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r fa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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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Tempus omnia revēlat

那天本該是再尋常不過的傍晚。

晚霞把天空染成豔麗的粉橘色,一聲啼哭刺破了天際。

但新生兒的降臨並沒有為森林帶來喜悅。一群精靈圍在門前想一探究竟,卻被走出門的祭司驅趕。見祭司一臉凝重,大夥識趣地散開。徒留抱著嬰孩的母親虛弱的躺在床上,凝視著大哭的孩子。

赤鬼。

精靈們是這麼稱呼他的。

在精靈的眼裡,紅色是不祥的顏色,那代表火光與災難。鮮豔的顏色出現在森林也往往與毒素掛勾。而精靈族除了白皙的皮膚,最讓他們引以為傲的便是鮮亮的頭髮,精靈大多是金髮或是綠髮,在他們眼裡那意味著生機盎然,是他們與森林密不可分的一種連結。

而他的頭髮是紅色的,比晚霞還絢爛的紅色,像是下一秒就要燃燒的烈焰之色。

祭司不願透露有關他的預言,沒有精靈願意讓同齡的孩子跟他一起相處。他生活在這個聚落,卻像是不曾存在那樣。

他的父親每個禮拜都會幫他剪頭髮,儘管根本沒有長長多少,因此他從未留過長髮,即便他很嚮往。母親還特地買了一個大大的頭飾,盡可能地減少他的紅髮出現的範圍。這些他都知道。他配合著父母掩蓋自己的紅色頭髮,盡可能穿戴多一點的綠色服飾,一點、一點把自己埋葬。

「赤鬼來啦!」孩子們大叫著一哄而散,而他只是想加入遊戲。

「預備、攻擊!」碎石不規則的從四面八方丟來,他只能摀住眼睛。

碎石子一點都不痛,可是他還是委屈地想哭,他聽到趕來的成年精靈對孩子的唸叨,「即便是赤鬼也不能對他丟石頭啊。」

他不懂即便是甚麼意思,他只知道這裡沒有精靈歡迎他。

走進森林裡他低頭像往常一樣蒐集紅色的東西,彷彿這樣做就可以證明他也可以生活在這裡。他懷裡抱著紅花、紅蘑菇,繼續往森林深處走進。

直到走到祭祀的神木他才停下,熟練地鑽進一旁不起眼的樹洞把戰利品通通放下。坐在斜坡上仰望著巨大的神木,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呢,就算有也肯定也不是為了守護他而存在的,倘若神無法守護他,那為甚麼要信仰祂呢?

再過去便是聚落邊界了,那裏有世界上唯一喜歡他存在的在等候他。想到這他迫不急待地起身,沿著坡往上走,接下來的路被巨木給堵住了。他向上爬,爬到熟悉的樹洞,洞裡還有一個小孔,小孔對面是其他聚落的領地,這裡只是結界魔法的小小瑕疵。他緊緊盯著洞口,直到另一雙黃色眼眸出現。

他終於笑了。


mea culpa

&歐赫739年9月1號

今天是第一次上課,我以為在這裡我會交到「朋友」。事實是這裡全是平常不願意和我相處的同齡精靈。即便是其他聚落的、不認識我的精靈們,也早就有自己的小圈圈。這也不妨礙他們畏懼我,我想也是。

今天教的是精靈語的基礎拼音,阿巴早就教過我了。但妮拉沒有稱讚我,也許我該慶幸至少妮拉沒有把惡意展現的那麼明顯,是想要稱讚的我太超過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想把什麼紀錄下來,只是也沒有精靈可以聽我說話,就只好寫下來了。這樣寫下去的話,也許有一天我也可以擁有愛,對嗎?

&歐赫739年9月4號

今天上的是精靈族的歷史,雖然我都記得,但寫筆記很有趣。

現在的精靈王是歐赫狄杰,他在700百多年前的世界大戰中帶領著精靈們戰勝了所有種族,簽定了和平條約,從此帶著精靈們隱居。巴赫特是大家對於精靈領土的稱呼,領地的四周都有結界,外面的種族輕易接近不得,而向來排外團結的精靈也沒有誰想出去。但偶爾也有例外,至今為止有四個精靈擅自踏出結界,他們被稱為活著的亡靈,被族譜除名,沒有多少精靈記得他們真正的名字。

在巴赫特裡,又分為四個聚落,分別是惜今、破曉、莫晞、憐昔。但當然,在哪個聚落裡,像我這樣的紅髮精靈都是世所罕見的。

在我之前,只有過兩個紅髮精靈,傳說有一個總是帶來災難,森林大火、洪水,為了平息眾怒,精靈王親手賜死了他。後來的另外一個,沒有什麼關於他的傳聞,聽說現在也普通的在破曉森林裡生活。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見到他。然而聚落彼此互相排斥,我還不清楚原因,也不曉得我有沒有機會。

雖然四大聚落互相排斥,但根據紀法,未成年的精靈都得來到首都學習。這也是我現在離家的原因。離開家後就沒有誰站在我這邊了。我早就知道的。

聽說因為我的出生,還驚動了精靈王本王出現,在聽過祭司的預言之後,精靈王向惜今的精靈們表示,我的出現不會帶來任何災害。這番宣示確實讓許多精靈安了心,但也並不常久。

我已經盡自己所能的低調了,但顯然我的頭髮不讓大家這麼認為。今天被一群莫晞精靈圍起來,質疑我到底屬不屬於精靈,非常愚蠢,我不想爭辯。但他們沒有就這樣放過我,開始推我,想逼我說話。

妮拉看到了,但像平常那樣裝作沒有看到。

「我有精靈的耳朵、精靈的魔力,我當然是精靈。」見妮拉沒有要伸出援手,我只能開口。

帶頭的西利給了我一巴掌。

「區區赤鬼。」我沒有還擊,低著頭試圖用緞帶蓋住自己。

「算了,像你這樣,就算真的是精靈,也成不了什麼大事。」西利傲慢且不屑的說完,便領著眾精靈離去。

我沒動,但我瞥見轉角露出的精靈耳朵,那是菲亞,也是惜今的,看見我被欺負的時候偶爾會勸阻,但因為個性柔軟,沒什麼精靈把他放在眼裏。他似乎想接近我,但也只是想而已,他從未跟我說過話,從未對我伸出手。他是比那群欺負我的精靈要好,但對我來說,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不過都是膽小鬼而已,誰也別想攀比。

我轉身離去,他也像往常一樣,沒有喊住我的勇氣。

一切都不值得期待。

一切都值得放棄。

&歐赫739年9月10號

今天是祭祀日,雖然是曦四但是放假。我上次跟維多約好了今天要見面。

我其實是有點忐忑的,在結界瑕疵裡跟我相遇的維多,要是跟我同齡,那現在肯定也在首都學習。他會認出我嗎?如果他認出我了、我們還能是朋友嗎?我什麼都不敢肯定。

懷揣著不安的心我離開城鎮,搭車前往邊境。路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漫長,像是我永遠都無法抵達那裡。終於、車停下來,我緩慢的踏著步伐向神木走去。爬上坡,看見熟悉的樹洞。深吸一口氣我鑽進去,張開眼睛看向孔洞。

「Ovi!」維多笑盈盈的雙眼看著我,興奮的喊著我的名字。

這個唯一會呼喊我的名字的精靈,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我請求你,讓我傾盡一切守護他。

