字之間的漩渦,字句間包含著情緒、思緒、還有意義。她可以花一整天泡在書堆中不離開。她昨天跟雪瞳因為意見不同大吵一架,看書能讓她忘記一切,拋開煩惱。然後沉睡在文字中。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然後消失。她睜眼,一個高瘦的少年正在將窗簾拉上,然後轉身,他們四目相對。少年顯得有些緊張,小聲地說︰「想說妳覺得陽光刺眼。」
剛睡醒的她,聲音有些沙啞。「我喜歡陽光。」
「什麼?」少年更靠近一些。「我沒聽清,妳說......」
她滿臉睡意,嘆了口氣,然後靠近他的耳朵輕聲說︰「我說我喜歡。」
少年往後退,摀住嘴巴,耳朵漸漸通紅,綠色的雙眸大大的盯著她,愣在那裡。熙妤滿臉疑惑,摘下眼鏡,摸了摸乾燥的臉頰,敲敲桌面。
「嘿,所以你要幫我打開嗎?」
少年趕緊拉開窗簾,然後在她對面的座位上坐下。她那時滿腦子都是和雪瞳吵架的事情,她完全不在意少年的心正瘋狂的跳動著。直到鐘聲響起,她收拾桌面的書,然後轉身離開,有人抓住她的手,她嚇一跳,用驚愕的眼神看著對方。少年站的直挺挺的,「妳的名......」
「文熙妤,老師找妳。」一個人在遠方大聲呼喊。
「好!」她再次轉回來望著少年。「所以,同學......」她掃到她胸口上的學號,但氣勢依舊未減。「學長?你要說甚麼嗎?」
「沒,沒事。」他搔搔頭,「我認錯人。」

「那個人是你?」熙妤不可置信的站起來上下打量他,睜著她大大的眼睛。他耳朵漸漸發紅,然後點頭。這時她才發現她的音量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連忙對四面八方四十五度鞠躬,嘴裡呢喃著「對不起」,然後坐下拿起書蓋在自己頭上,躲避大家的視線,對面傳來小小的笑聲,她露出小小的視線,瞇起眼睛,看著抱著肚子憋笑的他。
「唔,我們可以另外約時間。」
「記得把我的外套帶來,還是妳想做紀念。」他托腮,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我會帶來。」
她再次將目光轉移到桌面上的書,然後開始閱讀,正楠則是靜靜的看著她。他們不知待了多久,熙妤再次抬起頭時,湛藍的天空已經變成橘黃色,而他睡得正熟。熙妤停下所有的動作,屏息觀察著他,想著他踏入她的人生,然後又救了她生命。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手不自覺的撥開在他臉頰上的一絲頭髮,然後輕聲說︰「謝謝你,」接著看向漸漸消失的太陽。「救了我。」

成果發表會上人潮擁擠,全校的師生的聚集在大大的禮堂裡。藍色的靠背椅擺得整整齊齊,他們按照年紀慢慢入座,人群的吵鬧聲,音響設備不停地傳來猴子的尖叫聲,大家都很期待欣賞表演。
「嘿,小熙看著我,妳美呆了。」
「我好緊張。都怪妳填那該死的報名表。」
「我是朋友也是損友。」雪瞳拉好她送給她的洋裝,嬰兒藍襯托著她的優雅,長度在大腿中間,沒有袖子,外頭穿著一件透紗的小外套,若隱若現的肌膚,看起來真的美呆了。雪瞳捧起她的臉頰,「妳可以的。」
「妳會看著我表演吧。」
「當然。」
隨著主持人的開場介紹。雪瞳輕拍她的肩膀,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她點頭然後一步一步地踏上階梯,直到站在舞台中央,站在麥克風前。一盞燈光撒在她身上,她頭髮在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然後台下的觀眾瞬間安靜下來,然後又開始竊竊私語。雪瞳站在遠遠的後方揮著手,音樂響起,那是大衛·庫塔的titanium由Madilyn Bailey的翻唱版本。
她好緊張,手緊緊地握著麥克風,她必須冷靜,她不能成為學校大家口中的笑話。她知道,這首歌她已經很熟悉了,她好愛這首歌。台下無數雙眼睛,竊竊私語著,談論著甚麼她試著不去想。
You shout it loud,
雪瞳拿著手機正記錄著她的第一場舞台,她開口的第一句瞬間吸引所有人,她的聲音很細膩,卻擁有穿透的空靈,又帶點渾厚的基本功,獨特的嗓音不得不讓人靜下來好好傾聽。她腦還裡沒有別的,一直思考下一句台詞,然後好好唱,像平常一樣。雪瞳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望著她,她好開心。到了副歌,她越唱越沉醉在其中,她漸漸放鬆不再緊張,她撥開擋住她視線的瀏海。
You shoot me down, but I won't fall, I am titanium.
她睜開雙眼,馬上就看到雪瞳,或著說她眼裡只剩下雪瞳。她看著雪瞳正在揮揮手。她看著她,她們存在對方的世界,她們只有對方。她閉上眼輕輕地唱著,好安靜,彷彿只有她一個人。直到她唱完,然後再次睜開眼。剎那全場歡呼,口哨聲,尖叫聲,大家高喊著︰「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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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七部曲,純小說。述說F.M樂團成員的故事,皆採用第三人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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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的夏日漫長,他們一直望著太陽轉動,自黎明到黃昏──究竟是花兒的目光比較熾熱,還是太陽的日光更加灼烈? 美得純粹、美得張狂、甚至......美得絕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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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顆金黃澄澄交錯的巨型南瓜藝術裝置,是這次大佳河濱公園花海的主角,不管從哪個角度,幾乎都看得見拍得到,在一片波斯菊、萬壽菊、百日草、美麗月見草、狼尾草與向日葵的襯托中閃耀著光芒,成了整片花海拍照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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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倫斯基站在飄雪的基輔街頭,對著鏡頭說,春天到了,下雪了,春天是這樣的,也有戰火般嚴酷的一面。這段話驚人之處,不僅在於真誠和詩意,更在於近乎局外旁觀的冷冽清醒,甚至,近乎藝術的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