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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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桓古尋正欲就寢,無意間瞥過窗外,對面的廂房仍然燈火熠熠,偏著頭略一思索,然後走出房間,來到寧澈的房門前喊:「小澈,我進去囉。」沒人回應,大手一推,門扉應聲敞開。

  房裡的人倚在矮几旁,一手支頷,一手掐著黃紙,凝神沉思。

  桓古尋逕問:「你是在想許震海會從哪裡逃獄,還是在煩惱要不要與他合謀?」

  鳳眸終於正眼瞧來,隱泛笑意:「我發現我腦袋裡裝著甚麼,桓大哥都瞭若指掌。」龐大的身軀落座於寧澈身旁,「許震海可是咱們接觸過的人之中,最熟悉晉淵莊,也是最有機會與咱們合作的人,僅利用他找出晉淵莊,太浪費了。」

  「是啊!」寧澈的眼睛重回紙張,嘴上說:「我認為他對晉淵莊所知遠不只這些,可是潘文雙也不敢逼他太緊,以免真把人弄死了,她就無法向上頭交代,是以叫咱倆啣尾跟隨,但許震海好歹是一方之惡,潘文雙把他當釣餌,他豈會料不到?」

  桓古尋頷首稱是:「我怕他故意帶著咱們瞎繞,那不如一開始便和他講好,各取所需,總比躲在暗處猜忌老半天,白白消磨時間好。」「但他的武功同樣令人忌憚,假如他突地發難倒戈,單憑我們二人不足以應付。」正因有此顧慮,寧澈方挑燈夜思,猶疑不決。

  「猶有可三天考慮,跟前該先想想許震海會逃哪個方向。」桓古尋湊過去看人手上的地圖。

  地圖平攤茶几,寧澈道:「安業坊的大理寺偏處城西,管制森嚴,只有東北、西南兩邊有大門,而東北的門口較小,是為接收自市集運來的物資而設,平常人員出入均在西南。走陸路是朝南,水遁則是向北,兩者皆有利弊,很難判斷許震海欲往何方逃逸。」他眉頭緊鎖,另一人也敲著桌子,煩躁地道:「偏偏這許震海不好對付,不然咱倆一人擋一邊剛好。」

  二人各自苦思,許久後,寧澈腦中靈光一閃:「假若把其中一方出口堵住,迫使許震海往另一方而行呢?」

  粗眉一挑,反問:「堵住?拿甚麼堵?太過刻意,恐驚被他察覺有詭。」

  「這再和潘文雙研議,她腹中的花花腸子多著呢!」轉了轉僵硬的肩頭,寧澈掩嘴打個呵欠:「我要睡了,晚安。」

  瞧他睡眼迷離,桓古尋睏意跟著襲來,站起身來伸個懶腰。

  雙手猶在半空中,體內的血液一瞬冷凝。

  「桓大哥,你太大意囉!」抵著背肌的袖裡劍收回,寧澈在人的耳畔促狹地道。

  輸家自是不服氣:「這個不算。」「是你說不論時地,均可伺機動手的,何況晉淵莊也沒這麼光明磊落。」寧澈懶懶地反駁。

  「好。」沉穩一喝後,桓古尋旋身擭住身後的手臂,縱使寧澈知機抽手,仍給人拽住袖子,然他隨機應變,迅速脫去半邊衣裳,協同另一隻手雙拳擊出!

  右頰胸口各中一拳,桓古尋受力而退,寧澈乘勝追來,拉近後仰的軀體,接著左臂一長,直取喉結!

  桓古尋舉臂格擋,再扭腰一躍,藉著旋轉的力道,右手劈向脖頸!

  寧澈沉膝躲開手刀,後遇鷹爪般的五指撲抓面門!修長的身體堪堪跳開,桓古尋只來得及勾下他的衣帶。

  黑色錦帶一離腰,本就沒穿好的外衣勉強垂掛於右半身,寧澈一邊穿好上衣,一邊笑問:「桓大哥,咱們是在比武,你脫我衣服做甚麼?」

  彼方犬齒白亮:「你不是睏了嗎,不寬衣解帶怎麼睡?」話完,踏步逼進。

  大敞的衣襬左右揚舞,擾亂視線,桓古尋欲揮臂突破,卻只揮到空蕩蕩的襟袖,下一瞬鼻梁鈍痛,又中一擊。

  攻勢未完,寧澈捏住桓古尋的頸項,他奮力撥開的同時,抬腿就踢!