&歐赫739年9月15號

今天遵照阿巴的叮囑,去把頭髮剪短了。我知道阿巴在擔心什麼,雖然他擔心的事不會因為我剪頭髮就不發生。但也許他是對的,盡可能減少紅髮在大家的視線範圍內出現,大家對我的戒心才能降低。

但我真的對減少大家的戒心這件事感到疲倦,他們永遠都不會知足的,只要我還是紅髮,只要我還存在。

今天黎妮拉講課的時候,正好說到遺傳學,就有精靈問,「那為什麼會有紅髮精靈?」

黎妮拉瞥了我一眼,我裝作無所謂看著窗外。

「當然大部分精靈都會是金髮或綠髮,也有少數銀髮,但其實大家身上也都有紅髮的隱性基因,它只有極低的概率會在精靈身上現形。這是正常的基因顯現,不是什麼不詳的徵兆。妮拉知道大家都聽過紅髮精靈的詛咒傳說,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後來連精靈王都出來澄清過,那時候確實是天災氾濫,但與紅髮精靈無關。並且現在就有兩個紅髮精靈同時存在,如大家所知,一個在破曉,一個在惜今。他們生活了這麼久,也沒有引起災厄。所以大家不要被謠言蠱惑,輕易的去傷害別人,這是妮拉最想教會你們的事情。」

黎妮拉是唯一會阻止精靈欺負我的妮拉,像這種澄清的話,當然也只有他會說。

眼眶不知不覺盈滿了淚水,但我沒有讓它墜落。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歐赫739年9月23號

今天我終於看到我所在的這片土地的全貌,雖然以我的畫技沒辦法在這裡畫上一個跟巴赫塔同樣的地圖,但我很喜歡。首都在精靈領地的正中央上方,沒錯是上方。精靈王不知道用甚麼方法造了一座空之島,上來空之島得經過他設下的結界,我們是坐著一輛車行駛過漫長的魔法隧道才上來的,精靈的一生中很有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踏上空之島。空之島上的精靈也很少會去到地面上,雖然我不理解待在上面有什麼好玩的,不過我不理解的事還有很多。

惜今的地形很齊全,妮拉說的我都有見過。中間是巨大神木,再來是精靈們主要生活的森林,森林外圍是一大片草原,草原的左下方有座湖。再往南方走是海,往西方走是沙漠。再出去就都是山了,山被巨大的魔法陣包圍,只能遠遠的望,除非我想成為活著的亡靈,不然不該向山走去。

莫晞除了森林佔地最廣的是沙漠,據說沙漠在逐漸擴大,因此莫晞的精靈對於水源的事總是很敏感。

破曉是精靈有記載以來最古老的居住地,在世界大戰之前只有那裡是精靈領地,那裡全是森林。

憐昔是戰爭後才成為精靈領地的,因此森林很小,在憐昔的北方聽說是會冷到下雪的,我很好奇雪是什麼樣子。

今天西利又來找我麻煩了,我其實偷偷的覺得他很可憐。他總是逮著我痛罵一些別人罵他的事情,比如大餅臉、暴躁鬼之類的。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我的臉有多小,而他那可憐的瀏海根本只是在欲蓋彌彰。罵我暴躁就更不合理了,像我這樣忍受大家欺凌的要是可以被稱作暴躁,我看他真的是沒被我踢過。但也只能在這裡寫寫出出氣,真實世界中的我什麼都不敢做,畢竟我的反擊不能單單被視作反擊,我看說是造反比較合適。


我反擊過的。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雖然不暴躁,但也不是什麼受氣包,至少那時候還不是。那時候我還小,我不懂紅髮有什麼好畏懼的,我當然看得出我跟大家不一樣,但作為那個不一樣的精靈,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禁忌都是成年的精靈口耳相傳下壯大的怪誕而已。

第一次挨打的時候我很生氣,瑪姆都不曾對我動過手,他們憑什麼打我?我只是想加入他們的遊戲,我很久之後才明白那有多可笑。我發誓,我只是因為他動手才推他的,真的只是推他一下,周圍明明有很多成年精靈的。但沒有誰相信我說的話,阿巴和瑪姆也是,這才是最讓我傷心的事情。甚至都沒有誰來問我是事情是如何發生,所有精靈都只在乎維特亞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大哭說我弄傷了他。接著精靈們開始聚集,傾聽維特亞的哭訴。我只是窮途末路的困獸,被圍起來指責。瑪姆和阿巴聽到風聲趕來現場,他們也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一句話都沒有。瑪姆抱著我擋住圍觀的視線,但我還是瞧見阿巴瘋狂的鞠躬對大家道歉。然後瑪姆狼狽地抱起我逃離現場,那是我第一次理解逃跑是什麼意思。

回到家瑪姆抱著我跪在門口痛哭失聲,我不曉得為什麼事態會演變成這樣。接著阿巴也回來了,他反手關上門,抵著門緩緩地滑坐在地,大手蓋住眼睛。那一刻我很想道歉,想說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好委屈,我想說不是我先動的手。但瑪姆哭了,是因我而哭,看阿巴和瑪姆頹喪的樣子讓我很難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想到這我也哭了出來。

「別再這樣了。」阿巴走過來抱住瑪姆和我。

我聽不懂,但我沒有選擇。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就是禁忌本身,無關乎我的意志。

&歐赫739年9月30號

今天上語文課的時候,妮拉誇獎了我寫的文章,在他還沒看見我的名字之前。但我想也許也不是我寫的有多好,只是同齡的精靈們大多來到首都才開始學習,平日耽溺於玩樂。一個人能完成的娛樂也不是那麼多,有時候我只能寫些東西自娛娛人。即使如此被妮拉誇獎還是讓我感到開心,畢竟那是我少數從他人那裡接收到的好意,就算只是看到我的紅髮便會退卻的好意。

「這位同學寫得很好,妮拉等會貼在後面公告,希望大家都看看。」當然他看到名字後就沒有那樣做了。我不應該感到失望的,畢竟當妮拉念出我的名字的時候就代表我寫的東西不會被視作正面的訊息來看待,他們只會盲目地像唾棄我的頭髮一樣唾棄我所創作的東西,不公平,但我無法改變。我多希望我寫的東西可以不被跟我掛勾,讓它就像是一個正常精靈寫出來的文章,普通的被稱讚、或否定、或評論,都好,只要它能夠被普通的當作文章。

這是我今天才意識到的事情。

我想寫,同時也想讓它被看見。

莫拉迪卡(一個偉大的精靈作家)說渴望作品被閱讀是作家無法避免的本能。但作為一個紅髮精靈,我有資格成為一個作家嗎?但說到底我也不知道我能有什麼資格,按西利的話說我就不應該活著,可是要是依照他的建議來生活也太讓精靈不痛快了吧。

