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漸漸散開,露出河道兩岸與附近的樹林,一隻渡鴉從漸散的霧中現形飛下,收翅降落在河對岸的樹梢上,對著她們嘎嘎叫。
突然,她們聽到對岸樹林傳來一陣枝葉沙沙聲,其中還夾雜著男人的喊叫聲與女孩的催促聲。巫娜・莫瑞一聽到這聲音,驚得整個人跳了起來,順帶把哈娜也拉起身來。
一群人自對岸樹林現身,停在樹梢上的渡鴉也被嚇走,嘎嘎叫著飛到另一岸的樹上警戒了。
帶頭的是一個禿頭蓄白鬍但身材依舊壯碩的老男人,臉上紋滿康德拉蠻人勇士專屬的刺青,身後還跟著兩個年紀跟巫娜・莫瑞差不多,衣著也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
「切爾納密爪⋯⋯」巫娜・莫瑞雙手摀住嘴,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對岸。
切爾納密爪。剛剛巫娜・莫瑞聊到討厭的數學課跟數學老師時,就有講到這人名。
才剛說完人名,兩行淚又從她臉頰滑下。
「怎麼了?」哈娜關心地問她。
巫娜・莫瑞雖然流著淚又搖著頭,但卻是一臉喜悅,不過眼神卻好似在思索著什麼。
她直直盯著對岸一行三人,那三人的身影深深烙在她的天藍色大眼裡。
對岸的人好像看不見他們似的,不知在尋覓什麼東西。但哈娜的直覺告訴她,這些人在尋找巫娜・莫瑞。
終於,她點點頭,一手抹去臉上淚痕,貌似下定決心,對著對岸輕聲說了一句:「斯伯供,切爾納密爪。」
哈娜在不久之後學到了「斯伯供」這句話隱藏的哀傷,但此時一無所知的她只能呆呆地看著巫娜・莫瑞的舉動而滿心疑惑。
巫娜・莫瑞深吸一口氣,開始悠悠唱起一首歌。哈娜一聽,渾身冒起雞皮疙瘩,因為這首歌她不久前才聽過一次,就在她騎著大壞狗狗與救援部隊一齊找到第一波偵查部隊時,霧中傳來的不祥歌聲。
修也翻譯過它的歌詞給她聽:
「
回去吧,回去吧,我的女孩卡琳諾,
不要跟著我一起來,
在我的家鄉,有一條很深的河,妳無法游過它,
不要跟著我一起來,
在我的家鄉,有一條很深的河,妳無法游過它⋯⋯
」
老人一聽這歌聲,馬上帶著身後兩個女孩衝到河岸的正對面,用丹田的渾厚神力大吼:「巫娜・莫瑞。米雷迪!」
「呦呵,切爾納密爪。」聽到這聲虎吼,巫娜・莫瑞歌也唱不下去了,身體不自覺縮了一下,高興地對他揮揮手,然後轉過頭來對哈娜擠眉弄眼,吐了一下舌。
「那卡雅!」老人如釋重負地繼續講:「巴許塔提尼卡扎達帖那美林,瑞梅耶達誰辟比讓!」
就算聽不懂,聽語氣也知道是要來抓人回家了。
「捏~~!」巫娜・莫瑞對著對岸的老人吐舌頭,雙手扯著眼角做鬼臉,還轉過身來大拍自己的屁股示威,好像剛剛的躊躇都不存在似的。
這下哈娜知道康德拉蠻人語中的「不要」怎麼說了。
「米雷迪!」生氣的老人三步併作兩步衝進河道,想要直接過來抓人,身後兩名女孩也急忙撩起裙擺渡河。
巫娜・莫瑞馬上抓著哈娜的手轉身就跑。
哈娜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跟著巫娜・莫瑞一齊跑了。
兩人邊跑邊笑,哈娜回憶起上次這樣跑給人追,還是小時候肚子餓跟著一群鄰居小孩去偷麵包攤的黑麵包,被麵包學徒追過整個市場時。
突然,哈娜一個沒走穩,居然一腳踏進虛空,還來不及大叫,渡鴉就飛了過來,跟著哈娜一齊墜下黑暗深淵。
「我他——」哈娜髒話罵到一半,就從茅草堆床墊上彈了起來,力氣大得連黏在背上的茅草渣都飛了起來。陽光從石板牆上開的簡陋窗口灑了進來,小屋外是渡鴉嘎嘎、座狼嗷嗷,以及小惡鬼在外奔走,互相用髒話大聲問候早安,準備晨獵的喧囂。
夢醒了!