  寧澈高提右膝防禦,然則進攻的人霍地變招,改成一記迴旋踢掃過踏地的腳跟!

  咚的一聲,寧澈倒臥在地,上方的人掄拳落下,來勢凶猛,渾身的勁道鎖至一拳!

  預期中的暈眩未至,兩顆眼瞳瞪著鼻尖前的拳頭,拳裡還握著軟綿綿的衣帶,超出拳掌的部分垂下,貼著汗濕的髮鬢。

  「要睡了嗎?」桓古尋咧嘴問道。

  喘息稍穩,寧澈不甘:「早著呢!」而後旋腿振腰,彈身跳起。

  二次近身,寧澈仍舊揪著兩襟,不斷往人的臉上甩去,桓古尋接招接得左支右絀,險躲勁袂,後是鞭拳;徒抓空衫,再受正掌,虛實難測。

  桓古尋兩手一伸,再度拽住對手袖口時,寧澈故技重施,兩條胳膊速速抽離袖管,然而拳掌擊出前,桓古尋交叉長袖,將人手牢牢纏在胸前,然後右腿猛力前蹬!

  可惜,這一腳仍被橫腿攔下,沒踹中小腹,而後二人四腿輪番踢踹踩踏,勢均力敵,互不退讓。

  好不容易逮著空隙,桓古尋的小腿踢及前人腿彎,寧澈吃痛半跪,手臂卻藉此掙脫束縛,緊接著左手前探,袖裡劍疾迸躍出!

  健腰即時右轉,利劍恰恰刺中腰間刀鞘,劍主扼腕之際,眼角乍現寒光,白麟刀橫向斬來!

  刀鋒冷冽如狼牙,然而招行一半,好似前遇柔軟厚實的棉花,鋒刃每進一寸,力量就被消磨一分,難顯威風。

  與寧澈對招不下千百次,桓古尋深明對手現今之能,他此刻心神全放在抵禦刀招上,正為一舉奪勝的好時機!左手立時抽出短斧,往人砍去!

  「鏗──」敏捷的身子早一步滾走,徒餘刀刃斧鋒互撞,不過寧澈滾正身時,背脊不小心碰著後方的書架,架上的花瓶前後晃了晃,不支傾墜。

  兩人登時色變,一個向前,一個往右,雙雙仆地要接!

  安奉良聞聲開門時,就見桓古尋和寧澈喘吁吁地趴著,四手共同捧著一只色奪千峰翠的青瓷瓶。

  來人露齒燦笑:「小孩子才會在屋裡打鬧,切磋武藝該到外面來,才好展開拳腳,安某亦能討教一二。」

  「再打下去,整個夏府都不用睡啦!」小心翼翼地將名貴的花瓶擺回書架,寧澈又問:「你那些朋友甚麼時候來?」

  安奉良答說:「明天,若姎他們查閱相關古籍,翻書翻了好些天,找著一句話,或許有助於鍛造眹珠。」「啊?」桓古尋略顯失望:「才一句話……」

  「找到一句就很不容易啦!」安奉良說:「倒是你們,整天東奔西跑,方大夫又忙於醫病,可有想到如何鍛造?」

  桓寧二人面面相覷。

  安奉良爬梳頂上密髮:「這下可麻煩了,若末了依舊一無所獲,豈非白忙一場?」

  豈止白忙一場?沒有眹珠,萬閣不可能將鎮派之寶拱手相讓,寧澈亦決計不會善罷干休!