也許我可以從給維多看開始?維多會喜歡嗎?我總是在期待與他約定的日子。

&歐赫739年10月2號

「維多。」我倚著樹側著頭向洞口問。

「嗯?」他低沉的聲音輕輕地回。

「我是不是,這一輩子,都不能反擊?」抬起手我看著新添的瘀青,沒頭沒尾的說,維多又不知道我是紅髮精靈,他肯定覺得很奇怪吧。他沉默良久,「Ovi,不要反擊。」

「我們可以讓自己變得強大,但千萬不能濫用那份強大。如果有誰攻擊你,你可以躲、可以威嚇,但不能反擊。一旦反擊事態就會變得糟糕,我想顯然是不利於你的糟糕。」他緩慢地說,我沒有同意,「一開始可能連威嚇都會造成反噬,可能沒有誰會聽你解釋,雖然會很痛苦,但如果你成功建立起你的底線,對方就會退縮。這不是一個能跟精靈友善相處的方法,但我可以肯定,至少你可以不再被欺負。」

我摘下頭飾,撫摸著金色雕刻。這是瑪姆很久很久以前送給我的,他謹慎小心地幫我別好,囑咐我不要輕易把它拿下。我之後才知道,那大面積的綠色蝴蝶結有什麼用。它是用來遮掩我的紅髮的,就像阿巴總讓我把頭髮剪短一樣,都是為了減少紅色在我身上出現的痕跡。在我被打的時候它可以代替我不夠長的頭髮遮住我的表情。

我沒有非要和精靈相處,我對不喜歡我的精靈也不是那麼感興趣,我只是想不被欺負。

我沒有回答,轉頭念起我的文章給維多聽。我問他喜不喜歡,他說他很常看書,但他覺得即使他看過那麼多,我也是裡面寫得算好的。我很開心。他讓我再念一遍,他想寫下來。當然,我照做了。

樹洞外颳起一陣風,捲起一片片落葉,我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下來,永遠也不要繼續走下去。

維多念著他寫下來的我的文章,我從沒見過維多的臉,孔洞只能偶爾瞥見他黃色的眼睛。閉上眼我聽著他的聲音想像他的樣子,想像中他是年紀跟我相仿的少年,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標準精靈會有的豐饒金頭髮,更耀眼的是他香檳黃的眼眸,溫柔地看向我伸出雙手。

他是這樣美好的精靈。

&歐赫739年10月10號

我可能得用盡全力之後才能夠相信自己真的無能為力吧。我不想像維多說的那樣威嚇他們,那麼做的話我就絕對不可能成為精靈的一份子。我知道自己這麼想很愚蠢,但我還是,偶爾期待真的有誰可以回心轉意。希望有誰可以像維多一樣,好好地跟「我」說話。

我該安安靜靜地活著。我每天都會這麼提醒我自己。

&歐赫739年10月12號

今天是妮拉帶著大家參觀破曉森林的日子,一大清早我們列隊跟著妮拉走上列車。下了車眼前是破曉唯一的草原,草原過去是沒有盡頭的森林。今天會在破曉的城鎮過夜,我們跟著妮拉緩慢的走,妮拉一邊講些以前的歷史,我猜根本沒有精靈在聽。爬上小小的坡,前面突然一陣騷動。

本能驅使我上前,前方有個小小的湖,湖邊有一棵大樹,樹上蕩著紅紅的東西。我再往前走了幾步,想看清楚樹上是什麼。

那是一個精靈。

看出來的精靈開始尖叫,妮拉狼狽的安撫大家,帶著大家繞過湖畔遠離那具屍體朝城鎮走。

我脫離隊伍,一步一步朝湖邊走去,風很大,沙子眯進眼睛,一定是因為這樣我才開始流淚。終於、終於,我站到了紅髮精靈身前,他的身體無力的掛在繩子上,晃著。也許,這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是嗎?

「你好呀,紅髮精靈,我一直...很想認識你。」我輕輕呢喃。他的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樹根旁邊散落著書信,應該是他的遺書吧,我這麼想著,瑪姆、阿巴、葉爾,意外的有很多。忽然、我被一封信吸引了目光,上面寫著我的名字。他認識我?一個可怖的想法盤旋在腦海。我抬起頭再次看向紅髮精靈。

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從妮拉帶領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我回頭,森林的邊緣站著一對男女,應該是他的父母,他的瑪姆跪了下來,哭吼著他的名字。

「維多!」

&歐赫739年10月28號

為什麼?

&歐赫739年11月10號

維多,我很想你。

&歐赫739年11月25號

我恨你。

&歐赫739年12月15號

不要拋下我。

&歐赫739年13月4號

外面好吵,我一直不懂為什麼13月值得慶祝。一年的最後四天難道比之前的時間都還要珍貴嗎?

歐赫狄杰想說服我出門,我沒有理會他。

我不知道我需要多久的時間來為你哀悼,我不知道。


Quo fata ferunt

&歐赫745年10月12號

時間真殘忍,對吧?在那之後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維多的父母趕來後,我昏了過去。我不知道沉睡了多久,醒來時身邊是陌生的房間,好像是維多的房間,房間很整潔,小小的書桌、整齊的書櫃。桌上放著我的行李跟維多給我的信,我不敢看。走向門口,看見那兩個精靈,他們看到我很驚訝,還沒等他們開口,我就衝出房子。

憑著記憶裡維多告訴我的路,我一直跑一直跑,爬上那個只有我跟維多知道的樹洞,角落整齊的放著書,左邊還有個架子放著維多的木雕。孔洞邊刻著我跟他的名字。但他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想到這我跪坐在地,頭抵在孔洞上面,歪著頭手撫著看著他刻的字。我的名字。我早該猜到我們的相遇是他精心設計的結果,誰會跑來這種邊界,甚至爬上樹進入樹洞,又剛好遇見結界瑕疵。那時候引領我進樹洞的蝴蝶肯定也是他的傑作。他跟歐赫狄杰商量好的,精靈王,他們是好友,可以這麼稱呼他們的關係嗎,我不曉得,這都是後來精靈王,歐赫狄杰那個老頭跟我轉述的,我不知道維多怎麼想。

一切感覺都是昨天、又像是遙遠的從前。我不記得我待在樹洞多久,可能幾天吧,妮拉也停課了幾天,所有精靈都滯留在破曉,籌辦維多的喪事。精靈是不容易死去的,我們會為所有死去的生命哀悼,只有蘿貝沙是例外吧。但總而言之,在維多死後的第三天,菲亞大概是從精靈王那邊得到的消息,他找到在邊界樹洞待著的我。那是他第一次跟我對話。

「Ovi...?」他出聲喊我,我聽到了,但我並沒有回應他,那時我很久沒進食了,有記憶的時間裡都在為維多哭泣。我覺得很累,累到我沒有力氣思考為什麼菲亞願意成為那個找到我的精靈,累到我不想回應他。

「Ovi,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今天是維多的歸寂。」歸寂是精靈死後的第三天,按照習俗要將屍體火化,是整個喪禮儀式上最重要的一環。會由死者的親眷一起點燃焚化之火,目送死者在火中灰飛煙滅。這是唯一一個精靈主動點火的儀式。「我想你應該不會想錯過...」

他說得對。我移動身體,但太久沒動作導致我沒辦法很好的控制,手滑出樹洞,不可控制的我朝著洞口摔落。好痛,跪坐起來我盯著眼前的草地,視線又開始模糊。我想像不到維多死前要面對多少這種痛苦他才能選擇死去,是不是因為我不夠細心,我沒能發現他也是紅髮精靈,我只顧著自己的創傷,沒有想過別人的傷痛。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失去他的嗎?腦子一片混亂,我又開始哭泣,我緊緊抓著草皮,用力尖叫,乾涸的喉嚨擠出破碎的哭吼。我想我嚇到菲亞了,回過神抬起頭我才發現他還站在我面前。他雙手縮在胸前,一支手似乎想朝我伸來,對上他的眼睛後他嚇得不敢動彈。撇下視線我艱難的爬起來,低著頭用緞帶遮住臉,下意識的迴避他的凝視。