哈娜十萬火急從袖口暗袋掏出油布包裹的仕女筆記,打開它,手抖得差點把炭筆摔在地上。
她敲額頭、搔頭髮、痛苦呻吟,想辦法擠出夢境中巫娜・莫瑞鄭重吩咐的話,用泰洛斯拼音法寫下還記得的發音:
「匹雅多沃托」
接著是把記在腦袋的一段話默寫出來:
「嗯⋯⋯海膽值⋯⋯幾片?喔是四片土地,火烤牡蠣配上⋯⋯配上什麼呢⋯⋯應該是炙燒老鷹魚下巴,胃裝滿有斑點的⋯⋯雄魚,對,雄魚,最後是『我到底是怎麼了』?」
用心寫下來,去掉無關的輔助字,再轉換回康德拉蠻人語:
「巫尼席托奇,波雷伊塔卡卡瑪,伊歐蘇嗚喔波奇,豆洗塔諾米。」
第一句需要確定是不是「友情」這個字,藉以確定翻譯的人沒有胡謅。
第二句是對付狂野死靈師,拯救巫娜・莫瑞的關鍵,必須完全了解。
之後,她開始在下一頁細細畫下巫娜・莫瑞的容顏。
她發現,在夢中她的畫技極佳,但是現實中就不怎麼樣,真是奇怪。
看來她在夢中還是有一點點心想事成能力的。
艱難地畫好後,她在畫旁用泰洛斯拼音寫下巫娜・莫瑞的名字與日期「楓染紅,九日」以紀念這段難得的好夢。
等一切都搞定,她馬上把筆記本收一收,撲倒回茅草床上,想要馬上入睡,再作一次夢與巫娜・莫瑞相聚。
但,茅草床其實非常臭,充滿汗酸與塵土味。
陽光其實非常強烈,石板茅草屋內分外明亮,連牆角爛一半的吃剩馬鈴薯塊也清晰可見。
外面其實非常吵,兩個小惡鬼大媽正在為你家小鬼偷揍我家小鬼這種雞毛蒜皮小事大打出手。旁邊還參雜著好事者的歡呼。
香儂教授正在與巴德先生吩咐等一下出外偵查時要攜帶的裝備,讓他轉譯成小惡鬼語傳達給座狼管理員。兩人走過石板屋門口時,香儂教授還彎下腰朝屋內查看了下,看到哈娜醒來但還沒下床,也沒說什麼就走了。
肚子餓得嘰哩咕嚕亂叫,睡了一覺好像三天沒吃一樣,一定是用一堆食物名硬背康德拉蠻人語的緣故。
完全沒有睡意呢。
哈娜有些悶悶不樂地跳下茅草堆,拎著自己的隨身行囊與乾糧袋,準備出房漱洗。
既然如此,現在就要開始想辦法翻譯巫娜・莫瑞捎給她的訊息。
修昨天才明令禁止她與夢中的聲音接觸,現在不只是接觸了而已,甚至還成了朋友,甚至連自己的隱名,等於是自己的真心都給出去了。
如果拿著這幾句話去找修要求翻譯,那等於是跟修明講自己抗命,到時候又要被修或者香儂教授問東問西,還會被罵為什麼要明知故犯,以身涉險,甚至質疑巫娜・莫瑞可能只是個幻影,她託付的訊息都有可能是狂野死靈師故意散佈的誘餌,只為了引誘他們制定錯誤的對敵策略。
但哈娜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巫娜・莫瑞用破爛的通用語說出「包蒸,保證」時流下的真摯淚水。
巫娜・莫瑞不是幻影,不是騙人把戲。
巫娜・莫瑞是她的朋友。
她得繞過修,另外找一個懂得康德拉蠻人語的人來為她翻譯這段訊息。
她馬上就知道該找誰,但她真的不想。
一想到他,哈娜就不自覺渾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