  「我一直覺得奇怪。」寧澈倏地憶起某事,遂問:「爾等許諾若順利想出延續澤山錄之法,願意歸還傳家寶物……恕我冒昧,你們有這等權力可以定奪畫軸去留,無須請示貴主?」

  安奉良側頭想了想,開口卻言:「萬閣以神獸為尊號,龍麟二主之下有類虎、青鸞、火鳳為三正;饕餮、混沌、窮奇、檮杌為四奇,這九個尊號各有傳承的武功圖譜,我們會挑揀幾個武骨適合的孩子從小訓練,長大後由能力最好的那個繼承尊號,而原先掌有尊號的人,有意者可獲封諦聽或玄武,成為長老。萬閣雖名義上奉龍、麟為首,其實派中大小事務均由上述十一人參議,並非只有二主專斷。」

  「你說繼承尊號的人需要適合的武骨……」桓古尋歪著頭:「如果運氣不好,偏偏沒人適合怎麼辦?」「那麼此尊號便空懸以待。」答畢,安奉良補述:「玄武長老走後,目前僅三正四奇有人承接。此行來到中原,我們七人已協定,留在萬閣的三個人處理內務,澤山錄一事則由外出的四人全權決議。」

  「原來如此。」隨後寧澈狡黠一笑:「那麼龍麟二主的候選應以澤山錄作條件,我和阿尋不但符合,還練成了,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成為萬閣的一員?」「對欸!」桓古尋一聽,當即附和:「這兩個位子空了很久對不對?還不快迎接我倆回去,要不然只怕鬍子白了、牙齒掉光了,都等不到你們要的人。」

  「龍麟二主乃萬閣的象徵,意義非凡,尚要其他人同意方得繼承,二位不必對此有所期待。」回覆冷硬如鐵,桓寧二人不由得暗自嗤笑。

  安奉良下巴微抬,語帶挑釁:「兩位精神不錯,要不要睡前活動一下筋骨,待會兒更好入睡?」

  「改天吧。」寧澈興致缺缺:「時日未到。」

  厚唇噙笑,安奉良問:「你是不想吵醒大家,抑是不想太早亮出壓箱底的本領?」

  寧澈低首垂目,姿態謙卑,然嘴巴毫不客氣:「我是怕你輸,傷了和氣。」

  雙眸倏爾綻放出凶獸般的精光,醇厚的嗓聲悠悠:「這般自信……反令安某更欲一試自己的能耐。」

  「我之前說了,不要這麼著急……」桓古尋步入兩人之間,「到了真正對決時,才能體會到更多的樂趣。」

  無瑕的玉瞳湧現暗紅,一旁的鳳目亦深沉如淵。

  咬緊隱隱發麻的牙根,安奉良道:「也對。」

*****

  這一天早晨,外邊陽光普照,桃紅柳綠,然則屋裡的人不聞不察,方玥坐在書案前,一下抿唇苦思,一下又奮筆疾書,甚是勤快。

  「答。」素手暫時擱下毛筆,她如釋重負地癱躺進背後的軟枕。

  放鬆不到半瞬,苗條纖瘦的身軀猛地驚起,甫坐直,一隻寬厚有力的手掌便按住她的肩膀。

  「別緊張。」沙啞的男聲輕輕落在耳畔,巫越青瞄到書案上的筆記:「師妹猶是和以前一樣用功,不過與其自個兒一人埋頭苦幹,不如我和你商酌研討,更能增添念修的生機。」

  秀目睨來:「我對重影症的瞭解越多,你對傅先生的危險就越少。」

  巫越青勾起嘴角:「若靠幾張書紙手筆便能對抗,重影症又怎會令眾多世醫妙手殫精竭慮?」掇了案上其中一卷書軸,觀而誦之:「重影症,病在顱腦,頭暈,憒憒欲吐,視單物成雙,脖頸僵硬,面色青黃,舌絳無苔,尚無藥石可治……」隨後放下書軸,再拾起另一卷翻開,朗言:「重影症乃陰邪入腦,腦液多故頭痛,目眩,肩頸亦痛,面色蠟白,脈浮而緊……哈!」他將書卷扔回原處,「古今醫書中,不乏重影症的記載,然而每項記載不盡相同,且多有相悖,足見咱們對於重影症的認識遠遠不夠,尋常的療法藥方根本無法對付這等惡疾絕症。」