「你,帶路嗎?」

他迅速的點點頭,三步一回頭的領著我走向聚落。我對時間失去概念,外頭明亮的讓我覺得這是一個虛假的世界,彷彿我醒來就會回到跟維多答應見面的那一天。但一切都是真的,我回到我短暫停留的房子前,精靈們聚集在一起,看到菲亞和我瞬間讓出了一條通道。這讓我很惶恐,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低著頭我驚恐的往前走,我只想要快點結束。

終於走到棺材面前,維多整整齊齊的躺在裡頭,他的瑪姆看到我走了過來,蹲下來握住我的手。

「你就是Ovi,是嗎?」我輕微的點點頭,沒有對上他的視線,他繼續說話,「我是維多的瑪姆,我叫瓦萊利。謝謝你跟維多做朋友,維多很常提到你哦。」

我感覺我又要哭了,只得把頭低的更低。「離儀式還有點時間,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洗漱一下,看你有沒有要準備去給維多的東西,然後我們再回來這等,好嗎?」

我無措的點點頭,瓦萊利溫柔的牽起我的手。帶我走進他們的家,等我吃完洗漱完之後,他說我可以在維多的房間裡再待一會,時間到了他會來叫我。焚化通常在傍晚舉行,精靈相信在交界之間靈魂才能夠從縫隙中前往安寧。

坐在床邊我環視維多的房間,所有東西都和我幾天前在這醒來的時候一樣,他給我的信還放在桌上,我不想打開。我也有要給他的東西,我從包裡翻出一本書,是他最喜歡的詩集,莫拉迪卡的《春暖花開》,裡面夾著我做的乾燥結香花書籤。

「願你在塵世裡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莫拉迪卡在寫完這首詩後的兩個月,在家上吊自盡了。這首詩雖然讀著溫暖,卻盡是為他人祝福,彷彿自身與他人無關。他為世人許下美好的願望,自己卻離開這個世界。

維多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只是我沒能察覺到。

瓦萊利輕輕敲了敲門,探頭進來,時候到了。即便我根本就還沒準備好面對告別。

隨著瓦萊利走向棺材,祭司念著古老的哀悼。接著維多的親友們依序列隊,將珍惜之物放進棺材。我緩步向前,他的臉一片祥和,惟有脖頸上刺眼的勒痕掐住我的心臟。我握起他冰涼的手,將詩集放在他懷裡。我不想退開,我甚至沒能好好看過他睜開眼對我笑的樣子。

我在別人催促我之前來到瓦萊利身邊。天空轉變為鬼魅的橘紅色,像是已經準備好要迎接維多的去程。瓦萊利牽起我的手,他在顫抖,他一定比我更加無助害怕吧。時候到了。他牽著我向前一步,我舉起另一隻手試圖像理論那樣匯聚魔力,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成功,有一排精靈像我一樣舉起雙手,維多的棺材從角落開始燃燒,一點、一點把他吞沒。熱浪撲面而來,漫天的飛灰像是在告訴我,我將要永遠失去他了。

想到這裡我無法遏止的鬆開瓦萊利的手,朝著正盛的大火撲去,「維多!」

瓦萊利匆忙的從身後抱住我,阻止我向前,我掙扎著向前撲騰,那是我最後一次為維多哭泣,「不––,不要!」

時候到了。

&歐赫745年10月15號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呢...啊,當然我沒有從那團火中抓回任何東西。

葬禮之後我收到精靈王的召見。儀式結束後我沒有回到學校,跟著騎士進入我只有遠遠眺過的皇宮。大家對我的態度都很尊敬,我不知道為什麼。騎士通知我三天後精靈王會跟我共進晚餐,接著騎士帶我參觀了皇宮,但走到圖書館之後我就沒有繼續走下去了。畢竟書是珍貴的資源,我也需要其他東西轉移我的注意力,除了維多的信看什麼都好。

我把思緒埋進書裡,累了就抓一塊毯子躺在書堆裡面,我慶幸我現在待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讓我可以不用回想任何事情。枕在書上,無趣的翻動書頁,沒有人會來打擾我。直到會面那天我才離開圖書館,簡單的洗漱準備去面見精靈王。他想跟我說些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他,他也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在我思考的同時眼前的大門緩緩打開,亮晃晃的大廳刺的我瞇上雙眼。

「你長大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我抬頭看著長桌中央的男人。他一頭銀色長髮,面容清秀,深邃的黑眼圈跟沙啞的嗓音透漏著他的疲倦。我走到他身旁的座位坐下,「我沒長大的話那才滲人吧。」

身邊的騎士震顫了下,似乎對我的無理感到吃驚。精靈王笑出了聲,「難怪你和維多處的來。」

「所以,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我漠然地看著餐品上桌,沒有動手的打算。他自然地切分了食物交換我們的餐盤,溫和地說,「先吃點東西吧,我聽說你這幾天什麼都沒動,只待在圖書館裡。」

不情願地拿起叉子用力戳起食物,我意思意思咀嚼了幾口,「可以說了嗎?」

他慢悠悠地舉起餐具,優雅的進食,沒有要理會我的意思。無奈地配合他,我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終於他開口,「你想不想留在皇宮學習?」

「我可以教你魔法、劍術、騎射。」他自顧自地說,「其他學校該教的我當然都會教,如果你有什麼想學的也可以提出來,我準備幫你找個專業的妮拉安排你的課程,平常他教,有時間的話我就親自教你,你覺得如何?」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沒有看向他,「維多是這樣拜託您的嗎?」

那個名字讓整個空間窒息,他頓了一下緩緩放下餐具,「不,跟維多沒有關係。」

「以你現在的情況,進入高塔是遲早的事,學校的課程對你來說太簡單了,況且你的魔力很特殊,有專科的魔法師教你會更好。當然,你也可以拒絕,繼續回去學校學習,決定權在你。」

「您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放下餐具,盯著他下垂的眼眸,「就因為我的紅髮嗎?看清楚了,我可不是維多。」

我知道我這是在遷怒,維多的死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如此我還是感到憤怒。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挽回了。

「不管你再想要做些什麼維多也不會回來。」但話說出口的時候我就後悔了。空氣陷入尷尬的凝滯,我意識到剛才的話語有多麼無理,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解釋。他並沒有責怪我。

「你會這麼想也是合理的,畢竟我在這個時間點提出這個提議確實像是別有用心。但這是早有計畫的事,黎很早就和我提過你的成績遠超同齡精靈,上次的魔力測驗你的數值也遠高於其他精靈,並且根據現有資料記載紅髮精靈在火屬性的魔力會特別突出,因此才想要針對你的學習做出調整。」他拿起紙巾擦拭著嘴,似乎沒有被我的無理冒犯,「你可以回去考慮一下,不用現在給我答覆。」

