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爭十年回原點？ 蔡美齡：航空城案判我死刑！

文／公庫記者洪育增

抗爭十年，最後得到希望還是失望？桃園航空城抗爭戶蔡美齡從2013年開始投身抗爭行動，訴求剔除區段徵收、原地保留以及廢除區段徵收惡法。歷年來航空城案爭議不斷，即便蔡美齡在2014年成功爭取剔除區段徵收、保留住家，然而政策反覆無常，多年來他仍無法安居樂業。

2017年，蔡美齡與夥伴陳曉雯以紀錄片《到新家的路》榮獲「桃園城市紀錄片導師獎」。透過紀錄蔡美齡投身抗爭的歷程，描述國家機器如何藉由航空城開發案，暴虐蹂躪像蔡美齡這樣的反迫遷個案。十年來，蔡美齡不僅力抗國家開發暴力，更是被迫正面迎戰自身乳癌末期的困境。「像我這樣的病人，化療結束後能過一天算一天。」他苦笑著說。

然而，日前（6/16）蔡美齡收到交通部民航局公文，內容表示6月27日將針對田寮過田社區、光明社區、崁下地區、東隆凱悅及君品社區總共四處，召開「納入區段徵收範圍公開展覽前座談會」。對此蔡美齡淚訴：「我覺得被政府莫名其妙判了死刑，我每天面對政府又來徵收的恐懼，政府不應該這樣折騰老百姓！」他表示像他這樣的徵收案受害者，多年來每日膽戰心驚、擔心政府開發政策朝令夕改，沒想到抗爭十年後仍收到政府來文通知召開徵收說明會，一切彷彿回到原點。

面對政府反覆剔除區段徵收又納入區段徵收的舉動，6月21日蔡美齡與民間團體將在行政院召開記者會，呼籲政府各部門看見航空城案的荒謬，並且停止召開座談會、停止徵收。蔡美齡表示，政府應帶頭廢除區段徵收惡法，而非讓民間團體與義務律師團不斷協助徵收案抗爭戶，導致民眾與民間團體疲於奔命。

↑2014年7月，內政部營建署召開航空城都委會大會審議，贊成與反對徵收的民眾、團體集結在內政部門口互相喊出自己的訴求，左為蔡美齡。（圖／公庫資料照）

到航空城扎根反遭迫遷   從小目睹都更慘況
桃園航空城開發案為台灣史上最大規模開發與都市計畫案，預計透過區段徵收形式取得3,100多公頃土地。另加上既有周邊已發展地區，此計畫總計面積6,800多公頃。全案分為「交通部與市府第一期開發」以及「市府第二期開發區」兩大部分，第一期開發區已從2022年開始辦理安置等土地徵收程序，預計2027年完成區段徵收。至於產業專用區的部分，也已從2022年著手標售，待招商率達65%才會展開第二期開發區相關規劃。

該案起源於2009年前總統馬英九通過之「國際機場園區發展條例」，開發範圍主要坐落在桃園國際機場所在的大園區，少部分位於蘆竹區及中壢區。整起開發案北起桃園國際機場第三跑道所需用地與中油沙崙油庫，南側臨近油管路、省道台31線等。東側鄰近省道台15線、縣道108線，西側臨近高鐵桃園車站特定區等。航空城開發案預計規劃九大園區，包括自由貿易港區、機場專用區、航空產業區以及濱海遊憩區等。

2011年行政院核定「臺灣桃園國際機場園區綱要計畫」，同年時任行政院長陳沖宣布啟動「桃園航空城計畫」、2013年內政部區委會通過「新訂桃園國際機場園區及附近地區特定區計畫」範圍。隨後2015年到2018年期間，當地舉辦多場區段徵收聽證會仍舊問題重重。直到2020年環評大會通過第三跑道案、2021年內政部核定「擬定桃園國際機場園區及附近地區特定區計畫（第一階段）案」，同年桃園市府公告實施該案。

↑2017年1月，航空城反迫遷聯盟集結桃園市政府門口，抗議桃園市長鄭文燦選前承諾檢討航空城開發都是「完全是騙肖仔」，要求市府縮小蛋白區的開發範圍、重新檢討都市計畫。（圖／公庫資料照）

多年來即便歷經政黨輪替，當地居民仍面臨航空城開發案相關爭議，包括徵收、環評等問題依舊懸而未解。也因此民間團體透過三個面向、總計六起訴訟案件，持續協助居民爭取權利，分別是環評、土徵以及都市計畫訴訟，總計共有20位民眾參與其中。抗爭戶蔡美齡2014年成功爭取剔除區段徵收，目前也是航空城案都市計畫訴訟與環評訴訟原告之一。然而日前他再度收到納入區段徵收座談會通知單，更讓他情緒大崩潰：「我到現在抗爭十多年，每年都收到剔除公文，為什麼還要開說明會再次納入徵收？」

蔡美齡表示，徵收應符合公益性與必要性，過往相關單位也曾表示蔡所居住的社區不符合比例原則、不適合納入徵收，沒想到一紙公文又將一切打回原形。蔡表示可以理解其他住戶想爭取納入徵收的訴求，然而此舉是否符合徵收原則？他認為答案是否定的。尤其他從2011年開始，決定從台北地區遷移至桃園，好好扎根展開新生活，沒想到卻是徵收惡夢的開端。

