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巫娜・莫瑞哭完了,不再啜泣,哈娜輕輕鬆開她的擁抱,牽起手,兩個女孩兒在浸漫過腳踝,水流平緩的河道上閒逛散心。
她們兩個赤足涉水,細碎渾圓的小鵝卵石在腳下咵拉咵拉作響。
厚重白霧依舊籠罩了哈娜的夢境,沿著河道走,只能隱約看見上方的樹梢與河岸旁的蘆葦叢。遠近只有流水聲與偶然傳來的鹿鳴鳥叫。
跟前幾次夢到巫娜・莫瑞時不一樣,這次更像在真實世界中漫步,而不是在虛無白霧中呆立。
哈娜好奇觀察四周環境。
從隱沒在濃霧後的樹枝剪影來看,這裡像是史卡拉貝南方與西南方山區的小惡鬼大森林地帶,而這條河這個景色,很可能是巫娜・莫瑞生活的地方。
逛到一半,一顆巨大高瘦的白石如同風化的神殿柱子一般聳立在河道中央,河水嘩啦作響從巨石兩旁繞過。白石一處平面被刀劍斧頭刻上了好幾幅壁畫,有些看似是老鷹,有些像是巨魔與小惡鬼在巡邏。一幅月光吼狼與大角鹿搏鬥的巨大場景刻劃在白石的基部。
這一定是康德拉蠻人刻在此地的巫術慰靈圖陣,將這顆巨石變成慰靈碑,以祈求神靈般的雪白河道巨石保佑狩獵豐盛,邪魔遠離。
「這裡是⋯⋯妳的家鄉?」哈娜轉頭不禁問她。
巫娜・莫瑞轉頭過來疑惑地看著她,然後展露出帶點悲傷的輕輕微笑。
她是真的聽不懂史卡拉貝通用語。
哈娜覺得有些氣餒,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在夢境中與她見面、對話,但兩邊卻語言不通。
快點想個辦法啊,妳這個聰明的小笨蛋。
哈娜煩躁地搔搔頭,一頭黑長髮被抓得都要起毛球了。她的腦袋瓜正在高速運轉,想方設法搞出個可行的策略,讓她可以安撫巫娜.莫瑞的心情之餘,又能理解她要說什麼。
畢竟巫娜.莫瑞三番兩次進入她的夢境來求救,一定是跟狂野死靈師的事有關。
哈娜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很不會想話題的人,平常在大學院與大家相處時,幾乎都是開朗的芙悠學姊,或者是瑞⋯⋯唉,或者是瑞夫主動帶話題。出了史卡拉貝城之後,只剩下香儂教授和史卡特有空時會跟她聊聊天嚼舌根,晚上就是跟八德先生學小惡鬼語時互相譏諷。
現在這種情況,她實在很想知道芙悠學姊遇到這種情況時,到底會說些什麼瘋話逗人笑;香儂教授會說些什麼安撫人的暖心話讓人不再傷心難過;史卡特又會做些什麼搞笑事讓人放下戒心,讓後面的對話更深刻。
哈娜帶著巫娜・莫瑞往河灘上走。在夢中走了一陣子,心事重重腦袋飛速思考的她下意識地走到河岸邊,停在一處緩水灘旁盯著一叢蘆葦發愣。
也許要先從理解康德拉蠻人語的結構開始,或者先從關鍵問句開始⋯⋯啊,好難啊,早知道就跟修多學幾個你好我好大家好、早安午安晚安、你幾歲、吃了沒之類的簡單詞彙⋯⋯
哈娜盯著巫娜・莫瑞的臉思考,赫然發現巫娜・莫瑞也在盯著她,晴空藍的眼眸閃爍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陽光。說也真奇怪,明明四周都是大霧籠罩,抬頭也是霧茫茫一片不見天日,但是四周卻有充足的陽光,水面甚至反射著瀲灩光輝。
巫娜・莫瑞右手抵著左肘,左手支著下巴,似乎也在思考。
妳在跟我思考一樣的事情嗎?
當哈娜還在苦惱時,巫娜・莫瑞卻突然兩手一拍,興高采烈地說:「咪希亞,切莫欠達婆瓦梅托瓦。」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哈?啊?」哈娜還來不及反應,巫娜・莫瑞就牽著她走上河灘,左手食指指著岸邊的卵石,眼神真誠地看著她,緩慢地說:
「卡穆切塔。」
接著又指著哈娜左腰繫著的匕首,說:
「卡瑪。」
最後指著自己,說:
「康德拉。」
巫娜・莫瑞見到哈那不解的表情,又再次指著岸邊卵石,說:「卡穆切塔。」
「卵石?」哈娜不太能理解這是在做什麼。
「亂⋯⋯」巫娜・莫瑞艱難地模仿哈娜的語調:「亂⋯⋯亂絲?」
一陣電流從哈娜的尾椎竄上腦門。
「匕首。」哈娜指著自己的匕首。
「必瘦。」巫娜・莫瑞重複道。
「康德拉。」
「康德拉!」巫娜・莫瑞高興地重複。
聰明的女孩!
哈娜突然發現巫娜・莫瑞居然可以聽一次就學會一些基本單詞。或許真的可以靠很簡單的單詞與手勢來溝通。
「妳可以,那我也行。」哈娜這樣自言自語,她開心地依照泰洛斯禮儀跪坐在河灘旁,垂眼思考如何利用這個方法來溝通。
巫娜・莫瑞看哈娜坐下了,也跟著野貓似地小跳一步到她身旁,豪邁地一屁股坐下來,兩腳大開毫無淑女樣。
哈娜看她這姿勢,也跟著把兩腿舒展開來,維持著可讓身心放鬆的姿勢,讓有些冰冷酸痛的腳歇息一下。
雖然以這樣的坐姿穿著紅短裙坐著,鐵定會讓裙下風光曝光。但畢竟是在自己的夢境裡嘛,媽媽又不在,沒有人會生氣碎碎念生了一個豪放女,身旁也只有比她姿勢更豪邁的巫娜・莫瑞,沒有男人在看,管他的。
巫娜・莫瑞的手臂歇在屈起的膝蓋上,而手肘輕輕地碰上哈娜的肩膀。清澈河水靜靜緩緩地從她們腳旁流過,遠方霧中傳來悶悶的不知名鳥鳴聲,還有渡鴉的嘎嘎聲。
河岸的泥地又軟又濕又冷又黏,裙子一定沾滿泥巴髒透了,但她不想起身。
自十八歲生日那一天以來,第一次夢中如此寧靜安適。
如果每次每天的夢都這樣,那該多好?哈娜端詳著巫娜・莫瑞的笑容,暗中祈願。
而巫娜・莫瑞望著遠方,好似也在享受一樣的氛圍。
兩人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