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短暫，也想將此刻的美好無所保留地獻給故事中註定支離破碎的玉石。

〈懷玉・玉折〉以及接下來〈澀谷事變〉中直到某個關鍵轉捩點出現為止，這一段是我目前在《咒術迴戰》裡最喜歡的篇章。因此當初十分期待，新監督御所園翔太會帶來怎樣的詮釋和改編，而在這三集裡，和第一季不同，有著強烈個人風格的第二季所展現的新氣象，彷彿呼應著五條悟和夏油傑他們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令人感到出乎意料的驚喜和迷人。

清爽、美麗、充滿生命力的光影氛圍，多樣、跳脫、豪邁的線條和鏡頭，這些雖然代表的是新製作團隊顯露的作者性，是想與第一季的「現在」和第二季「往日」做出今昔差異的意圖，但我更喜歡把這一切以另一種解讀方式看待：這是動畫對在原作中擁有特殊異質感篇章〈懷玉・玉折〉的溫柔和緬懷。（當然還有順便虐一下觀眾的目的）

即使短暫，也想將此刻的美好無所保留地獻給
故事中註定支離破碎的玉石。

用它的方式，為這段回憶在咒術瘋狂醜惡的世界中構築一處可以喘息片刻的地方。因此在保留第一季，以及更加貼近原作中張揚恣肆氣息之下，動畫忠實還原了漫畫每一格分鏡，但並非照本宣科地複製，而是在固有框架下，融入自身的影像創作，把究其本質略微老套的情節翻新，打造出有別於傳統少年漫改作品的寫實感和清爽感，並且改善整個回憶篇章有時過於簡略、跳脫的敘事節奏，使結構和轉場更加順暢自然。

最重要的，動畫以此演映出人物的心境，和故事的隱喻。而這些在分鏡和演出的細膩用心，其中大部分都體現於美術、空間和鏡頭這三個面向之上。

就以第一集來說，最直觀的便是OP〈青のすみか〉和ED〈燈〉。〈青のすみか〉最後聚焦在象徵青春的教室，五條悟他們在裡面度過了無數歡鬧時光，隨著鏡頭緩慢右移，出現的身影逐漸減少，最終人去樓空，徒留空蕩靜謐的教室。而ED〈燈〉尾聲五條悟和夏油傑相聚後，共同前行的景色中，看似無比美好，並肩相伴，但上方的高速道路在盡頭處岔開，暗示著兩人的未來將會分道揚鑣，走向不同的道路。兩者都在青春洋溢的景色下，透過身處的空間來呼應故事，呈現〈懷玉・玉折〉整體美麗且哀傷的落寞意象。

更不用說正片更是如此，從開頭擴展歌姬和冥冥出任務的橋段，那像是致敬《盜夢偵探》般的扭曲長廊，到改動五條悟和夏油傑兩人談論「正論」（大道理）的地點，由原本的教室變更成體育館，第一集許多原創幾乎把握住每個縫隙，藉此加深故事完整的面貌，這不只是監督御所園翔太單純作為此集分鏡演出負責人所展現的個人特色，在第二集、第三集出來後，更可以確認這是第二季改編的設計方針——以五條悟他們身處的環境，暗喻他們在故事中所處的境遇。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前述所提的體育館玩籃球以及第三集理子逛水族館的場景。雖然後者並非原創，但在原作中也僅有一張跨頁，動畫將其擴充成一段美麗動人的光陰，其放緩的節奏，或者可以稱作空拍，放在整個回憶篇章的敘事上不突兀之餘，更成為動畫創作的亮點。

「弱者生存，這才是社會應有的模樣，鋤強扶弱。仔細聽好，悟，咒術是為了保護非術師而存在。」

「把理由或責任之類的強加在力量上，不就是弱者才會有的行為嗎？少在那邊仗著自己的立場高談闊論，自我陶醉啦。」

在漫畫裡，五條悟和夏油傑兩人爭論心中對「正論」的想法時，本來為了接續指派任務的情節，設定在教室裡，但動畫卻改成兩人在體育館中，以手中「籃球」象徵心中正論，一來一回的拋擲間，是言語交流，更是理念碰撞，但或許此處改編最想傳達的是：兩人間天性的差異與差距。因為當五條說出他的理解和定義時，無論是搶走夏油手中的那一次，還是最後的隨手一拋，兩次皆精準投進，但當夏油說出他堅信的信仰後，唯一投的一次，卻彈出籃框，最後滾回五條腳邊。