買房前，蔡美齡再三確認住家不會被劃入徵收範圍，沒想到簽約、貸款手續處理完畢後，住家一轉眼被劃入航空城徵收範圍。他拖著化療後虛弱的身軀四處陳情抗議，試圖參與內政部召開的每一場會議，訴求捍衛家園、劃出徵收區。即便2014年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第832次會議審定版內容中，顯示蔡美齡住家已劃出區段徵收範圍，但是航空城案歷經計畫展延等變動，蔡擔心家園隨著政策變動而不保，直到2016年才舉辦入厝茶會。

抗爭多年曾想過與機場一了百了   化悲憤為力量堅持至今
談起十年來與體制對抗的經驗，蔡美齡表示一切要從2013年說起。當時信箱內被放入一張約莫A5大小的紫紅色通知單，上面寫著「是否同意區段徵收」等內容，並要求民眾寄回通知單。當時他聽聞鄰居抱怨航空城徵收案，鄰居甚至認為把通知單撕毀、不寄回，即是表達「不同意徵收」的方式。

蔡美齡說，反徵收戶一開始甚至不知道內政部已經著手審議航空城案，反而是由NGO工作者告知，大夥兒才發現原來有相關會議資訊。初期大夥兒只能任由會議內的官員們舒適地坐在會議室裡、聽著簡報、討論著該徵收哪一區民眾的家園。直到2014年，現任台灣人權促進會秘書長施逸翔帶頭衝進會議室裡，蔡美齡才發現原來反徵收戶有機會入內參與會議、表達意見。

說到抗爭對於家庭關係的影響，蔡美齡說一開始孩子們皆不認同他到處抗爭的狀態，直到孩子們逐漸瞭解區段徵收帶來的影響，才知道為何蔡美齡總是號召群眾站在第一線，甚至手作抗爭布條、攜帶抗爭旗幟，發聲道具樣樣齊全。究竟是如何走過抗爭的幽谷與折磨？他說自己曾想過帶著汽油桶闖入桃園機場，讓自己與機場一了百了，唯有如此或許才有機會讓這班開發列車稍微踩剎車。

後來是什麼力量讓蔡美齡轉念？他說當時政大地政系教授徐世榮勸他化悲憤為力量，將悲憤的心情轉為學習動力，進一步認識區段徵收制度有哪些缺失與不足。另一股力量則是來自於環境權保障基金會研究員許博任，當時許告訴他倘若與機場同歸於盡，未來孩子們可能還要替他承擔各式責任與訴訟，一切得不償失。仔細思量後，蔡美齡聽進徐世榮與許博任的勸，繼續在自己能力所及、身體所能負擔的範圍走上街頭。

「我不願、我不服氣，這就是我的動力，難道有房子的我有罪嗎？」蔡美齡表示，縱使自己身為癌末病患，仍舊苦撐著身體進行抗爭，年復一年向內政部等各單位索取「剔除區段徵收」公文，只是想確保自己的家園沒有徵收疑慮。如今不僅突然一紙公文表示將討論納入徵收，近年桃園市府更是主力推行「大園都市計畫案」，該案徵收範圍恐將影響蔡美齡的住家，這讓他仍舊每日輾轉難眠。他反問：「難道這麼多年來，政府給我這麼多公文都是假的嗎？」他痛批政府形同強盜、帶頭搶劫百姓。

國家能否說徵收就徵收？   律師團、蔡美齡堅守不退讓
面對當前局面，航空城律師團成員熊依翎表示，日前（6／12）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宣判航空城土地徵收訴訟大部分原告勝訴，其實就是在告訴政府各部門，無論是納入徵收還是剔除徵收，都必須衡酌公益性與必要性。否則剝奪人民土地的手段，都有可能僅是為了增加他人私利或者財務考量。熊依翎指出，政府僅因部分人民陳情納入區段徵收，就針對蔡美齡居住的社區以及其他三處召開徵收座談會，上述因素並不足以構成徵收事由。因為真正的徵收原則，仍要回歸公益性、必要性以及比例原則進行衡量才對。

「如果機關可以任意提起徵收，那麼人民很可憐，難以拒絕國家。」 也因此熊依翎強調，司法作為救濟管道，更是捍衛人民權利的最後底線。但他也表示，很多事情是制度層面的問題，或許需要透過修法等方式進行更徹底的改善，尤其土地徵收制度是否違憲等，也應該進行釋憲討論。從苗栗大埔案走到航空城徵收案，熊依翎坦言：「協助當事人的過程中，坦白講對於制度無法改革的憤怒一直在心中，所以才會集結律師團成員，盡可能提供我們的專業、盡最大的力量為民眾爭取權利。」

「一般民眾都以為，我們出來抗爭是因為拿的錢不夠，實際上我要的不是錢，我只是想在這裡扎根。」回歸抗爭的本質與意義，蔡美齡已將金錢與健康視為身外之物，十多年來他只想爭取扎根立足的機會。他也明白，唯有廢除區段徵收惡法，才能讓更多民眾免於苦難。如今一紙公文又將蔡美齡多年的堅持與努力打回原形，儘管文字訊息中他試圖詼諧地說：「寶寶心裡有委屈想哭，可是哭不出來。」然而當面回憶十年來的歷程，他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十年光陰，能否換來一絲絲希望與安穩？蔡美齡無暇想這麼多，對於癌症化療結束後活一天是一天的他而言，「抗爭到底」是當前所能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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