  「不能以尋常的醫理度之,不代表可以棄醫德於不顧!」低柔女音驀地揚開。

  巫越青的眼神忽冷:「我沒有醫德?」

  方玥嚴正依然:「昔日孫思邈孫前輩撰寫《千金要方》時,除非是大段要急之處,不然他絕不使用活物入藥,這同是草堂的信念。而今你非但視之為無物,甚至沒有事先過問,便以活人嘗試新的療法……大醫精誠,行醫乃至精至微之道,沒有大慈惻隱之心,你膽敢有臉自稱醫者?」

  「那麼救不了人的大夫,就能自稱醫者嗎?」巫越青神情淡漠,說出的話卻是一針見血,扎得人胸口一窒,閉目扭頭。

  益州的慘事不堪回首,卻又時常縈繞心頭,負疚難安。

  見她無言以對,巫越青又續:「不論你贊同與否,做都做了,眼下只得進行下去。走吧,念修該起身了。」「等一等。」方玥叫住他,問說:「你要祕寶做甚麼?」

  巫越青眉一軒,奇怪她怎會問這等顯而易見的問題:「那可是『蘆雅』遺留下的藥帖啊!你不想要?」

  「要。」方玥袒露心跡,然又言:「但是我不會拿這個去威脅病人。」

  「讓他們去尋找祕寶只是一個藉口,以此觀察器械對於日常生活的影響,並不是真為一己之私。」巫越青正色。

  方玥深吸一口氣,說:「你把人弄得生不如死,還談甚麼療效?」「……益州那些枉死的病患,以及你徒兒奇蹟生還,我以為經過這些事情後,你會更明白人活著,比甚麼都重要。」眼部下緣的臥蠶微泛青暈,語調盡是慨歎。

  美眸一偏:「這怎能一概而論?」巫越青靜了半晌,道:「我只想保全他們的性命,他人是否領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其他人呢?」方玥再問:「城裡的黃耆都是你買走的吧?扣掉傅先生,其他的受試者呢?」

  精瘦的身形一僵,「都沒了,僅剩他一人。」

  方玥頓時瞠目切齒,彷彿聽見腦中一根緊繃的弦啪地斷掉,旋即麗影一糊,袖裡劍彈至掌心!

  「鏗──」巫越青及時現出兵刃相格,說:「你做甚麼?沒有接受我的療程,病人死得更快!」

  方玥憤憤:「起碼他們死得有尊嚴!」語罷,空下的手贊掌平推,巫越青忍痛承受,見袖裡劍二度逼近,他眼到手到,捉住纖細的手腕,譏笑:「尊嚴?你是要當俠士還當醫生?」

  「當一個有俠義之心的醫者。」女聲甫畢,鍠鍠再起,兩人轉瞬對上十來招,巫越青一面抗衡,一面回嘴:「俠義之心……哈!我可沒那等宏大的志向,總之誰生病我就治誰,管他貴賤妍媸、華夷善惡。」不願與之搏戰,男人節節避走,直到臀部抵及桌緣,已然退無可退。

  眉睫劍芒鑠鑠,巫越青索性坐上桌面,緊接著直腿踢飛對方的短劍,再疾疾前刺!

  巫越青的袖裡劍觸及白皙的玉頸時,方玥的左手二指齊伸,距離那雙透著瘋狂的眼珠不足半寸。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與你爭鬥。」巫越青說。

  方玥回:「我今天也沒打算讓你見傅先生。」

  他面露好笑:「你要我在不觀視患者就診斷治療?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會讓你見他,不過不是現在。」方玥說:「你先說你想怎生醫治重影症。」

  「你不是見著了嗎?」巫越青娓娓道來:「我在他頭上加裝的器械,如同與患者一體同生的血脈,那兩條細管主要以黃耆及軟泥製成,軟泥塑形,再以黃耆固之。一條導出顱內多餘的腦液,一條輸入草藥,抑制腦液泌出。」

