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晶領命而去,不消片刻,星詠便來了。
前半夜的疲憊和後半夜的倉皇逃難,讓她的臉上還有未退去的倦意,但她仍打起精神,一見到愛特羅西亞就要跪下行禮。
「不管那些,我找妳來,是想問妳是否知道驅除魔氣的方法?」
銀色妖精問的直接,星詠卻一愣,順著她身側看過去,才看見躺在水晶床上的卡洛。
卡洛趴臥著,側臉完全沒有絲毫血色,雙眼緊閉呼吸輕且微弱,雖然髒污的衣料已經被換下,還是能看見皮膚上殘留戰鬥留下的痕跡。背後的傷口泛著墨綠,雖說是趴在床上,傷口仍然繼續往外流出墨綠色的膿血,墊在身下雪白的布也因此沾染淺淺深綠。
「……天哪……」星詠走近床沿,震驚地倒吸了一口氣。「她是……直接遭受惡魔攻擊嗎?」
「傷口已經止血但無法祛除沾染的魔氣,這裡的潔淨能量可以控制傷口的魔氣不擴散腐爛,但無法根除。」藍晶快速地解釋一遍。「大人請妳前來,是想問問,妳這些年遊歷精靈界,是否見過類似的情況,或許……能有解決方法?」
出乎意料之外的嚴重情況讓星詠也嚴肅起來,認真回想到這裡的一路上是否有聽聞過任何相似的……等等,她的確……聽過。
她在流浪的過程中偶遇過一個來自奇特部落的妖精,一同並行過兩天,她聽那個妖精說過自己的來歷,還有……一個奇特的故事。
那是一個極小的精靈部落,被稱為淵,居住在精靈界最接近人界與魔界的接壤處,因為那裡混雜了三界的氣,地面上成了萬物都無法生長的死寂之地,他們聚族生活在地底下的伏泉流域內,全族慣常以布料蒙眼,不須藉由眼睛就能清楚視物,平時以潔淨的泉水與地底礦晶為食。
妖精是族中的醫師,她在那兩天的旅程裡閒聊中說了幾個特殊案例,其中就有一個人魂透過夢境誤闖邊界,不小心遭受魔氣侵蝕的故事。
那個人魂昏倒在邊界處,妖精一時心軟出手將他救了回來,卻面對魔氣無法拔除並且日漸擴散腐敗的情況束手無策……危急之下,那位妖精試了一個前所未聞的方法。
「人類很特殊,肉體極度脆弱,靈魂卻很神祕,可以擁有跳脫肉體的強壯,也可以容納包容來自不同界的氣,只是一旦失衡,崩潰的速度也極快並且很難恢復……惡魔屬性極其邪惡,讓惡魔抓傷撕裂的傷痕往往成為一個破壞平衡的開口,大量魔氣灌入並滯留靈體內,然後用極快的速度吞噬靈魂的生機……」持續整整三個季節的滿月之夜,妖精點燃了篝火坐在星詠身側,火光搖曳,長年生活在地底下,妖精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她面朝火光,聲線平穩地分析:「精靈的體質就像是純淨的水晶瓶,充滿自然界的能量,只要不讓魔氣完全侵蝕,就能清空水晶瓶,再重新蓄滿……這便是妖精與人類最大的不同。」
星詠從敘述裡抬頭,那雙美麗的眼睛不知為何閃爍著有些駭人的光芒。「妳們……聽說過『奉獻』嗎?」
愛特羅西亞紋風不動,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藍晶卻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睛,不敢置信似的:「……奉、奉獻?」
「妳聽說過嗎?」這倒稀奇了。
「我……曾經在一頁古籍上……看過這個詞。」藍晶有些避重就輕,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人有心思繼續追問。
「所以,」愛特羅西亞接口,問的直接了當:「那是什麼?」
「其實,我只是在遊歷的過程中偶然間聽說了『奉獻』這個兩個字,因為太特別而稍微留心注意了下,直到後來,也是聽了那位妖精解說才稍微瞭解來龍去脈。」星詠循著回憶裡那位妖精的說法緩緩解釋:「據她所說,許久許久之前,在精靈界剛剛成形的最初,大地母神蓋亞曾現世,親自走遍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教導各族妖精如何向大地萬物祝禱、祈福,並留下歌詠月神的禱詞與讚頌月神的儀式。
「我想妳們也知道,生長於這個世界的精靈,無論是哪個族群,都可以給予大地或其他生靈善意的祝福,精靈界各族現今仍在使用的咒語和文字,甚至是必須嚴格遵守的著名十三條規章……都是當初地母蓋亞留下的。