「我知道維多的死對你造成很大的打擊,但你要知道,並不是只有你會為這件事傷心。」心頭一緊,我用力抓住裙擺,我沉默了會,低著頭呢喃道,「對不起。」

他站起身,揉了揉我的頭髮,「好好吃飯,慢慢思考,不著急。」

他是奇怪的精靈。 

&歐赫745年10月20號

後來我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也沒有給歐赫狄杰回覆,我忘了他是狡猾的精靈王。
「Ovi!」圖書館厚重的門被拉開,映入眼簾的是我沒有想像的場景,瑪姆衝過來抱住我,阿巴緩緩的走過來也環住我們。我瞪著悠悠遲來的始作俑者,歐赫狄杰聳了聳肩若無其事的靠在門上。
迫不得已我開始思考歐赫狄杰的提議。回到學校學習對我確實沒什麼意義,在那裡的知識早在孤獨的童年就被我閱讀了數遍。留在皇宮無疑是個好選擇,但我想不明白這樣對精靈王有何意義。讓未成年的紅髮精靈待在皇宮給予特殊的教學,甚至是精靈王自身下場教授,這樣做必然會引發朝臣的輿論。在尚未獲得進入高塔的考驗前,待在皇城學習唯一能參考的先例是早逝的艾維琳皇女。歐赫狄杰要我先不要考慮政治問題,讓我成為繼位者並不是這個建議的用意,巴赫特的唯一繼承者仍然會是蘭卡殿下,他已經知會過蘭卡殿下我可能會在皇宮學習的事情。
維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歐赫745年10月25號

我答應他留在皇城。

瑪姆說他永遠會支持我,我知道阿巴其實並不希望我留在皇宮,但他並未出言干涉我的選擇。

就這樣我在皇城裡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儘管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六年,但我還是不太清楚這裡對我來說算是什麼。大家都對我很好,這反倒讓我很不自在。我曾經問過他們為什麼不排斥我的紅髮,他們說,因為他們已經從你身上認知到紅髮根本不是什麼禁忌。和你相處過的精靈都知道你生性純良、溫和有禮。維多,我好想再和你說說話,我不知道你到底為我考慮了多少。想記起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跟我談過的每一個話題。歐赫狄杰不願跟我多談你的事,他只透漏了一些細枝末節,他希望我不要追究你和他為我策畫的任何事情,因為你們都希望最終選擇的是我自己。你們不懂,我唯一想選擇的事情就是你好好的活下去,我知道這麼說很幼稚,但這是真的。我仍然還沒打開你的信。

我很少出皇城,只有偶爾會回惜今見父母。剩下的日子裡就待在圖書館、書房或我的房間等著上課或自己看看書。,偶爾去花園看看那些稀奇的植栽。黎妮拉被聘請為我的一對一指導,他教我歷史、天文、地理、政治、數學、禮儀、舞蹈、音樂、繪畫、文學、世界通用語及文字。雖然早就知道他博學多聞,但一口氣備這麼多科目的他還是十份讓我敬佩,尤其他熱愛出考題測驗我,還總是留課後作業。我總覺得比起在學校他對我嚴苛了非常多,雖然他還是會稱讚我,每次帶我去高塔的時候也喜歡炫耀他把我教的有多好,但每次到天文、繪畫、地理這種我不擅長的科目的時候,我總能意識到他在極力忍耐。魔法則是由著名的魔法學家羅森親自來的,他是那種意外的和藹可親的年輕精靈。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竟然看著我脫口而出「哇小朋友你好呀」這種聽起來很猥瑣的怪人發言,但在講解魔法的時候他可比黎妮拉還要嚴厲許多。怎麼可以有妮拉笑著對學生說「可以的話我不想教笨蛋呢」這種混帳話啊,第一次魔力測試的時候也是完全沒顧及我的體力,直到我魔力耗竭昏過去才放過我。羅森跟歐赫狄杰聯合授課的時候真的是不把精靈當精靈在對待,沒有達成進度就算我昏過去了他們也可以把我給叫起來。直到有一次我回家哭著跟瑪姆說我不想回去了他們才有所收斂。歐赫狄杰親自來上課的時候真的可以說是地獄了,雖然除了偶爾的魔法課他只負責我的劍術,但每一次上課我都被打的體無完膚。劍術是他唯一堅持要我學的課程,雖然嚴格說起來包含所有近身作戰,我問過他能不能不學,他沒有看著我,「我希望你永遠不需要用上它,但我更希望如果真的逼不得已你需要的時候,你會。」

我沒有深究他那句話的涵義,我只知道他不會允許我逃課,我真的很討厭晨練。

射箭跟騎馬是管家約瑟在我空閒的時候教我的,約瑟很奇怪,他總是擔心我但也不會縱容我。有一次半夜去廚房偷吃甜食的時候被他逮個正著,他語重心長地訓了我一整個晚上。我賴床不想去晨練的時候,他勸導無用後會直接把歐赫狄杰叫來。我就沒有成功在他眼底下偷懶過。

最讓我感到意外的大概是菲亞了吧,這六年來他一直寫信給我,頭一年我並沒有回覆他,連歐赫狄杰都唸叨過我對他太過無情。我第一次回信給他後,他趁著休息日來皇城找我,我們坐在房間裡相顧無言,直到他困窘的打破沉默,但他越講越停不下來,真的可以說是非常聒噪。後來他仍然常常寫信,有空就來找我,大概是因為他太喜歡我了吧,所以我也不知不覺開始喜歡他了。

日子就這樣轉瞬即逝。 這樣幸福的日子,要是你也在這就好了。

&歐赫745年11月5號

歐赫狄杰今天「告知」我必須出席年末的宴會,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參加過正式的公開場合,平常的活動範圍也小的可憐。以至於重臣雖然對於我的存在十分好奇但並沒有多少精靈與我有過實際接觸,又加上我在皇城學習的特殊允許,即便我沒有放肆行動還是惹得流言紛紛。當然我說過我不想捲入那些複雜的社交,但今年適逢獸人與人類的百年戰爭落下帷幕,加上13月是精靈唯一允許異種族進入空之島正式交流的場合,我似乎不得不出席。

在黎妮拉上課的時候我心不在焉,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正擔憂什麼,「別擔心,基本上我和羅森會一直跟你待在一起,我們會最先跟其他參加宴會的精靈在場內等待,不用擔心入場問題。等所有種族都入場完畢之後,陛下致詞,蘭卡殿下跳完開場舞,宴會開始你就跟著我和羅森走,保持微笑,記得禮儀,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一切聽起來都很值得擔心。」我嘆氣喃喃著,我不想跟任何生靈交流。

黎妮拉見我根本不上心,便開始說起世界通用語,逼得我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細聆聽他到底在說什麼。

&歐赫745年11月10號

菲亞知道我會出席年末宴會的時候比我還要興奮,他說他很想看看異種族,但他如果在空之島應該就可以看到的。

今天服飾店的老闆剛好過來量尺寸,他跟菲亞討論起禮服完全停不下來,我根本插不上話,明明是給我穿的。但因為我也沒什麼想法所以我就任由他們擺佈,光是試穿我就已經覺得疲倦,怎麼可以有這麼多款式...... 。 

約瑟微妙地提醒我還有配飾還沒決定,菲亞著急地說一定要在他在的時候一起商量,我放棄掙扎。

&歐赫745年11月17號

菲亞早早就來了,他試圖跟我解釋他們上次決定的那些禮服究竟有多適合我、我會驚艷多少人,菲亞是真的不太會觀察別人的臉色,即使我非常敷衍他還是可以繼續講下去,我不確定他是只對我如此還是平等無視大家的意願。