  方玥提問:「那細管為何能與傅先生自身的元氣結合,不被護體真氣破壞?」

  巫越青倏然神祕詭笑:「你聽過藏玉嗎?」

  「藏玉?你是說木雲合的藏玉箭?」聞言,唇瓣微張,難以置信:「我曾見過身中藏玉箭而亡的人,其經絡俱毀,死狀悽慘萬分,據聞藏玉是能儲存內力的奇玉,藉箭鏃入體後,緩慢折磨人致死……青甲狼騎為防止他人開採藏玉,日日夜夜駐兵看管礦脈,你怎地獲得?」

  「不難啊!」巫越青口氣輕鬆:「讓木雲合射幾箭不就好了?」青筋明顯的手摩娑側腹。

  縱然早知同門師兄在醫術上才智過人,然則看到他對醫道的執著簡直瘋狂,非常人所能理解,不禁暗暗嚥下一口唾沫。

  既明成分效用,不須解釋,方玥也能知悉後續:「你取得藏玉磨成粉,混合黃耆搓成管子,再以怯邪帖導入傅先生的真氣,藏玉吸收後,護體真氣便不會排斥外加的細管,即便日後藏玉消磨殆盡,護體真氣也已習慣外來物的存在。」

  「答對了!而且每條細管只需摻入些微的粉末即可,算一算,一顆藏玉能製出六十多條細管。雖無法解決腦部腫脹,根治病因,但只要人命尚在,就有希望。」話聲益發高昂:「加上盛極散,又有夏時鳴作為參考,治癒重影症並非無稽之談。」

  方玥不受他的情緒影響,冷然:「我有兩個條件。」「……講。」混濁的聲調恢復如初。

  「第一,治療期間內,你不得私自診察傅先生與夏少主。第二,你調配的所有藥物,均須經我檢驗。」聽得內容,巫越青雙眼半瞇,有些不滿:「倘若我觸犯呢?你要懲罰你的師兄?」

  玉簪叮噹輕晃,她道:「不說你也知道,大夫會診最忌彼此不信任對方,無法真誠對待的醫者互相猜疑,等於把病患的性命當作玩笑。這兩個條件我也會遵守,只盼咱倆齊心……別讓我對你最後的一點敬意也蕩然無存,師兄。」話末,語氣沉重。

  沉寂片刻,終聞一聲:「好。」

*****

  夏府正廳中,方玥、寧澈、桓古尋會晤萬閣四人。

  「納四方上下,歷古往今來,天行四時,地運五行,陰陽雙生,乃成宇宙……」寧澈讀著著紙上的字句,越來越遲緩疑惑。

  桓古尋聽畢即問:「這跟鍛造眹珠有甚麼關連?」

  「怎麼沒有?」賀景淳解釋:「要讓眹珠起作用,珠內得自成一個小天地,四時依序更替,五行相生相剋,循環不息,如此注入靈氣或元氣時,才不會佚失。」

  寧澈仍是蹙眉不解:「但是要怎生自成天地?四時、五行、陰陽……說得虛無飄渺,根本無從確定意指何物。」

  「就眼前已知來推測,或能得到答案。」趙若姎說:「江湖傳言,眹珠是由骨粉、鋈鐵、精鎏熔煉而成,就五行來看,鋈鐵、精鎏屬金,龍主當時正在修練澤型的內功,其遺骸應屬水,是故接下來,咱們要找齊『火』、『土』、『木』……想來『土』,指的便是山型的內功,也就是暝嵐麟主的骨粉……」話及茲,一旁的陸悟倏爾大聲質問:「寧澈,你是不是還有話沒說?」

  面對四道目光灼灼,桓古尋瞅了好友一眼,方答:「我和小澈感覺現下揣著的骨粉不只含席磬鋒的骸骨,應該尚有暝嵐麟主的……」當下便將以山人骨粉感知麟主的真勁流向,進而擊殺此等強者的猜想告訴眾人。

  安奉良深思:「果然和若姎想的一致,寧慶和耿峻軒委實以此習成澤山錄。」招風大耳一動,陸悟的大嗓門又至:「你們兩個小子膽兒挺大的,明知祖輩有可能是萬閣的仇人,還能這般坦承!」

