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台中清水區的高美濕地,是台灣海線鐵路與西濱高速公路上的著名景點,而其令人吸睛的是西邊落日與當地所建構的濕地生態,而人們無不蜂擁而至去觀賞及享受美景。當然,筆者自幼生長於海線地區,去過的次數亦是不勝枚舉。
惟過去僅是以人類中心的觀點去了解濕地文化,其方式多是選擇「侵入」:如「踩踏」在「木棧道」上、於該濕地上「抓尋」潮蟹、「跳躍」在泥沙上拍著美照。不禁令人反省,這樣的人類「視角」位置,是否忽略了許多可見性/不可見性的物質。因此,在這樣的脈絡下,筆者嘗試利用繞射性之討論有關於高美濕地的地域性、歷史性與科學性的面向,使之描繪出屬於海線地區的拓樸圖像。
關鍵字:高美濕地、繞射性、歷史性、科學性、地域性
“If anything out of relationship, then complete ignorance as to it”
-Alfred North Whitehead
從哲學家懷海德的這句話當中,可以知道如果沒有進入「關係(relationship)」的情況下,僅是一種全然的無知(ignorance)。換言之,我們必須透過關係來去理解並且討論。而了解關係的特質是非常重要的,關係是一種動態而非靜態;也不是只有某個特定角度的觀察,而是在那個場域裡,可見(visible)與不可見(invisible)都應該被「看見」。據此,應該要對於視角主義的脈絡下有所體認,否則可能會陷於另一種陷阱裡,而系統性地忽略了某些物質,卻誤認為物質本身不存在,事實上物質是存在的,只是你(觀察的身分/主體)沒有看見。
怎麼看見關係,又或是自己在關係中該如何得知?除了身分的脈絡影響外,另一個即是看見的工具/及技術。過去在奈米科技下,我們看見到奈米單位的物質;在顯微鏡的技術下,如量子掃描隧道顯微鏡(the scanning tunneling microscope ,STM)及原子力顯微鏡(the atomic force microscope ,AFM),讓「科學家」看見了「原子」的排列貌。
無獨有偶,同是在科學領域發展的巴芮德(Karen Barad)延伸其哈洛威(Donna Haraway)之繞射性(Diffraction)後,使得關係的對話形式有不一樣的展演。他所指的繞射的概念,係利用不同物質之間的在物理中「波」的意象,讓這種「障礙」之間所產生的「差異」,同時這個差異,亦是一種關係(張君玫,2021)。所以,要如何看見關係,一方面是知道自己是「如何」看見;另一者,即是在繞射影響下的差異為何,來讓自己在關係中得知,以免陷落於「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困境。
作為一個「社會學系學生」身分,希冀透過文獻以及自身的「成長環境」把我所看見的高美濕地,透過該地位於大甲溪與清水地區之地域性、漢人與拍瀑拉族(巴布拉族)與清代漢人與日本統治時期的歷史性發展、旱潮蟹與雲林菀草的生態環境,試圖利用繞射性的回顧與閱讀,描繪出當地之拓樸圖像,作為本文的目標。
高美濕地對筆者的印象而言,是一整排的木棧道,延伸到從大甲溪的出海口,環境中中充斥著不少兒童嬉鬧、父母慘叫、情侶拍照的聲音。而過去不乏帶著愉悅的心情,踩踏著泥灘,尋找招潮蟹的蹤跡,而伴隨著緩緩夕陽落下,印照自己的回憶。
當然,這邊「我」沒有看見的是,業已在清朝治理台灣前,高美地區就已經是拍瀑拉族所成長的環境,在彼時並未有大量的泥沙堆積於高美地區,僅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大地且為耕地所用,而在清朝統治過後,才使得漢人與拍瀑拉族有所接觸,但在雍正年間「大甲西社事變」後,由於拍瀑拉族的四個大社加入戰事,導致傷亡慘重,最終沒落。從而,在事變後的雍正年間,林、洪、楊、陳等姓氏移民進入清水平原;乾隆年間,由楊、蕭、趙、王等姓氏家族開始移入四塊厝,終期使漢人主要居住於此(計文德,2012)。換言之,在這樣的脈絡下,高美地區的濕地並未在清朝在台時期出現。
