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說｜《獸靈之詩》：你聽見了嗎？來自台灣野獸的靈魂召喚

圖片取自博客來網站

• 書名：《獸靈之詩〈上〉：保留地的祭歌》 | 《獸靈之詩〈下〉：模仿師的遊戲》
• 作者：邱常婷
• 出版社：獨步文化
• 出版日期：上冊 2023/4/29 | 下冊 2023/7/29

遙遠未來，世界各地出現瀕臨絕種或已絕種動物化變而成的「獸靈」，獸靈會潛入牠所選定之人的夢境向他呼喚，使之陷入反常的高燒昏迷，最後因受激起身與獸交纏搏鬥。如果獸於爭鬥中在人的身上留下傷痕，他們便完成了結合，此後人與獸靈心意相通，進而擁有獸賜予的強大力量。獸靈於是成為各國掌權者爭相搶奪的資產，更成為強國插手並掌控弱小鄰國的方便藉口。

島國伊哈灣因此被鄰近大國密冬介入管控，土地被強行一分為二：南邊被劃設為保留地，北邊為都市區，邊界並派駐軍隊嚴守，一旦維持原始生態的保留地誕生野生獸靈，軍隊將長驅而入控管全域，屠殺居住於這片山林的所有原住民。幸或不幸，保留地終於誕生了獸靈，部分的部落人深知表面上的和平將無以為繼，於是起兵反抗……

十分慶幸自己拾起《獸靈之詩》上冊的時候，下冊已然要上市，否則我想自己會被困在獸靈幻境裡出不來，或因為被迫與幻境分離感到痛苦不已。

起先看本書的介紹文，以為這會單純是個原住民部落聯合山林野獸對抗外來統治者壓迫的故事，但其後竟開展出少女復仇記、家族權力鬥爭、獵奇連續命案、模仿師（魔法師）的終極對決，以及橫跨十年的千里尋愛，格局之大遠超出我的預期。

故事由台灣的原住民神話而起，從中開展出遼闊繁複的世界觀，島嶼的地理環境與架空世界中的權力結構層層疊合，形塑出一個複雜有機的權力生態。不若我過去讀過的多數反烏托邦小說，以被壓迫者所代表的正義對抗壓迫者所施加的惡的二元對立為主軸設定，《獸靈之詩》中壓迫者與被壓迫者的關係是幽微且多元的：被壓迫者可能轉身便成為壓迫者，壓迫者可能同時受更大的力量所迫；個體壓迫個體，群體壓迫個體，群體壓迫群體。書裡細緻刻劃的每個角色站在權力階層的各個位置，故事線更是隨著權力被一層層剝除逐漸由外層探向內層，最後直搗此架空世界中的權力核心。權力是如何被構築的？擁有權力能不能換得自由？掌握權力與慈悲為善是否無可兩全？權力的本質又是什麼？我認為是閱讀時可循線思考的有趣題目。（作者還巧妙穿插了很多可探討的議題於情節當中，在此不一一列舉。）

自認算不上真正的奇幻迷，然而這個故事釋放出的強大吸力卻將我溫柔裹納其中，現實中的時間彷彿受故事的引力影響扭轉生變，而我就像受到不知名力量的召喚般不斷行走於幽深黑暗的長長走道，推開盡頭的門，景色在眼前膨脹、發亮、無限擴大，接著聚攏收斂，隨即再度舒展、綻開，再度顯露出隱匿盡頭的另一扇門。線索與謎底揭露的時序安插恰如其分，情節曲折詭譎血腥離奇，於是我就如此無窮無盡的走下去。畢竟，誰能夠抵抗窺知世界終極真相的誘惑？

《獸靈之詩》是一場美麗殘酷的大型夢境，作者狂野無羈的想像力多次令我驚詫不已，當我從一千一百多頁的漫長旅程中真正回過神時，一個禮拜竟倏忽已過。讀《獸靈之詩》，年幼時讀過的種種奇/科幻小說場景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貓戰士》裡部族為生存彼此猜疑競合、《移動迷宮》裡被當作實驗品的少年奮力對抗機器怪獸的無情殺戮、《羊毛記》裡的大型社會監控、《分歧者》與《飢餓遊戲》反抗腐敗權力的起義、以及《盜墓筆記》裡陰森詭譎的恐怖氣息。故事如此似曾相識，與西方奇幻的氣質又如此不同，依據台灣這座小島創造的架空世界既熟悉又陌生，總是在即將著陸現實之時再度騰空抽離——或許距離自己太近了，閱讀體驗除情節轉折帶給我的興奮與驚異，同時也夾雜著不安。

作者邱常婷在訪談中提及自己將內心深處的恐懼織入了故事，這份由對台灣深切的愛而生恐懼映在作為讀者的我心底，成為永恆震顫的火光。呼應故事終局的啟示（不爆雷！），虛構的小說世界是面反映現實世界的鏡子，我們在幻想世界裡實驗改變的可能與尋求希望，卻終究不能直接化為解決現實問題的解藥。最後，只有真實世界中我們的肉身在抉擇後起身行動了，才有撼動現實的可能。

（P.S. 據網路謠傳，曾受到獸靈力量影響的人能獲得使心神富足的強大力量，代價是從此變成心智受控的打書機器，只要有人對著他唸出「獸靈之詩」的四字咒語便會不由自主的開始嚷嚷「很好看！！」「超好看！！！」......是的你發現了——我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