  寧澈悠然:「這是我們的誠意,假使四位執意為師祖報仇雪恨……正好,小弟亦可省下一份氣力,全心全意在我要的東西。」「映塵。」方玥勸阻:「休得無禮。」

  趙若姎的粉唇緩緩開闔:「雙方均對往事所知寥寥,深究沒有意義,冰釋前嫌,著重於今,方是你我……以及夏少主樂見的。」聽她此言,寧澈長睫稍歛:「五行缺火、木外,尚欠四時、陰陽。假設四時就是春夏秋冬,合該是指完成眹珠所經的時間,那麼陰陽會是……」

  「依黃帝內經描述,陰陽乃天地之道,就人體而言,健康、無病無痛的人便是陰陽平衡之故,若是一者盛,一者衰,平衡被打破,此消彼長,身體即受病邪之擾。」方玥闡述己見。

  賀景淳接續:「莊周亦曾言:『陰陽,氣之大者也。』、『陰陽相照、相蓋、相治。』,意為這個世間萬物均有陰、陽兩面,它們互相對立、制衡、依存,缺一不可。」

  陸悟聽得抓耳撓腮,「然則咱們要找的陰陽,到底生得甚麼模樣?」

  「簡而言之,陰陽代指千千萬萬個相對存在之象,諸如明暗、剛柔、上下、雄雌、動靜、冷熱等等,不可勝數,它們皆能稱為陰陽,卻未必是眹珠所需。」安奉良同是擰眉忖度。

  趙若姎看向突厥的鍛師:「桓兄弟,請問令師在生前可曾言及類似的經驗?」被問的人沒有立即回覆,連喚數聲後,他忽地回神:「嗯?啊……不,我沒聽跋達提過。」

  「往好處想,至少對於鍛造眹珠的要素有個方向,不會跟無頭蒼蠅般到處碰壁。」寧澈甚為樂觀。

  方玥亦不急:「我想『陰陽』是當中關鍵,參悟出陰陽為何,即能推知四時五行。」「不錯,陰陽是萬物的基礎,凡事只要有理可循,便跳脫不出陰陽二氣。」賀景淳也抱持相同的看法。

  「不如這樣吧!」陸悟叉腰朗朗:「萬閣的典籍多偏向天理自然,我們四人便朝此繼續搜尋相關史料,方大夫則專注於醫藥,至於你倆……」

  桓古尋抬頭應答:「我們鑽研鍛術,試試看能不能在不傷骨粉的情況下,鍛造眹珠。」玉瞳澄淨如洗,似有所得。

  其餘人等均無異議。

  「對了!」寧澈念及某事,遂言:「霽泉神器的傳言有第三種……」於是告知霽泉山人恐為吐蕃大相贊悉若,神器的祕密是一座地下堡壘,如今面具與劍分別落在叛黨及朝廷的手中等事。

  「胡說八道!」陸悟嗤之以鼻:「霽泉龍主才不是吐蕃人!萬閣中人也從不涉政!」言罷,卻見同伴們怔怔出神,發話的人左顧右盼,莫名其妙:「咦?幹嘛都不說話?」

  趙若姎說:「除開仙逝的玄武長老、年老癡呆的莊敖外,咱們幾人皆沒有親眼見過龍主的樣貌,萬閣中亦無畫像保留下來,也不能光憑名諱,就此斷定他與吐蕃毫無瓜葛。」

  「況且……」賀景淳欲言又止,令外人大是好奇:「況且甚麼?」可是他抿唇不語。

  安奉良倒是泰然:「陳年往事,講給你們聽也無妨。早前說過,萬閣曾因是否將積攢的典籍用於軍事而內鬥近二十年,後來是由霽泉、暝嵐二主平定這場紛爭。」頓了頓後,續:「二位師祖推崇的,正是『既懷經世之能,豈能無致用之心?』」