而因為高美地區本身位於大甲溪出海口位置,受到長期泥沙堆積之所形成沖積平原,在日治時期即將該地成為了海水浴場,且在台中港興建下,積沙愈多,形成了至今溼地樣貌,而於2004年政府將此劃分此為野生動物保護區(許佳雯、沈易利,2014)。而最近剛於2010年落成的高美遊客中心,係台中市都市發展局之海線雙港核心地區計畫的內容,並為此開闢停車場、商店街,以供遊客休憩,並且希望達成海線地區生態台中之目標(台中市都發局,2018)。
為何大家皆為此地瘋狂,主要除夕陽美景外,更是因為「招潮蟹」,為此市政府還特地打造招潮蟹的裝置藝術,以表彰對於招潮蟹的熱愛。但筆者瀏覽文獻,發現招潮蟹一詞並非適合稱呼高美濕地的原生種螃蟹,更精確來說其實是「旱潮蟹」。旱潮蟹主要出現於壤質沙土、砂質沙土、砂質黏壤土的高潮線位置,且不只在高美濕地出沒,亦包括香山濕地及大肚溪、濁水溪等海口位置(劉靜榆、林惠真等人,2022)。且在該研究中指出,高美濕地之潮水淹沒的多樣性較高、砂質沙土較多,係旱潮蟹更為喜好之棲身處。此外,高美濕地亦有雲林菀草作為旱潮蟹的庇護,藉此使高美濕地能夠成為看見旱潮蟹之保護區(黃朝慶,2020)。
於此,我們可以看見高美濕地的組合體(assemblages),除了遊客與及居民外,亦包涵了沙土、旱潮蟹、菀草、大甲溪口等等。所以,在面對此等複雜性的關係,高美地區繼受了過去台灣受殖複雜殖民的歷史性,無論是開墾前與開墾後以及日治時期的工業發展,造就至今濕地的形成。終至,在自然上的大甲溪與人為上台中港的構築,生成(becoming)至今充滿砂質沙土與雲林菀草的地貌。或許可以說,旱潮蟹的現身,即是一種不同面向上政治性且差異性交錯結果。與此,在繞射文本的過程裡,又再次串連起該場域因為原住民與漢人的戰爭、日治時期的治理政策影響,讓透過可見的旱潮蟹再現,乘載了更多我們不可見的歷史性及科學性。
對此,我希望透過McWeeny(2014)拓樸學的引喻,勾勒出屬於海線地區的立體圖像,藉以呼應巴芮德所談的,重新作為(reworking)不同的概念。拓樸學的意象,包含其中的交換(exchange)、替代(substitutions)、不對稱性(asymmetry)的特質。此等意象,拓畫到高美地區,我們看見不同時期占領的人類與政府策略的替代關係。比如,從拍瀑拉族的原生地到漢人拓墾與日本時期的港口建設,彼此之間皆屬於對於該環境上,以人為的方式進行干涉。次之,政策下對於該地區規劃,試圖利用該生態交換出更多經濟上利益與政治上紅利的宣稱。最終,各種不同方向與層面的交換與替代,沒有任何一個空間所產生的交集是對稱,必然是一種作為曲折界線的延伸。
綜合上述,會認識到其實從該地區歷史與科學脈絡下觀之,人類在這之中所造成的影響,包含了漢人不斷越界到原住民的生活區域,又重新劃界出屬於自己領地上的拓墾範圍等等這樣不斷越界下,反而是創設出另一個物種的生態圈,當然不免俗的,這樣的人為建設當然有污染、破壞環境的疑慮,諸如設立遊客中心、木棧道等,雖係出於保育目的(或許可以稱之為另一種越界)。但不能只有看到這樣,而更要強調的是以「誰」的角度認為環境受到干擾。對此,是更需要透過不斷繞射討論所釐清,在本文中,至少對於旱潮蟹與雲林菀草而言,不是一種打破棲身之地,在某個層面其實是創造了他們更為適合的生存環境,如這樣的砂質壤土是更容易有生態的多樣性,而更易於共生。人們與其他物種間的重新劃界,是越界下的結果,在我的想法中,該差異關係的結果其實也是我所見的海線地區拓樸圖樣。
張君玫,2021,〈跨物種繞射〉。頁153-178,收錄於廖咸浩編,《超越天啟:疫病、全球化、人類世》。台北:國立台灣大學。
計文德(2012)。清代高美地區漢人拓墾之研究。臺灣源流,(58&59),139-154。
劉靜榆、林惠真、洪昆瑨(2022)。臺灣旱招潮族群消長、分布變遷及棲息環境特徵分析。台灣生物多樣性研究,24(3),1-76。
許佳雯、沈易利(2014)。高美濕地遊客對生態旅遊參與之研究。休閒與社會研究,(9),23-47
黃朝慶(2020)。臺灣西海岸綠色毛毯高美溼地的物種先鋒-雲林莞草。豐年雜誌,70(1),112-115。
McWeeny, J. (2014). Topographies of Flesh: Women, Nonhuman Animals, and the Embodiment of Connection and Difference. Hypatia, 29(2), 269–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