「對的菲亞,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件衣服的風格跟剛才那件有多不一樣。」我看著毫無頭緒的世界通用語作業,努力應和他。為什麼他對這些這麼了解?他們家是做跟紡織有關的嗎?糟糕沒有問過,現在也不是適合詢問的好時機。專注專注,在更了解菲亞之前先搞定世界通用語吧。

老闆來了,我生無可戀的被他們倆拉起來套上相仿的禮服,任由他們拿著飾品比劃。「這個是不是比較好,顯得端莊一點。」「這個吧,感覺更符合禮服的調性。」「Ovi覺得呢?」「別問他!他肯定會隨便指一個因為他只想快點結束。」

「來個精靈在乎在乎我的想法呀!我的世界通用語還沒搞懂呢!搞砸了誰負責!」菲亞瞇眼伸手噓我,「在那之前你得先決定你那四天的禮服啊。到時候多少種族在場,還有那些精靈貴族們,他們可是會嚴格審視你的,你要是被其他人笑話了可怎麼好?」

「有沒有可能在那之前我得有命從妮拉手下活著,才有福氣面對那些好臉色呢?」他拿著胸針仔細地端詳,好一會兒才回覆我,「放心,妮拉對你這麼嚴苛就是為了在宴會上好好炫耀你,現在就是在為那些福氣做準備喔。」

我懷疑他聽不懂我的精靈語,難道是我剛太專注在想世界通用語的語法所以搞錯了嗎?語言是為了讓彼此更方便溝通才誕生的吧?菲亞突然開竅似的彷彿看透了我感到荒謬,抓起我的手搖晃著撒嬌,「我們有在加快速度了嘛,不要著急,這個真的很重要的。如果你很擔心,那我拿個架子把書放在前面讓你讀嘛,好不好?嗯?」

這ㄚ頭長著這麼一張清純善良的樣子絕對就是為了蠱惑我這種心軟的精靈。

&歐赫745年11月21號

這些天都在忙著熟悉宴會的流程跟事前準備,但黎妮拉也沒有因此減少任何內容,反倒是增加針對世界各種族目前的政治現狀、部落衝突、種族歧視等問題的概述。
只有在羅森上課的時候我可以不思考那些惱人的複雜關係,我非常慶幸他對於政治一竅不通。他滿臉不解的詢問我的煩惱,毫不在乎的回應,「那有什麼好擔心的啊?我們既不是皇族,也不是朝臣,只是學識淵博的學者,沒有誰會不長眼來招惹我們的。更遑論你會和我跟黎待在一起,我可不是在自誇,但我和黎在學術上的造詣是不會有精靈敢質疑的。更別說其他種族本來就不會與我們親近,你就是去露個臉,充其量跳支舞,也就這樣吧。」
「比起這個,為什麼我上次教你的魔法你還不會?那很難嗎?」他拉下臉,不滿的敲敲桌子。
「你為什麼不檢討一下可能是你不太會教?」我嘴硬的回覆,忿忿地看著滿桌的圖紙,這個臭天才根本沒有在講解。 

&歐赫745年11月30號

「心不在焉的,做什麼呢?」我狼狽地跌坐在地,歐赫狄杰不慌不忙的將手背在身後,挑眉等待我的解釋。我嘟噥著起身,沒有想要跟他分享心事,「也不想想這都是誰害的。」

「雖說要你參加宴會,但實際上你也不需要跟其他人有什麼交流,其他種族的關注點會聚焦在我跟蘭卡身上。至於那些精靈貴族嘛......我警告過他們了,當然還是會有一些不知好歹的老古板去試探你,但也不用太過擔心。不會有精靈在國際場合做出有辱同胞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我選在13月祭典讓你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原因。順帶一提,葉爾子爵一直對你的魔力很感興趣,他應該是會去找你搭話的,他前陣子一直沉迷於紅髮精靈的魔法紀錄。其他貴族政治概況跟家族成員下個月黎會整理好一起告訴你。現在,休息夠了吧?」我原本打算趁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偷襲他,但他絲毫不意外的擋下我的攻擊,反手就將劍尖底在我的喉頸。「這招挺好,就是落點不夠準。你沒有想好劍實際落下的位置在哪,真奇怪、明明都是偷襲了。眼神也太明顯,手腕控制的也還不夠穩建。」

說著他示範我的姿勢說明角度問題。「你下手不夠狠,思考的時間都太長了,思考固然重要,但戰鬥的時候是沒有那麼多時間容你思考的。不要老想著招式要怎麼用,去適應劍的走向。下次試試短劍吧,也許你更適合不給你思考空間,讓你憑本能去攻擊的武器。」

「......為什麼你總是說的我必須去戰鬥一樣?」他藍色的眼睛黯淡下來,似乎不想直接告訴我。

「什麼啊,這種事還需要說明給你聽才行嗎?黎平常到底教了你些什麼。」聲音從背後傳來,我非常不情願地轉身向蘭卡行禮。他悠哉的示意我起來,走過來向歐赫狄杰行了禮,「陛下。」

「蘭卡,說話注意點。」歐赫狄杰低下語調,但蘭卡並沒有退怯,「陛下,您不能總把他當小孩子看,他遲早得清楚自己的處境。您不是也決定讓他跟貴族們接觸了嗎?」

「今天就到這吧。」他沒有接話,放下劍轉身離去。

蘭卡走到木椅旁坐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我過去,「來吧小不點。」

我不喜歡蘭卡,不單單是因為他總喊我小不點。他也不像是忌諱紅髮精靈的樣子,但他偶爾會用深神的眼神看著我沉思,眼神非常駭人。還有一種,皇族的隔閡感,當然我也沒有妄想可以跟他平等對話,但跟他說話總是讓我很拘束。

「我應該不需要從你身分的特殊性開始講起吧?」也可能是因為他總把我當作笨蛋我才不喜歡他吧。「當然不需要,殿下您還真貼心。」

「這宮裡的精靈確實都對你太貼心了。」他低頭輕笑,「你應該多少有察覺這以你的身分來說有點不對勁吧?」

「這其中確實有很多是維多的功勞,但也不全是。你進宮前陛下應該是和你說你學習出眾、魔力超群對吧。我想你沒有搞懂這意謂著什麼。」我其實不太想聽下去了,但蘭卡可不會放任我無禮。「這代表你很強大,比你想像中的要驚人的多,而強大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您是說把我留在皇宮是為了制約我嗎?」我想要他直接講結論。他聳肩。「還不算太笨,不能否認這是其中的考量,但不是這次的重點。對現在的你來說,與其說是制約,更接近保護吧,在你還沒成年之前,陛下絕對會保護你,這都還可以算是對未成年精靈的正當保護。」

「成年之後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處處維護我。」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你很清楚,那再給你一個提示吧,如果陛下沒有正當理由讓你留下來,而你恰好擁有其他精靈無法比擬的力量,這種時候如果發生戰爭,你覺得事情會變成怎樣?」

「我們不是簽定和平條約了嗎?」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和平條約第14條,如若有他方勢力或契約國違反條約,出於自衛目的得組織聯軍。細項3,屆時契約國皆需動員以結束戰爭為首要目的討伐敵軍。」