「精靈的祝福,來自誠心的祈願,大地為之回應的能量,基本是精神力的具體化。我在某個精靈聚落的古書上看過類似的說法:妖精之力,源於自然、天性以及澄淨的心。所以克蕾諾亞大人能夠淨化土地,黛立亞能夠治癒傷口。但其實,精靈除了可以給予別人精神祝福之外,還能給予生命祝福。而生命祝福,就被稱作『奉獻』。
「可是這個方法,不知為何一直以來都被視為一種禁忌,只有極少數的妖精族群留存著幾篇古籍,並且,據說都是有缺失且不相連貫的片段。
「我族雖承襲大地母神蓋亞之名,卻也從來沒有類似的紀載。我自從不知道在那裡聽說了『奉獻』這個詞,之後在流浪時想到就會開口詢問,因此閱讀過幾頁殘片,直到那一日,篝火旁,來自淵族的妖精告訴我,她們擁有的記載,竟然不是殘破的紙片,而是完整的遠古文字,鄭重地鏤刻在一枚玉石之上。
「而她,才僥倖用了這個方法,救了那個人魂一命。」
「那麼,究竟是什麼方法?」藍晶急切問道。
「她付出三分之二的生命,將那個人魂,短暫轉化為精靈。如此,才能將魔氣徹底祛除。」
……什麼?!
「短暫……」藍晶有種不祥的預感。「……是多久?」
「據她所說,只有……一天。」僅有二十四個小時。
一天?!……「精靈族雖然依照先天靈力侷限生命長短因而不同,但至少都有數百年壽命,怎麼可能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卻只能讓人魂短暫轉化一天……淵族的壽命難道相當短暫?」
「淵族……平均壽命為一千兩百年。」
看藍晶愣住的樣子,星詠只能苦笑。
因為她當初,也問過相同的問題。「淵族精靈告訴我,違背自然法則,就必須付出慘痛代價,更何況,擅自干涉人類生死,幾乎已經觸碰到十三條規章的禁忌了。後來,我回想猜測,大約也就是這樣,地母當初,才會只留下那麼斷垣殘片的資料。」
星詠想起淵族妖精說的故事後半段,心情無可避免地沉重起來。
靜默中,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愛特羅西亞突然轉身,朝歐貝羅族長與祭司走去。
藍晶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卻只輕嘆一口氣,並沒有跟上去。「星詠,謝謝妳。辛苦了。」
星詠輕輕搖了搖頭,又轉過頭去,看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卡洛。
藍晶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心情也是沉重的。「卡洛她……」
「……很辛苦,我知道。」承繼大地母神蓋亞之名,又曾替卡洛占卜,她多多少少能稍微窺視到卡洛經歷過的那些過往,還有,模糊不清卻隱約盪漾著宿命輪廓的將來。
藍晶從來面對所有事情都帶著明亮的樂觀,這卻是第一次,有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雖然與卡洛認識不深,可是她對愛特羅西亞大人的忠心與深情,藍晶是真切看在眼裡的。
誰能想到,和平了萬年的精靈界,會突然遭受惡魔軍隊進犯,還安排了這麼一枚隱藏的棋子,一出手就讓卡洛傷重到這種地步……在克蕾諾亞與黛立亞忙著治療卡洛的時候,她很快地也讓底下人查了那個叛變的歐貝羅,卻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畢竟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聚族處,而且那一脈分支或遠或近都在替宮殿內外做事,只是因藍晶的父親遵循祖制,雖然歐貝羅一族共有兩百五十七個血脈分支,他重用的仍是祭司那脈的子弟兵……藍晶不得不承認查到這一層時她鬆了一口氣,幸好,屬於王族的父親與祭司那一脈,萬年來一絲不苟地執行先祖流傳下的命令,如「每日必得祝禱強化防護結界」,又如「不得重用皇族姓氏之外的子民」等……但就算如此,最無辜的卡洛還是受傷了。
可是為什麼……一個高階惡魔要大費周章潛伏在歐貝羅一族內那麼久,卻對著一個根本不該原本也不會出現在精靈界的人魂下手呢?
才隔了短暫的一個夜晚,好像什麼都變了。
藍晶,默默的,又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