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body背後的故事 | 修繕師傅(下)

繼上次聊完天後，昨天等待電力團隊施工時，我又和小泰師傅聊起他的過去和家庭背景...

「小泰師傅，這個電燈他們(電力團隊)裝錯了。剛有跟他們說...唉，不知道會不會記得...」

「好，我再提醒他們幫你換，今天我就在這裡當『總務股長』」

我隨口問小泰師傅：你今天沒工作喔？怎麼有空在這裡當總務股長？小泰師傅說：「有啦！大樓那邊，但我請我的團隊過去弄了！我今天就在這裡沒差。」

這一次修繕房屋的經驗，我才知道原來工班與工班之間，是平行關係，有些彼此會互相配合，但不算同一間公司。這次的電力團隊是另一位工頭找的，小泰師傅也不認識，更無權催促他們的進度，小泰師傅總說：「那係我欸團隊(台語)，兩三天就給你拉好線了啦！還給你一天拖過一天...」

我問他：「所以你也是被他們拖到進度嗎？」

小泰師傅說：「是啊！沒有電，很多事情很難繼續」

我問他做你們這一行，你覺得需要怎樣的個性？

小泰師傅說：「個性喔...一定要有誠信啊！沒有誠信，你要怎麼讓客人相信你？誠信包含你的報價，你答應客戶完工的日期，這些都會影響到」

我舉一反三的說：「所以像這一次，配電在那邊拖，你也被牽連，整個工程進度延宕，但是一般人並不會知道你們這一行的配合方式，不知情都會以為你們是同一團隊，還以為你也拖拖拉拉，影響到你的名譽欸！」小泰師傅無奈的點點頭：「是啊！所以我自己本來也有好幾個配合的配電團隊，慢慢被我辭退到剩下兩家配合，太多雜七雜八的會破壞我的行情」

我問起他和另一位油漆工頭劉先生之間的關係，小泰說他和劉先生算不同公司，劉先生是做油漆，房屋修繕工程本來就有很多部分，油漆、水電、修繕、拉皮等等，他們常常會配合。甚至還自己分享了和劉先生的認識，小泰師傅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塞了一顆檳榔後笑說：「他之前也是做娛樂圈啊！哈哈，我們之前在娛樂圈時有認識，但後來我離開後，就沒有聯絡了，直到我開始做營造相關的，有一次我在電動遊戲間打電動，意外發現他就坐在旁邊，我們就重逢了，重逢後也才知道，原來他現在也在做這個，只是那時候他是在工地開『山貓』，後來他才學做油漆，總之，都在這一途，就搭上線了」

我對於劉先生過去也是做娛樂圈感到吃驚，我問小泰師傅：「他差你幾歲啊？」師傅想了想：「哦...五、六歲吧？小我六歲啦」我心想，都是做工的人，但不知道什麼緣故，劉先生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五十歲的人？

勞工朋友通常都會有職業災害保險、勞健保，但到了六十五歲，就沒有勞健保了，只剩下職業災害保險，而根據台灣傷害保險個人職業分類表，工地工人歸類於第四類，而鐵工屬於第五類，一樣的保障，但類別越高者，繳交的保費就會越高。小泰師傅舉例，一般人可能繳三千元，但他們第五類者就要繳六千。

聊著聊著，他又提到為了一張證照，要去勞工局複訓好幾小時一事，我笑他：「你坐得住喔？」他說當然是坐不住啊！就會跑出去抽菸，但最後都要考試，不過他很自豪地說：「那個講義一打開，我看一看，就知道在講什麼了，考試齁，我看一看就背起來了」

我虧他：「唉唷！這麼會讀書」但沒想到小泰師傅年輕時是真的會讀書！他說他們那個年代，入國中前要做智力測驗，他好像是他們班第二名吧！雖然頭腦聰明，但不愛念書的他，國中三年重心都在打球，且因為行為問題太多，校方不想頒發畢業證書給他，是小泰師傅承諾會去參加高中聯考，最後才拿到。