「戰爭是下下策,如果可以陛下絕對不會讓事態變成那樣。但很可惜,我們沒辦法干預異種族之間的衝突,也有很多不是我們樂見的情況發生。這麼說吧,這幾年異教徒的問題氾濫,如果他們只是想佔地為王那可能還不是什麼大問題,但他們似乎有發動戰爭的跡象。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蘭卡站起身,插著腰長嘆口氣,「哎呀,為什麼我得和你說明這些啊,得扣黎的薪資了。」

他轉過來用力揉亂我的頭髮,抵住我的額頭低聲說,「小不點,赫狄非常珍惜你,但他不是萬能的。有一天,你得自己保護自己,甚至要保護其他精靈、其他種族。」

&歐赫745年12月7號

我躺在草地上,翻身滾進陰影裡,穿過葉縫的陽光被淺黃色的長髮遮住,瑪姆笑吟吟的低頭看我,「怎麼啦?」

我拉住他的手,猝不及防的一扯,他跌在我的腰上,笑了一聲不甘示弱地抱住我的腰開始翻滾,嘻笑打鬧了一陣,我鑽進他的懷裡。他抱著我,順著我的頭髮輕拍我的腦袋,像是小時候哄我入睡那樣,沒有再多問。

「為什麼好玩的事都沒有我的?」阿巴走過來一臉幽怨的問,瑪姆翻身跨腿把我抱得更緊,「女兒當然是我的。」

「太狡猾了!」阿巴撲上來重重壓在我倆身上,我躲在瑪姆的懷裡咯咯的笑。阿巴一把抱起我和瑪姆開始旋轉,直到瑪姆受不了暈眩拍著他的肩膀求饒。

「等等,是不是有股焦味?」「啊、魚!」「卡爾?第幾次了?」

&歐赫745年12月11號

我正在和黎妮拉學著辨認各大家族的臉,約瑟急匆匆的敲門而入,「小姐!」

「先回惜今一趟吧。」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發生了什麼?」

瑪姆出事了。他沒有明確的說到底是什麼,來不及多想,黎妮拉推著我走出去,我跟在約瑟後面腦子亂得很。

下了空之島我看見修曼站在前頭等我,他撇頭示意我跟上,他沒有往森林去,不應該是這樣的。遠遠的就看見神木前圍著一群精靈,我不想再往前踏步。修曼咳了一聲,精靈們聞聲讓道,我喘不過氣,大家的視線逼著我向前走。緩緩的走到阿巴身旁,閉眼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淚眼矇矓,瑪姆祥和的躺著,就像只是睡著那樣。

「莫瓦娜幾歲來著?」「1000左右,也不算是短命......。」「他生下那孩子之後身子就不大好。」「命數不好啊。」「果然是因為赤鬼吧。」「那是肯定的呀。」「他前些天老說心臟不舒服,沒想到這麼嚴重。」「都少說點。」

我倏地釋放魔力,風吹散不堪入耳的細語,我知道他們正在我背後議論紛紛。我沒有理會他們的非語,跪坐在地,握緊雙手。我第一個學會、也是瑪姆最喜歡的魔法。

「Nil desperandum .」

遍地生花。 

&歐赫745年12月13號

我面目表情的站在阿巴身旁,棺材邊飄著波斯菊花瓣。精靈幾乎都到了,他們交頭接耳,大手摀住我的耳朵,我抬頭看著阿巴對我微笑。他看起來蒼老許多,雖然樣貌沒有什麼改變。我笑著抓住他的手環住自己。他說瑪姆走的很安詳,他醒來很久之後才發現。前一晚他們還很正常的聊著天,只是睡前瑪姆說了奇怪的話,「即便要重頭再來,我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太好了,我很幸福喔。」

時候到了。

精靈依序上前悼念,我總是沒有做好準備,恍惚間看著他的臉,把剛摘下的波斯菊別到他的髮間。時候到了。我不想道別。依依不捨的我被拉著遠離棺木。阿巴的手握的很緊,我知道他想忍住不哭,但我們都沒有忍住。眼淚和魔力我一個都不想控制,火絢爛的捲上天空,旋著氣流花辦被捲起,自尖端開始於空中被焚化。

時候到了。 

&歐赫745年12月17號

我沒有說話。菲亞侷促的坐在對面搓著手,他推過食盤,想要我吃點東西,我搖搖頭。他問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再次搖頭。他開始說話,我應和的點點頭。

「沒事的,菲亞,其實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我只是需要時間。」我輕輕的說,他抿著唇,走過來跟我擠在同張椅子。

我說的是實話,但也許我需要的時間是無盡的。

&歐赫745年12月21號

「真的沒事嗎?」真的記不清這陣子聽到這句話多少次,但我沒有覺得自己和平常有多不一樣。終於把約瑟推出房門我靠坐在地,傾斜著往地面躺下,把玩著綠色綢緞。

蜷縮起身子抱住腳踝,我突然想起維多曾說過一句話,「就像你明明很悲傷,你也確實感受到難過,可是你的身體好像不是這麼認知的。」

原來他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歐赫745年13月1號

宴會沒有當初想像的那麼可怕。精靈貴族絲毫沒有要找我麻煩的意思,只是我跟著黎妮拉進場的時候瞬間鴉雀無聲,接著用充滿敵意、看著未知事物的眼光瞄著我竊竊私語。就這樣。禮貌性地跟各大家族打招呼時也沒有被為難,他們看起來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

隨著其他種族的入場,他們的視線也不再停留在我身上。

除了姍姍來遲的羅森差點讓我沒有舞伴之外,一切都很順利。 

&歐赫745年13月2號

「美麗的精靈小姐,我有榮幸與你跳一支舞嗎?」他好像是拉索夫帝國的公爵,跟巴赫特的關係還算是不錯。我望向黎妮拉求救,他點頭。我只好硬著頭皮伸出手,他非常健談,我看不出他的目的。

「雷諾公爵,您......,」我猶豫著要如何試探他的想法,一時間想不到婉轉的詞彙,索性直接了當的問,「為什麼要邀我跳舞呢?」

「奧薇小姐是第一次出席宴會吧?」他笑了笑,似乎早就預料有這個問題,我點點頭,「雖然精靈王鄭重聲明過巴赫特的唯一繼承人仍然是蘭卡殿下,但沒有先例的特殊教育難免會引人側目。雖然一看到你就會明白了,你的魔力非常驚人,想必未來會成為知名的魔法師吧。」

「你或許知道,現在有個反神組織『馬納果達』潛伏在烏爾德大陸,雖然各國陸陸續續進行圍剿行動,巴赫特也有派出魔法師援助。但由於情報不足,始終沒有辦法完全殲滅,他們甚至在日漸擴大。拉索夫帝國作為被馬納果達攻擊的最頻繁的國家,自然是希望各國盡快通過協議組織聯軍。」

「而你,是被精靈王捧在手心保護的紅髮精靈,你就當作我是想要跟精靈打好關係吧。」音樂結束了,我們相互行禮,他眨眨眼睛再次向我伸出手,「現在,我們先逃離這個舞廳吧。你答應了我的邀舞,接下來其他國家的公卿貴族肯定也會爭先恐後的想討好你。」


「這個麻煩的情況不就是雷諾公爵造成的嗎。」我們走到花園,突然意識到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的我忍不住抱怨,「被發現啦?」