  方玥大為訝異:「這麼說,兩位先人是不願離塵出世的那一派?」寧澈也張開了嘴,隨即察覺不對勁:「萬閣的先祖壯志凌雲,不過觀四位的性格處事,似乎沒有承襲前輩心念?」

  趙若姎解答:「因為內亂甫平定不久,兩位師祖就先後遠行追捕叛徒,爾後杳無音訊,失去頭領,餘下的門人踟躕無措,且萬閣地處偏遠,當初經世致用的雄心,便不了了之。」

  桓古尋一邊點頭,一邊說:「既然他們想出山闖蕩,肯定早有盤算。考慮到地域,霽泉山人和贊悉若是同一人的推想不一定是亂猜的。」

  「先別管傳聞的真假,這無助於當前。」寧澈說:「總之,你們小心一點,不然哪天朝廷忽然安個叛國重罪,可不是鬧著玩的。」

  賀景淳拱手致意:「感謝寧公子提醒,吾等會多加注意。」

  討論告一段落,時辰也接近正午,為不勞煩主人家張羅伙食,萬閣四人決定前往羌人笛用餐,方玥一顆心全在那些針灸草藥,僅差徒兒替她捎碗麵回來,即一頭栽進診籍醫書中。

  尚自尋思午飯吃甚麼好,寧澈便攬過寬肩,道:「阿尋,我帶你去吃好吃的!」也不說要上哪兒去,他先走一趟灶房,再出時左手抱著一捆柴火,右手拎著一袋布囊,然後興沖沖地拖著人上馬,直奔南市。

  到了人潮洶湧的市集,寧澈遞來一張字條,吩咐:「要買的菜都寫在這兒了,買好後到北郊的小樹林會合,待會兒見。」話罷,策馬走遠。

  字條上寫著:半隻羊、一隻雞、蜂蜜、黃酒、菘菜,接著解開布囊一瞧,裡面裝有一把沉甸甸的後背菜刀,以及蔥蒜椒鹽這類去腥調味的食材。

  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總算買齊物什,桓古尋騎著星湖雪行至北郊,進到那片靜謐的小樹林,一道修長的身影已在那兒忙東忙西。

  桓古尋甩鐙下馬,健碩的臂彎托著滿懷的食物佐料,走近寧澈,他正擺弄半人高的大陶缸。缸壁底部開了方形的口,裡邊堆滿柴火,缸內則架著鐵桶,桶裡有兩只樣式奇特的鐵碗,碗的邊緣延伸出三條細長的鐵桿,於正上方熔成一根,彎出弧度,形成鐵鉤。

  「你要用這個來烤雞羊?」放下手裡的物事,桓古尋又蹲又站地探頭探腦,摸過陶缸表面,再敲敲鐵桶,把玩著外型特殊的鐵碗,「你哪時弄來這些玩意兒?」

  寧澈應說:「前些日子心血來潮,憶起有個漁夫教我這套烹製美食的方法,遂請師傅按著我說的打造出烤爐。你瞧,把雞放進桶子裡,就算接觸不到柴火,照樣能讓雞的每一處受熱烤熟,既不易燒焦,也不會讓肉染上木柴的苦味,還可保留煙燻的香氣。」

  桓古尋大感新奇:「真趣味!」「它最大的缺點就是費工夫,燒烤時煙霧又大,所以我才跑到這兒來用,來,先醃肉!」寧澈雙手不停,桓古尋也上前幫忙。

  待炊煙裊裊升起,午時將盡,等候佳餚燒好的期間,桓寧二人坐磯垂釣,悠閒自得。

  「阿尋,你適才失神,是想到了甚麼嗎?」沒有放過他的異樣,寧澈探問。

  「你們說陰陽有很多種,說到冷熱……」紅舌舔繞齒尖數周,後續:「我想起跋達曾提到一種非常特殊、非常不可思議的鍛術。」

  「不可思議?」寧澈被勾起好奇心,追問:「怎麼個不可思議?」

  「一般來說,鍛造要烈火及熔爐,才能將金屬燒得軟一些,再用鎚子敲打成形,可是跋達有一次喝醉了酒,意識不清地說其實不是只有高溫能熔煉,強大的力量也行……」話到半處,寧澈忍不住打岔:「強大力量?譬如呢?」

  低沉的嗓音猶如鼓鳴:「譬如地震、洪水,將這等撼動天地的力量,全數壓在一個指尖大小的金屬塊上,這塊金屬會瞬間變得像泥砂那般,可形可塑,力量一失,金屬又馬上回到原本堅硬的狀態,不過已經變成我們想要的樣子。」

