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姚凱唯各付了鞠之晴上下半身的治裝費,作為她實施計畫的慰勞。
早上九點,我們在現象學系系辦的休息室為鞠之晴定裝。
姚凱唯沒有為她挑選正式的禮服,而是選了寶藍色的上衣和碎花長裙,並借給她成套的雅緻項鍊和耳墜,配合編髮綁成公主頭,看起來就像會在東區路上遇見的名媛。
「完美。」
「很適合妳。」
多里德和我接連說出感想。
鞠之晴沒有害羞也沒有接受,只是臉色泛白的盯著腳邊,看起來失了魂。
「怎麼了?那麼緊張嗎?」我問。
回答我的是從旁走來的姚凱唯:「她問了我首飾的價格後就一直那個樣子,大概是很怕弄壞吧?啊,又開始喃喃自語了。」
「那,拿掉。」多里德說。
姚凱唯一臉差點打過去的表情:「拿你個頭,這是整個穿搭中的畫龍點睛,絕對不行。」
「那妳,要她這個樣子演奏嗎?彈不好,算妳的。」
「那你要她像穿著牛仔服跑到交際舞會上表演,在她還沒彈之前就出醜,是這個意思嗎?」
「停停停停……要報到了,先出發吧。」我趕緊打斷兩人。
天公作美,今天是舒適的陰天。
從系辦走到表演場地時,我建議鞠之晴,如果會影響心情,那就把首飾摘掉,沒想到她搖搖頭拒絕了我。
「我沒事,只是不習慣穿戴價錢太高的東西在身上,覺得頭暈而已……其實好像也從這些東西獲得了力量,感覺你們就在身邊,所以這樣就好。」
「是嗎?那也好,不然明明這麼漂亮,就可惜了。」
她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支支吾吾,臉馬上紅起來,我忍俊不禁。
表演在下午五點開始。現場已經布置得差不多,很多工作人員還在架設器材和做最後調整。將鞠之晴送去休息室等彩排,我和姚凱唯還有多里德開始進行場勘。
場地大小會影響力場形成的時間,再按照演奏時長推算,能得出不萊梅力場大約作用的時間。
我們分頭在建築裡蒐集有用的數據。
我到舞台上記錄鋼琴四周的虹線狀況時,轉頭竟見到穿協會制服的人。
他們在觀眾席架設貌似攝影機又像是測距儀的機器,抬頭看照明設備,也有協會的人在安裝什麼。
和兩人會合時,我問姚凱唯知不知道這件事。
她說她知道協會是活動最大的經費贊助商,但不曉得也有派人手參予。
「協會有追蹤鞠之晴的行程,所以也知道她要表演,或許也想蒐集什麼資料吧?如果是副會長直接命令又跟我的活動無關的話,我就不會被通知。」
「不能問他們嗎?」多里德問。
我接過問題:「我剛問了,他們說只是按照上頭指示,確切目的並不清楚。」
姚凱唯也打電話詢問對策部門。對方卻說內容必須保密。
既然如此,難保協會會有什麼動作。
我心中隱隱有股不安。
我們討論了一些應變規劃,提高警戒,再到外頭買些吃的帶去給鞠之晴,但鞠之晴完全吃不下,我們只好跟她聊聊天東拉西扯緩解她的緊張。
時間很快就到了表演前。
現場目測有三百多名觀眾,大都是來看重點宣傳的網路百萬訂閱鋼琴家。
這名鋼琴家在影片從不露臉,卻Cosplay成各式動漫、電影、電玩的角色,凹凸有致的身材和琴藝成正比,受到許多粉絲支持。
這也是她首次在現場公開表演。據說表演時她會戴上面具,這種保留神秘的安排更容易積累觀眾的期待,剛好增強不萊梅力場的作用。
考量到表演次序也會影響到力場的效果,我老早請張教授以計畫之名去說服主辦方。
壓軸就不用想了,但結果安排得比我想像的好,居然讓鞠之晴第一位上場!
