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二那年,記得在醫院裡,阿公臥病在床,身體極差的狀況下用台語大喊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然後到最後聽到死亡的通知;五年後,我本來要去上羅爾斯政治自由主義的課時,我媽叫我去醫院看阿嬤一趟,說她狀況不好,在沒去上課趕往醫院看阿嬤的途中,被告知說阿嬤沒有呼吸心跳了,然後只是眼睜睜看著血色盡失,然後被宣布死亡---
此後有一段時間對於那種意識流失然後再也不復存在的那股恐懼感,一直侵蝕著我腦海。
活著的人,是都沒有死過的;死去的人,也沒辦法回來告訴活著的人死是什麼。對於這種未知,我們都無所適從...。
坦白說,至今我對死亡仍抱持恐懼,甚至時常覺得沒轍。也許避開不談、視之為忌諱的詞語後假裝沒這回事的活著會比較沒那麼焦慮。但作為這整個人生的結束,我認為這反而是最需要去關注的,因為這種改變是一定會發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一次且永久的改變,是使我們跟這個世界毫無掛勾的轉變。如果假裝現狀能夠一直維持下去,我們將無法區分我們心中的輕重緩急,認為什麼事都有等一下的機會、任憑時間流逝,最終的可怕後果就會是---
如果在最後一刻才想到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做,就也來不及了。
2.
「所有人都會死,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會死。」
記得在邏輯課中,我們常常看到這個論證---他不僅是有效的論證(推論的形式正確),還是健全的論證(前提符合事實)。我們都知道蘇格拉底是有名的哲學家,他被控訴蠱惑青年,最終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而服毒而死,這些故事讓我們對這個論證非常有概念。
然而,在論證中「蘇格拉底」的這個位子,其實不管是放哪個是人的生物,這個論證永遠都會是有效且健全的。這或許有點不舒服,試想一下:如果把「蘇格拉底」換成周遭的人,那種無關痛癢的感覺就好像不再是那麼置身事外,再更深入一點的話,把「蘇格拉底」換成「我」的話,這個有效且健全的論證,就成了一道恐怖的枷鎖,強行鎖住了人繼續前進的道路---
死之所以可怕,正是因為其必然地終止自身相關的一切事物。假使我們能夠確定死後是怎麼一回事,也許我們的恐懼感能夠獲得減緩。
3.
而面對死亡的這種害怕,其實大概有三種對於死後的設想,能夠作為心靈的慰藉:
(i)死後世界/靈魂轉世
正如大多信仰者,多數人會認為死後世界的存在,讓我們能夠在另一個地方,好好的、永遠地待在那裡,抑或是像故事般劇情,轉生成蝴蝶,或者其他生物,又或者再度作為人,過著來世的生活。此時,我們不在害怕,因為不是作為存在的消逝,而是以另一種新的形式存在。
(ii)以無意識的方式存在
生前我們就不是有意識的活著了,而是我們在作為人活著的時候,才開始有意識的,然而死亡就是重新回到這種無意識的狀態。我們會害怕自己再也不存在了,因為我們也不知道死後是怎麼回事,與其相信我們不存在,或許相信自己以無意識的方式存在著還是好些,換言之,即使我的肉身將會消逝,但我的某些東東(如果用物理的角度的話,可能是類似原子之類的)依舊會存在在世上。
(iii)回歸
相信死後能夠回到最開始出生的時候重新來過。我以前有想過,會不會人的天賦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像這種回歸的結果:上一輪活著的時候很努力去學畫畫,這一輪活著才會是一開始就有藝術天分。無論如何,雖然我們沒有記憶,但這樣的想法,至少可以讓我們感覺死亡不會是一種停止,好像有不斷延續下去的感覺。
人們透過這三種設想,我們會期待死亡不會只是「人生就這樣,沒了」,而是一種綿延的感覺,使人不會因為再也無法於世存在而感到哀愁。
4.