  「你是說……」純亮的男音發顫:「依此技術,咱們就能不損骨粉,混和鋈鐵、精鎏,鍛出眹珠?」

  桓古尋下頷一點:「理論是這樣沒錯……」寧澈大喜若狂:「世上竟有這等神乎奇技,令師當真是千古之才……為何你方纔不說?即使乍聽之下像是痴人說夢,然而集思廣益後,說不準真能成功。」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兩道濃眉間的皺折倍增,年輕的鍛師沉聲:「我突然想到,這顆眹珠不僅內有天地,還能與外互相感應,不就是活人嗎?只不過……」

  寧澈猛然醒悟:「只不過眹珠沒有自我意志,須憑人為操縱,但若操縱的人不清楚眹珠之力,珠內龍麟二主的畢生功力、長久累積下來的萬物靈氣,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引發天地與之反應……」

  「小澈。」桓古尋的表情萬分凝重:「得阻止這事發生,否則後果嚴重。」


  最近寫了新的小說《送神難》,發布在角角者,還請讀者朋友們多多捧場,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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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是大人的童話故事;江湖,是俠客揚名的所在;爭奪,是人類亙古不滅的本性 在虛構的江湖故事中,書寫一段充滿血與淚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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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大人欲以許震海作餌,二度誘出晉淵莊,詳細情形,小弟洗耳恭聽。」寧澈表面平靜如常,內心卻異常澎湃。   「計畫很簡單。」潘文雙答:「捉拿許震海那天,奴家遵照太醫的指示,用鋼針封住他七處要穴,阻斷內力運行,任他有通天徹地之能,鋼針一入體,頓時手無縛雞之力。此法只要認準穴位順序,任何人皆能施針,
  時值百花齊放,獨獨不聞天香。   寧澈手撐頰邊,對著街邊綠油油的牡丹花叢發愣,連麵攤的夥計端上熱呼呼的湯麵,亦無反應,夥計跟著瞅往外面的花叢,道:「公子,牡丹花人稱花中之王,任憑皇帝奶奶氣到摔破她的胭脂扣,不開花就是不開花,得等花朝節過後才肯生出花苞。」   「都說是花中之王了,難免有些驕縱
  寧澈翻牆進入夏府,鞋一沾地,面前的房門倏然開啟,是桓古尋。   「你回來得好晚……你受傷了。」空氣中飄散著腥甜的鐵鏽味,桓古尋正欲查看他的傷勢,反被人拉住臂膀,「快!來不及了!」   尚未清楚此話何意,寧澈拽人上屋頂,施展輕功一路向北。   很少見友人這般著急,桓古尋受他感染,焦心問說:「
  「你……」壓抑不住幾欲破膛的心臟,傅念修問:「你是誰?」   「我?我是越青,是你的好友……」越青撫上顫顫巍巍的肩頭,溫聲:「也是你的大夫啊!」   以往暖人心脾的嗓音,此刻聽來卻不寒而慄,傅念修齒間格格作響:「你是……你是越青?」蒼勁的十指觸碰前人,摩娑著濃密的頭髮、微隆的臥蠶、削長的臉頰
  東滎派在外素有俠名,重視文武合一,教出來的徒弟三叉鐵尺佩掛腰際,詩書經綸富藏內中,鋤強扶弱,匡扶社稷,聽得你是東滎派出身的,無人不豎起大拇指盛讚:「了不起!」   每逢新年過後的一個月左右,東滎派會舉辦春酒,學成的弟子從各地趕回邙山總壇,向師尊請安,與昔日同窗敘舊,講述這幾年的歷練及成果。
  「這是莫前輩以骨粉研製出的第一種藥方──盛極散。」方玥將藥丸放入缽中,用木杵擣成粉狀,「人體本身就有自行修復之能,但當傷病的破壞大於自癒的極限,即會造成負擔,導致殘疾乃至死亡。而盛極散的藥性可大大激發自癒的能力,不再透過他物,徑直以患者己身導正病邪,其效遠遠超過一般的針灸藥方。」   安奉良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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