三年都在玩樂、打球中度過，書沒有讀多少的他，聯考差一分上南二中。我驚呼：「你真的很聰明ㄟ！」他說：「但差一分」我追問：「所以你後來念哪？」他說：「我就拿著我的成績單，問老師說南二中填不到，那接下來還可以填哪一間國立？然後老師說不然我幫你填『國立OO高中』」我激動的說：「就是現在的OO農工啊！我任教的學校耶！」我以為我找到老校友，結果小泰師傅說：「我讀兩天就不讀啦！哈哈哈」輾轉來到六信，當時可能因為成績優秀，所以進去六信領了獎學金，但念了一週，坐不住的小泰師傅在某一次翻牆翹課時，被教官逮的正著，結果血氣方剛的他打傷了教官，又轉學到隔壁的建業高中，繼續領獎學金，但他仍然沒有讀完高中。

對十七歲的小泰師傅而言，當時的人生只知道玩，根本沒想過未來。

我問他：「你當初怎麼進去娛樂圈？」他說：「我舅舅就是在做這個啊，我們整個家族幾乎跟這個脫離不瞭關係」小泰師傅甚至提到自家也和地方角頭老大有很密切的關係，之前有大哥因殺人入獄，整個角頭相關派系都集資，請律師，最後從兩個死刑，改判二十年有期徒刑。我問他：那他出來了嗎？小泰師傅說：「出來啦！但前幾年喝掛了。」

完完全全就是代間複製、家庭環境影響力強大的證明。

對小泰師傅而言，麻將、四色牌、天九牌是他小時候的桌遊，從小看大人玩見怪不怪，自然也學會。甚至兒時的打工就是在自家的賭場，到了十七歲自有能力開起自己的賭場。小泰還說：「四色牌最難學，但我阿公超厲害！我們家過年排牌桌，大概有六、七桌跑不掉，但一定要有一桌給我阿公，不然其他桌別想開桌。」

除了賭場，小泰師傅也開過酒店、美容院，我直接問他：「美容院有做黑的嗎？」他也泰然自若：「黑的、半黑的都有啦！」全盛時期在台南市區酒店高達八間，每天晚上進帳幾百萬，但揮霍的也是幾百萬，對當時的他而言，錢容易進口袋，也花得痛快。回憶當年勇的他，現在感慨：「哪像現在，一個月多花一千塊都不行啦！」這部分我想起我的筆友SO哥，他也曾在信裡告訴我，年輕時期錢來的快，去得也快，在夜店酒店怎麼玩，一個晚上揮灑好幾十萬，都不心痛，但，這也都是過去式了。

娛樂圈聽起來就很複雜，我請教他當時怎麼開拓酒店，但又不會被找麻煩？小泰很灑脫的說：「我要去哪開店，我就直接把那間店的股份分給當地的角頭啊！這樣最簡單省事。」我佩服的說：「哇～所以你也要很會跟那些老大拌捼欸！」但這對小泰師傅而言，根本小菜一疊。

提到當時的他，錢財都交給會計，一天晚上賺好幾百萬，他也很少仔細過目。酒店的高消費，也讓他們店申請到了那個年代極少數店能申請到的「通運卡」刷卡機，當時他們有名顧客的通運卡背後紀載的卡號，是全台灣第二張通運卡。

來不及聊的是，現在過老實人生活的他，如何看待他這些豐功偉業的過去？

雖然師傅年輕時沒有像正規社會期待下的用功念書，好好發揮他的聰明，從高中畢業，甚至考大學，但我卻不覺得可惜，感覺這能力到現在做工上，還是派上一番用場。

本來每個生命就會有它可以長成的樣子，我沒有很喜歡預言誰現在這樣，以後一定會怎樣。現在不好好讀書，以後一定會很辛苦；現在不好好學，以後就會了然。但的確有時候看到學生不學好、態度散漫隨便、毫無目標的面對他的人生，我仍會不小心地為他擔心，預言未來的他。身為老師的角色，還是會希望可以多做什麼，至少讓學生意識到，他的未來，他必須為自己負起責任，而每個人在這社會上，不可能真空存在，他現在所做的選擇，也會對他的家庭、朋友、所處的社會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