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兩個男孩一起上台表演,等候的時間發現腦中一片空白。
終於看到老師(像一根救命的羽毛,輕盈的,隨時會遠去)。
我問老師這首曲子應該怎麼表現?只得到一個表情。
(我想那代表你自己想想)。
我非常努力,卻始終想不起來。
老師眼神示意要我進入一個房間,拿起一面大圓鏡子立在白色的開會長桌面。鏡子以九十度角,像扁平立蛋站在會議桌。
「看看你的手指」老師比平常更為冷酷。
我用中指與食指比了一個「V」,倒立站在長桌上,鏡子中倒影呈現出倒「V」的手,我看見我的食指跟中指一樣長,在鏡中看起來大約6.5公分,原來我的手指肥短肥短。
鏡子那端一個衣著隆重的兒童,白色的蕾絲洋裝,咖啡色捲髮,髮上綴著銀珠髮飾,自帶高光,就如電影角色......年紀13,是名蘿莉芭比。我往下看向自己的腳,竟然是白色的褲襪跟雙色蕾絲,我的身高只有145。
一時之間我感到有些怪誕──我是一個芭比!
針對鏡子我只能被動地接受真相。
「下一首演奏曲目《La Valse D'Amelie》,我們歡迎演奏者編號......」廣播的聲音傳來,輪到我出演。
我順著來時路很快走出小方隔間,走上舞台。
台上的背景音樂從音箱逸出,我打起手語。
我以雙手製作旋律:右手打出手語數字簡譜主旋律,左手打出和弦。盡可能把音符化成數,也就是簡譜數字。
中央C在我的胸口,往下是低音譜,往上是高音。
沒時間懷疑,我開始演奏......
錯音是擁擠的隊伍,他們跌倒、推擠,尖叫,我沒有停手。
美麗無雙的老師在台下看著我表演,一道燈光打在老師身上;老師的容貌五官銳化,我見著老師一個人,被天花板直射的大圈圈燈包圍 ——坐在第一排的貴賓席,被圓錐型聚光燈壟罩。
為什麼當時會跟老師學習我已經忘了,但老師前額的髮絲簡直像是漫畫人物。
這一毫秒,我認為會得到點讚的例行柔軟面色,卻明顯地事與願違。
我的心回到舞台。
一個人躲在柱子後面開始對我吼叫,音樂還在繼續,我試著躲避他的瞳孔,因為我從斜斜的角度看見了他,我第一眼就發現那是湯同學(形象鮮明的湯同學,曾經對我破口大罵,某一天放學走在廊道,我因為考出一個很好的成績,洋洋得意的問每一個同學考幾分,他只差沒有吐我口水)。
不過台上的湯同學帶著獸的基因,他不間斷的吼叫打擾演出,最後他從柱子裡衝出來,開始追逐我。
我的音樂表現因為這場意外開始失常,我完全忘記的左手的和弦,我根本來不及打出正確的節奏跟拍子,沒有任何一個小節正常,但是右手還沒忘,我還記得右手應該怎麼唱。
我一邊跑一邊面對舞台前方打手語,最後湯同學實在太瘋狂地攻擊我、擾動我,我邊跑一邊隨手拿起舞台旁邊繫好蝴蝶結的捕籠對他一拋,湯變成魯夫一般的橡皮人,海苔一樣薄薄的被關了進去。
他成為湯家肉紙,架在籠架上,背上有一個大蝴蝶結,繼續撕牙裂嘴。
我回歸音樂,放棄所有左手和弦。雙手合起來專注打著右手的數字譜。
配樂在此刻將左手的伴奏補上,我空洞的單音霎那成為樂音。
第81小節,我銜接上表演,80小節前的逝水年華就如我開眼第一次看黑白片。
第96小節,整段都來不及跟上任何一粒音符,一顆音符都沒有打出來。
表演結束,Lady Gaga Bad Romance背景音樂響起,全場鼓掌。
原來台下有那麼多人在看我。
掌聲熱烈,舞台大亮,對比觀眾席一片漆黑。
不明所以的我,終於發現我在一個馬戲舞台。
一道光再度打在老師身上,仍是那麼高冷,面無表情。
「我表演錯了嗎?」我看著老師,空氣中的介質傳遞著我們的私訊。
「就算你表演錯。一切也無所謂,表演結束了。」
回到家裡第三天的時候,電視傳來《La Valse D'Amelie》鋼琴演奏的聲音,我失去的記憶慢慢浮出。
「只要在空氣中演奏鋼琴的話,就不會漏掉任何一拍了。」當時的我冒出這樣的想法。
空氣之中,我的手指內建電算機系統,除了算數,還能精確表現旋律,在我以手指之語發聲,實際上只是按計算機按鈕。左右手的型號本身不同,搭配心房調音,可以有多段變化,直接轉調。
只是,我跟老師習琴的日子,幾多年數不清的光影,一直利用鋼琴演奏,為什麼上台前就忘了呢?
而我站上台也不是可愛的蘿莉,變成一個穿著條紋服裝,帶著三角帽子(頂上有白毛球)的高挑人士。
表演過後三天,我終於回想起舞台上的一切。
那日我心中最喜歡的表演是用電算機彈奏莫札特《土耳其進行曲》,以及用鐵尺演奏《搖滾版卡農》。雖然我的表演在激情中割裂,斷片,但並未影響到我欣賞別人的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