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了!」當琉司進到一抹晨光的照射範圍內,她的行蹤立刻被其它孩子們發現。消息很快傳開,本就充斥嘻笑與吶喊的碎石地瞬間鼓譟起來,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琉司和安利諾,那些跟隨隊列而至的人群不約而同把他們孤立在中心,使他們看起來格外顯眼。
這是琉司有生以來第一次成為被人矚目的焦點。數以百計的眼睛突然同時投來,難免讓她感到很不自在;反倒是傻裏糊塗的安利諾不僅沒有半點膽怯,還高舉著手以為大家是在歡迎他。
由於來的孩子實在太多了,現在就連河的對岸都坐滿大批孩童。即使隔得遠遠的,琉司也能聽見自己的名字在他們嘴邊頻繁傳遞著。
孩子們臉上充滿期待,即便這些期待所隱含的意義各自不一:大部分的孩子單純只是來看熱鬧的,但有一部份人則是想見證這場比賽,因為結果將左右他們的利益,權力的鞏固或轉移都是他們關心的要點;琉司能感受出有少數人對她抱有寄望,儘管她暫時無法辨明他們想要的是她這位盟友,還是單純想利用她來讓柏卡失勢,藉此奪取碎石地的統治權。
自琉司所在位置望向瞭望塔,原本擠在前頭的人群在幾名男孩的喝斥下朝兩側分開。逐漸明朗的視線讓琉司得以一窺瞭望塔底下的建築全貌。
那是一座以浮誇裝飾掩飾粗製濫造的木造宮殿。粗細不一的木柱支撐著斜長扭曲的屋簷,作為牆面的木板寬長勉強相合,以布簾遮蔽的門口正上方還有一顆雕飾得非常難看的鹿首;要不是屋簷周圍懸掛著獸皮、外圍護欄黏著以漆料上色的石頭和乾燥花,這些不協調的設計只會貶低持有者的格調,讓人更看不起他。
將近二十名男孩分別列隊在宮殿左右兩側,門口前方則有那四位扛著棍棒的大男孩嚴謹看守。迪西一身草編長袍、頂著彷彿沾上大便的可笑草帽站立於門邊,掛著自信微笑俯視一眾孩童。
在圍觀的孩子們都就坐後,宮殿前的男孩們發出如猴子般猥瑣的呼喊,大男孩將棍棒倒置,猛烈垂地。迪西以一連串渾糊不明的腔調高聲讚揚柏卡。他掀開布簾,柏卡以一襲冗華之姿現身在眾人眼前。
柏卡頭戴用藤蔓編織的蛇環王冠,胸前吊著河邊撿來的黑石頭製成的項鍊,身披粗綠色的獸皮斗篷,全身套著花紋長衣……從這些打扮能看出柏卡在此自立為王已有段時間,儘管他身上的配件全都是簡陋的孩子玩意,卻已成為柏卡的權力象徵──從柏卡一張開雙手,群眾便毫無遲疑地向他投去熱烈歡呼、各村落的孩子領袖也起身向他致意這點來看,這是既定事實。
「琉司,那是什麼?」
安利諾突然搖了搖她的肩膀,並指著他們與宮殿之間的空地。琉司看到距離宮殿約五十步的地方,居然排列著色彩突出的石頭圈子。
她瞪大著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
琉司意識漂離,她忽視了孩子們發出的噪音,急忙探向周遭的樹林與灌木叢。尚未散去的霧氣之間隱約有黑影爬動,鬼魅游移的陰影不時傳出只有琉司聽得見的詭笑。怪異的動靜轉眼即逝,卻在琉司心中留下深刻影響。
琉司強迫自己鎮定,並且不斷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只是錯覺;但這都無法否定石頭圈的存在。
只是說來奇怪,在場的孩子們除了安利諾以外,似乎沒有其它人注意到石頭圈,即便是離石頭圈最近的孩子也是如此;她不太確定那些孩子到底是跟她一樣試著無視,還是真的沒發現。沒有道理在場那麼多人卻全都毫無反應,那些石頭可是如此鮮豔明顯,這太奇怪了!