第一棒承接的情緒能量有時甚至比最後還強,效果也許更好。
只是鞠之晴的壓力就很大了。
「現在說加油會讓妳緊張嗎?」我問。
鞠之晴偷看一眼布幔後的觀眾席,像是咬到冰塊一樣,戰戰兢兢的問:「請問……現象學系有沒有什麼能消除緊張的方法?」
我想了想,從口袋的鑰匙串掏出最小的一把。
我示意她把手給我,她像隻小狗一樣,猶豫的把手搭上來。
「兩手。」我說。
我拉出她兩手的中指,將手指分別放在鑰匙的前後段,一起壓出鑰匙的紋路。
「在香霍地區有這樣祈求好運的習俗。為出門或比賽的人在身體兩側印出同一支鑰匙印,象徵連結左右身體,能更好達到目標,也有平安回家的涵義。照理說是要印在耳垂上再說一段禱詞,不過妳現在戴著耳環,就這樣將就一下吧。」
鞠之晴看著自己的手,抬起臉靦腆的對我說了一句話,但現場太嘈雜,我聽不清楚。
「妳說什麼?」
工作人員這時來通知她就位。
多里德也來拉我離開。鞠之晴的眼神像是說:「待會再告訴你」,便帶著笑容轉身,彷彿一簇燦爛的彗星,拖著我們三人的虹線走向舞台。
剛回到後台,掌聲就如洶湧的浪潮般湧進。
一段令人屏息的沉默後,一聲明亮的琴音宛如響徹的信號。
我和多里德還有姚凱唯交換了眼神。
兩人按照我的指示開始移動,打開通訊軟體的群組通話。
隨著樂音逐漸高揚,我們三人的虹線也被太陽風般的偽力場吹起,纏成麻花結的部分也膨脹起來,虹線開始彼此互相排斥,線結因此鬆動,像是正在舒展的茶葉。
我站在正對鞠之晴後方的位置,觀察多里德和姚凱唯的虹線飄向的方向,透過電話告訴他們怎麼走位來解開線結。
我先解多里德。
「多里德你往右,姚凱唯往上。對,多里德再往右……你用跑的啦。」
我今天特地戴了電子錶,設定了四分三十六秒的倒數,現在時間過了一分半,直徑約三十公分的線結才解了四分之一,大約還有一顆排球的大小。
進度是有點慢,但還過得去。
盯著亮度過高的線結讓我眼睛越來越不舒服,總覺得快要流出眼淚,頭漸漸發脹。
「好,姚凱唯現在往左移動。不是不是,維持這個高度。對對對……這裡往前。」
我這時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指令將鑄下大錯,只是焦慮於間奏響起,一味要兩人加快腳步。
多里德的線解開後,演奏來到最後一段重複的旋律。
這是整首曲子的高潮。
當磅礡的旋律再次奏下,觀眾席上所有虹線都會凝聚至舞台,力場會像是暴風爆發開。
我等著那個時刻,準備看線怎麼飄動。
這時,舞台傳出鋼琴被砸壞般的巨聲,觀眾席傳來驚呼和尖叫。
我趕忙跑到舞台邊,突然見到一絲黑色虹線閃過,往線看去,居然看到班策爾在觀眾席。
在慌亂的觀眾中,只有他冷靜的起身,離開現場。黑線此時隨之消逝。
頭上這時又傳來隆隆坍塌聲,通往照明設備的金屬通道的吊線突然斷了一邊,有東西又砸到舞台。
姚凱唯從豎直的通道滑下,我還來不及過去她就摔落,撞斷後台的欄杆。大概是被斷掉的欄杆劃傷,她的右半側身體都是血。
我趕到她身邊:「妳還好嗎?我馬上叫救護車!」
「……我還好,你先去看鞠之晴……」
「可是……」
「快點去!」
我遠遠看到多里德趕來,和他互相點個頭,我跑向舞台。
工作人員已經拉上帷幕。
看來是聚光燈砸壞了鋼琴,倒塌的支架連同布幕罩在鞠之晴的位置上,聚光燈的高溫已經讓布幔冒煙,另一端已經起了小火。
我四處張望,趕緊拿來滅火器滅火。現場煙霧瀰漫。
幾個工作人員趕到,我大聲呼喊這裡需要幫忙,和三個人站到支架旁邊。
「一二、三!」
搬開倒榻的支架,鞠之晴被壓在鋼琴椅邊,表晴惶恐,臉上身上都沾到灰塵和滅火器的白粉。
「助教……」
我二話不說,一把將她抱出來。
她身上和我們連接的線已經恢復成一般亮度和粗細,但其他虹線卻像繭絲般從四面八方將她包覆住,彷彿她是因此才無法動彈,狀況看起來更嚴重。
媽的。
「沒事了、沒事了……」
我心不在焉的安慰開始啜泣的她,腦海裡都是剛才班策爾離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