然而,這終將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止痛藥---其一是,這種設想如同前面所述,僅僅是一種慰藉而已,死後的結果事實是為何,沒人知道,我們只能作為希望、假裝能夠是這三種的其中之一來避免相信直截了當的最大悲劇---其實人死後什麼也不是。而且,對於此生,我們仍無法阻止其有終了的一刻,即便能夠轉生、或是無意識的形式存在,又或者能夠回歸,我們今生今世能夠體驗的東西,就真的只有這麼多了---死後的可能性以及未來,其實都跟今生是無關的,我們對於死亡,仍舊會感到害怕。
那我們能怎麼辦呢?
抱歉,我也不知道QQ,要是知道的話,我也不用這麼焦慮了。
不過後來為了去解決我的焦慮,我有去找了心理諮商師聊聊。
「你害怕死是因為什麼?是因為會經歷痛苦嗎?」他這麼問著。
「我覺得可怕的是那種沒辦法在感受生命、經歷事物的感覺。」
「你不相信有來世,或是有其他可能嗎?」他接著問下去,我就用上面的說法來回應我的煩惱---儘管我相信我有來世,但其實來世也沒有我此生的記憶,這樣我對這個此生,是有些遺憾與害怕的,因為就像什麼都沒了一樣,最終什麼都會失去。
「那你通常是怎麼解決這股害怕或焦慮的?」
坦白說,我還真的不知道我怎麼解決的,不就是因為無法解決才會來找諮商師談談看嗎?我就突然想到我之前也有問果我同學,他直接回一句「讓時間沖淡他,就在那段時間,盡量減少記憶對他的連結,過了那段時間後,就去做別的事情拼命不要想起來。」我就想說,那乾脆就稍微用拖延的方式去講回答諮商師好了,所以我就跟他說
「哦...我就當作這件事之後再說好了,阿反正要是真的死掉的話,也沒什麼好焦慮的啦!」
「哈哈哈,你這不是有解答嘛!」他大笑著。
我突然明白,對阿,我是有答案的---
的確,對於死亡本身感到無解,畢竟沒有人不會死,也不會有人死掉之後又復活的,但我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對我的害怕再採取一種退一步的態度。並不是說我真的就完全不管「死亡」這件事,而是面對「死亡是無解的,所以很可怕」這件事,我選擇逃遠一點,假裝還沒發生所以不用擔心。同時我也清楚,在盡可能忘記焦慮的過程,仍無法改變人必定會死亡這件事,所以我該做的其實還是思考此生此世,我該如何實踐、去做那些於我而言重要的事。
接著,心理諮商師也同時點出了我正在思考的問題。
「我覺得其實你自己就講得很好啊,死人根本就不會焦慮,只有活著的人才會想這些,也只有活著的人需要面對死亡的課題。那接下來,我覺得你可以試想一下:如果明天要死的話,你會想做什麼? 如果一個月後要死的話,你會想做什麼? 如果一年後要死的話,你會想做什麼? 雖然這三個都是談論死亡,但這種時間的長短其實會影響你所思考的內容,畢竟你能運用的情況有限。」
然後留下這作業給我,我就跟諮商師討論其他我的一些其他問題了。
5.
很多人都會覺得,「如果明天要死的話,你會想做什麼?」是一種沒有道理的想法,這會讓我們永遠處在短視近利當中,而沒辦法做長期的判斷。
比如說,假設我明天就要掛了,我為什麼還要努力工作賺錢?我就直接花大錢玩盡我最後一天就好了啊,最好盡可能向政府或銀行借錢,然後玩到爽,不顧一切的行動這樣不就會是最好的嗎?