在迪西與跟班們的簇擁下,柏卡大步跨過石頭圈。原本琉司以為柏卡也不知情,結果有個小夥子不小心踢飛一塊藍黃色的石頭,柏卡居然停下腳步為此大聲斥責他,還換來對方一臉茫然。
柏卡嘖了一聲,轉頭要迪西待會把石頭圈排好;原本還一副不可一世的迪西忽然有些錯愕,他先是呆滯一會才連連點頭允諾。那小夥子似乎自始至終都不曉得犯了什麼錯,於是迪西乾脆自己去把石頭撿回來,並嚴謹要求大家離石頭圈、或者說離他比劃的位置遠一點。
柏卡跟迪西也看得到,而且看起來石頭圈是柏卡刻意安排的。
這個事實加深了琉司的疑問。
「你終於來了,我的女人!」柏卡趾高氣昂地說。「看看這裡,是不是很棒?等到你成為我的人,你也能享有這座城堡的使用權!」
「城堡?不管怎麼看那都只是間滿是噁臭的豬舍,你比豬還不如!」她嘲諷道。
「哼,反正你能耍嘴皮子也就這時候了!我這次必將勝過你!」柏卡刻意拉高音量發下豪語,此一舉動自然引來熱烈歡迎,但琉司認為這些觀眾只是在瞎起鬨,一方面當然是好玩,可另一方面是懷有目的想讓柏卡的氣勢看似勢不可擋。看來他們之中還有賭徒存在。
「他真容易激怒,可不是嗎?」安利諾靠過來輕聲說。
琉司沒有理會安利諾,不過他所提的這點確實是她一直以來看不起柏卡的原因。
柏卡展開雙手,讓跟班們為他褪去多餘的衣物與王冠,露出只穿著短褲和背心的渾胖軀體;其實琉司大可趁此機會衝過去把柏卡揍得半死,畢竟她早就看他一副神氣的樣子不爽很久了!可是現在時機不對。整個祖恆山的孩子都是為見證勝利而來,在諸多因素所醞釀的氛圍影響下,碎石地已容不得過去他們在村內胡亂打鬧的「應對之道」。要是她魯莽行事,恐怕只會招來不利於己的罵名。柏卡與迪西為這場比賽付出的努力可不單單只有勤加練習而已。這一點,琉司確實疏忽了。
就在琉司想說些什麼,她卻看到有幾名孩子悄悄湊到安利諾身旁與他伸來摸去的。注意到琉司冰冷視線的安利諾滿臉冷汗,急忙低聲要他們待會再談,可是琉司早就聽得一清二楚,他的雙手也硬是被硬塞了發光的硬幣與食物袋。一時之間,腦內啪嘰作響的怒火立刻燒向安利諾。
「琉司,我不是……」
大概是自知百口莫辯,安利諾在琉司湊近前就逃得遠遠的。
「很好,我們晚點再來談。」琉司感慨地嘆氣。從安利諾替柏卡把她騙到泥坑道開始,琉司就不對他抱持什麼期待,但她怎樣都沒想到安利諾居然還是賭徒成員之一。
由某位男孩所發出的口哨聲集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柏卡拎起項鍊交到迪西湊在面前的雙手,然後往自己的手掌吐了吐口水,用力摩擦。他半蹲著身,活像野獸般大吼一聲。
迪西命令在後頭待機的男孩們上前。一名男孩將懷裡綁成狗狀的麻布袋擺到立起的石頭上,另外兩名小弟將一堆木棍丟在她與柏卡之間的空地──看來第一場要比的是犬棍。柏卡很懂得從哪裡跌倒、就從哪爬起的道理。但她馬上就會讓柏卡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都只是徒勞。
「謝謝大家來見證我們的比賽!在這個地方,我將挑戰琉司。只要我贏了,她就是屬於我的人,你們誰都不可以有意見!」孩子們發出期待的回應,有如亟欲分食獵物的狼群;與之相對的,女孩們則是紛紛面露厭惡,投向琉司的眼神充分表明她們的期許。她們沒有選擇用粗魯野蠻的吼叫來聲援琉司,因為她們很清楚不要臉的柏卡會把這些聲音當作是對自己的支持。
重新確認自己不完全是孤身一人,琉司挺起胸膛來到柏卡面前。「話說在前頭,我可從來沒有答應過你的爛條件。」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這是我跟你的較量!何況你來了,代表你同意這場比賽的一切。」柏卡用宏亮的聲音警告她。琉司不太明白他為什麼非得要拉著嗓子說話?
「我沒立刻扁你就不錯了。」她說,「所以,若是我贏了,我能得到什麼?」
柏卡的情緒突然冷卻下來。他與後頭的迪西互看一眼,迪西聳了聳肩。
「你……可以擁有我?」
琉司迅速邁出一步,舉拳就往他的鼻心砸過去。
孩子們發出驚呼,但很快就被女孩們連聲叫好的吶喊給蓋過。在分出勝負前,琉司先為她們出了一口氣。
柏卡一臉痛苦地摀著鼻子連忙後退,迪西與跟班們扶起柏卡,怒視著琉司。
「等我贏了,我們再來想想要怎麼找你算帳!」琉司拍了拍剛剛揍過柏卡的拳頭。
「你會為你的行為後悔!」柏卡摸著流出鮮血的鼻子對迪西說,「快開始比賽,我絕對要打敗這個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