即使手中拿的是同一顆球，卻因為人的能力，而有著迥然不同的拋擲結果。即使同是天賦過人的玉石，卻也有著天差地別的本性。

而原本只有一幕跨頁的水族館景色，動畫極盡刻畫水中自在漫遊的魚群，理子專注望著牠們的嚮往眼神，配上優美舒緩的音樂，一切都是如此美好且憂傷，因為即使沒看過原作的人也知道，她就和牠們一樣，即便看起來鮮明燦爛，但終其一生只是被困在魚缸裡豢養的美麗，沒有自由沒有選擇。而就算想要逃離牢籠活下去，最終也只能像逃生出口逐漸暗下來的那一幕暗示的那樣，失去希望難逃一死。

從這兩處的改編可以感受到，第二季對城市空間的強調，充分利用環境作為演出舞台，以此為基礎創造出更靈活的演出與畫面意象，藉此映照出人物的內心世界，表現自然細膩的情感流轉，而更重要的是，不忘初衷地以此詮釋《咒術迴戰》核心元素——戰鬥，讓這些空間在原作本身只是單純作為一個背景設定，在動畫中成為戰鬥的一部分，清晰展示打戲間人物的位置關係，與角色術式相映成趣。

無論是從第一集的豪宅，第二集賽馬場、學校泳池、餐廳、高樓頂，還是第三集水族館，皆是如此。而其中當屬第二集五條悟在高樓頂的橋段為最好的例子。在漫畫裡，作者僅是將大樓樓頂當作一個無人空地，沒有強調樓層高低，連敵方分身也幾乎都處於同樣高度，然而動畫加深了城市樓頂擁有高低差的空間性質，讓五條悟和理子站立在最低的樓頂，呈現被敵人四面包圍的危機形勢，創造出十足的視覺張力。除此更利用了城市高樓大片玻璃窗具有的反射、映照、破裂，在最後直觀向敵人和觀眾展示五條悟能力壓倒性的無敵與破壞，以及「最強」的魄力。

而空間深入的運用更為鏡頭、或者是說畫面帶來多樣變化，使演出設計更具靈活和新鮮感。比如夏油傑和老詛咒師的對戰，還是五條悟的術式解說，都大膽地在畫面上做分格，像是在動畫載體中融入漫畫的分格般，前者切割畫面成碎片，配合著人物內心獨白，逐一跳動顯示思考過程，後者則是用懸浮墨鏡鏡面作為投影，回顧方才的打鬥畫面對應五條的解說，最後再以敵人扔過來的磚塊實際展示無下限術式為解說劃下句點，重現人在看漫畫時，因為影像的跳躍而產生的歡快節奏，藉此消解戰鬥漫改動畫中經常出現的，「畫面、人物靜止不動只有一大堆解說台詞在跑」的糟糕觀感。

總體來說，第二季在許多細節處運用靈巧、有趣的演出設計，為咒術增添更生動的世界，為〈懷玉・玉折〉打造出那一片燦然生輝的海。不偏離整部作品殘酷的本質，這次選擇以美麗映襯殘酷，讓人感受到五條和夏油曾經溺在的那個夏日裡，湧起的波浪之中滿是清爽和生命力，然而無論是看過原作還是動畫黨，都深知潮起潮落的無情，「回憶」篇更是早就悄聲告訴我們，這是已成定局的命中注定。

美好過往的流逝就像夏日記憶，終將從那日望見的湛藍海面開始一點一點褪去，而我和你之間天差地別的詛咒與縫隙就此加深。

因此，即便短暫，也希望傾盡所有地將此刻的美好獻給
那些註定走向支離破碎的玉石們。

我想，第二季的創作者們或許是抱著這樣的溫柔去畫下〈懷玉・玉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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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載於：不是特別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