這顯然很不切實際,卻又是很直覺的想法。但我認為,這種想法其實問題出在,這是「如果」---也就是說,在我們把自己生命當成最後一天的時候,不必然等於一定會發生---我們可以想像有一個可能的世界,是我們知道我們明天真的就會死了,這完全是有可能發生的,但我實際上明天就會死嗎?其實不見得,但是這種可能確實是存在的。
當我們去想像這個可能的時候,儘管不會發生,但這樣的可能性會使我們回去調整我們對實際世界裡的一些想法。所以如果回過頭來回應短視近利的問題,我們確實可能真的有個世界知道自己明天就會死掉,所以全力向政府或銀行借錢,然後玩到爽,但對於我們的實際行動而言,這不全然能夠作為我們調整想法的手段,因為這並非我們實際的最佳解---在可能的世界,我們是確定明天會死的,而現實中未必如此。
但可能世界仍舊可以調整我們的想法。我認為在對於明天就要死亡的問題下,我會思考---對我來說,我有什麼是這段時間能辦到的?其實坦白說真的很有限,所有計畫其實完全派不上用場,但我能想到的是,如果最後一天的話,我至少要對自己周遭的人好一點。
這時候,可能世界就真的有調整我對於實際情況的看法了,因為我知道,時間急迫到計畫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情況下,我雖然大多事情都做不到的,但我可以好好關心周遭的人,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且是當下急迫情況也能做到的。而事實上,在短期內我雖然大多事情都做不到的,但我依舊可以好好關心周遭的人,而這對我來說依舊是很重要且可行的事啊!
「如果明天要死的話,你會想做什麼」這種問題,我認為其實就是讓我們把焦點展開到周遭的人上面,我們也許真的就剩一天,但我也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夠好好的,並且祝福他們,也希望他們因為跟我這段相伴的時光而感到開心。
而對於一個月、一年這種稍微長期的情況,則是讓我們把焦點回歸到自己身上---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專注在個人的自我實踐上。因為當我們時間從短促開始漸漸拉長,我們能夠著手計畫長期事務可能性越來越高,我們便會能夠有所適當的規劃自己的人生,理想的去希望我們想做什麼樣的人。當然,我們平常可能就有在做計畫的習慣,但在從死亡的視角中思考的時候,我們會排除一些對我們來說「蹉跎歲月」的選項。
舉例而言,有人長期在這個薪水不好、又高工時、又並非有興趣的工作上賣肝賣力,但不敢跟老闆開口提起辭職,也許平常就會想著在待看看,姑且先將就過日子看有沒有機會有加薪吧。可是當我們去思考說在一年內就要掛掉的話,我們還要繼續做這份爛工作嗎?其實我認為答案是不會,如果就剩一年了,這份爛工作確實可以帶來穩定,但同時這份長期的穩定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帶給我更多了,也許試著辭職,加入一點風險,可能會有更好的生活(可能找到離家近的工作、有興趣的工作,或薪水待遇不錯的工作等等),反正在一年就要掛了嘛!這時候其實我們在死亡的視角看到的是,其實我沒那麼喜歡這份工作,且對於更理想的工作樣貌,我是有想法且願意行動的,此時我們就不全然只會是將就去浪費人生了。
6.
總的來說,也許總是在發生死亡,也不知何時輪到我們。我們可以偶爾吃吃止痛藥(相信來世、無意識存在或轉生)來舒緩恐懼,又或者是退一步,稍微對恐懼採去退一步(假裝自己死了再說,之後再恐懼就好)來稍微逃避一下。但死亡仍舊可以作為一種思考角度,其實不論時間長短,讓我們都知道我們有能力關懷身邊的人、自我實踐而非以隨意的態度虛度光陰。
死是不可解之問題,其實越執著「能不能再繼續活」、越堅持「想要感知生命上的種種」會越恐懼;反之,去看待死亡,其實正是了解自己的極限為何。
當我們知道,我們活著能體驗的,「真的就只有這麼多了」,我們將不再認為一切都是可以一如既往地持續下去---等到生命的能量耗盡,就真的結束了。面對死亡,其實就是作為一種警示,我們要把生命運用的更完善,死亡則會告訴我們對於當下而言,什麼對我們來說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認為認真活著,其實就是抱持恐懼的同時,把我們所最珍重的事情「此時,此刻」地追求著---
以及最後,感謝還活著的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