「就算不是我也會有別人,不過我覺得我當第一個也許比較好哦?」他沒有否認,「為什麼?你和他們有什麼不一樣嗎?」

「因為我可以跟你解釋所有事情,而且跟我跳一支舞就可以逃掉今天這場宴會了喔?」他狡黠的笑著。

「我可以理解精靈王的擔憂,奧薇小姐還很年輕吧?但恐怕聯軍組成的時候,你會被推上戰場。以排外為特性的精靈卻寧可跟其他種族對話,除了你的舞伴跟黎子爵,其他精靈似乎都在迴避你。想來是你紅髮的緣故,雖然有所耳聞,但沒想到精靈內部會因為謠傳而排斥同族呢。」他垂下眼眸,「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希望戰爭爆發。但一昧的承受攻擊並不能保護我的人民,精靈王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作為結束世界戰爭的英雄,他比誰都清楚戰爭會帶來什麼。」

「所以我比誰都更希望聯軍能夠組成。」他的語氣很堅定,但眼神很哀戚,「也許本質上我和他們沒有什麼不一樣,對不起。但請你相信我,我是由衷的感到抱歉。」

「......我不知道你想為什麼道歉,」我裝作沒有聽懂,越過他幾步不想看他的表情,「那不是你的錯吧。」
他低笑了聲,「這樣不是更讓我愧疚了嗎。」

「有這種想法的話就是你的錯了。」我轉過身指著他,「我可不需要你的憐憫,真的非要對我有什麼感情投射的話,就感謝我吧。」

「謝謝。」 


ense petit placidam sub libertate quietem

&歐赫749年5月30號

明天就是成年禮了,菲亞還在我身邊囉嗦著要做什麼準備。我沒有告訴他其實約瑟會幫我準備好一切,這也不是我想逃就能逃掉的場合。明天阿巴也會出現,我希望他可以看到我好好完成這個儀式,然後安心一點。他總是沒辦法放心,擔心我在哪裡受委屈。

我和菲亞都通過高塔考驗,之後我會正式成為羅森的學徒,黎妮拉為此悶悶不樂很久,菲亞也會一起在高塔當見習祭司。我要繼續留在空之島這件事阿巴似乎不太開心,雖然這是早成定局的事情。回惜今根本就沒有我可以做的事情,既不可能在店裡幫忙,也沒有地方會願意雇用我。高塔的精靈對我的接受度還比惜今的精靈們高,畢竟他們早就見過維多了,這些年黎妮拉也常常帶我去,以羅森學徒的身分想來之後也不會有誰招惹我。

我不太清楚聯軍的事情談到哪個地步,但蘭卡說過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其實我原本以為會在高塔考驗前就會有定論,畢竟雷諾早就提起這件事了,但馬納果達的首領非常聰明,他們會在聯軍即將商定前偃旗息鼓,銷聲匿跡到風頭過去後再開始襲擊。

阿巴還不曉得我可能會被聯軍徵召的事情,我不敢跟他提。 

&歐赫749年5月31號

歐赫狄杰站在台前說著陳腔濫調,我忍住不睡著,這都多虧黎妮拉凶狠的目光,還有菲雅會毫不留情地捏醒我。終於輪到我作為首席代表出列,台下悄然無聲,可以感受到大家的視線都緊緊盯著我。終於我站到歐赫狄杰身前,低下頭他為我戴上花冠,用著算不上開心的語調,「恭喜你。」

我揚起嘴角,「真的嗎?」

沒有等到他回答,轉過身從手掌竄出火焰,幻化成龍形盤旋在空中,吐出火球在半空炸裂,在驚呼中火光變成花瓣緩緩落下。我彷彿聽見歐赫狄杰的聲音,「我希望是真的。」

我鞠躬下台。流程走完之後大家散開,我找到阿巴拿下花冠踮起腳尖戴在他頭上,他欣慰地看著我笑了。接著他從盒子裡拿出金色頸鍊,上面垂掛著藍色寶石,他替我戴上,摸摸我的頭,「恭喜你成年了。這是很早之前我和莫瓦娜一起挑的禮物。」

「藍色是珍貴的意思,因為你永遠都是我們珍貴的孩子。」

&歐赫754年6月7號

所有簽定和平條約的契約國都同意組成世界聯軍討伐馬納果達。

&歐赫754年10月12號

今天是進宮的日子,我坐在餐桌旁,氣氛異常沉重。歐赫狄杰不發一語,羅森坐在我斜對面面色凝重,黎妮拉坐在我旁邊食物幾乎沒怎麼動過。今天是聯軍自願徵召的截止日,如果沒有足夠的參戰者,就意味著我必須要加入。結果是怎樣我們都心知肚明。

「不說正事嗎?」我打破沉默,同時,大家停止動作,只有蘭卡不動聲色的繼續進食。

「......今天是截止日。」歐赫狄杰說著毫無用處的廢話,又停下。

「自願的參戰者,並不多。也就是說,要從成年精靈裡選出參戰者,而在上書的一千多份參軍建議書裡,有一個高度重合的名字。」歐赫狄杰默然了許久,於是蘭卡開口。我放下餐具,擦拭嘴巴,「這樣啊,說完了嗎?」

沒有回應,我推開椅子站起來,歐赫狄杰抓住我的手,又不說話,在我使力想要掙脫的時候他忽然問,「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如果沒有我就無話可說。」

「怎麼?你一直堅持讓我學劍術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還是說我不要你就可以把我從名單剃除?說我害怕就可以逃跑?都不是的話你想聽什麼?」

「事到如今還想減輕自己的愧疚感嗎,你才是那個有選擇權的,不要假裝我也有。 我不會感謝你,也不會原諒你。」

你先是精靈王,才是歐赫狄杰,我早就知道了。我當然早就知道你的選擇。我早知道的。

&歐赫754年10月20號

「我們逃跑吧。」阿巴沒頭沒尾的說,我還沒搞懂他就繼續說下去,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成為活著的亡靈也沒什麼不好。」

愣了一下我笑了,我知道我無處可逃,「那樣是行不通的。」

他無助地看著我,接著潸然淚下,我抱住他,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也許紅髮真的是一種詛咒吧,至少對我的父母而言確實是的。

&歐赫754年11月1號

「你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是參與聯軍的軍前演習地,我瞪著眼前的菲亞憤怒地問,「你以為這裡是哪裡?給我回去!」

「我是自願參戰軍,二等祭司。」他非常冷靜,不顧我的咆哮,「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盯著我沒有要解釋,身邊聚起愛看熱鬧的精靈,他衝上來抱緊我,「我不會拋下你。」

&歐赫755年1月4號

精靈王站在前頭對著將士們喊話,我沒有在聽,我只是站在第一列看著前方。

肅靜的廣場突然一陣騷動,精靈王突然走下台,他站在我面前。我盯著他的胸口,沒有抬頭。視野猛地縮小,他把我緊緊擁在懷裡,魔力竄進頸前的藍色寶石,「這只足夠保護你一次。」

「我等你回來。」我知道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出格的事,真卑鄙。

&歐赫755年1月7號

廢墟底下隱隱約約還有微弱的呼救,營地已經擠滿了傷者,空氣中瀰漫著鐵鏽味,我努力讓注意力集中在漂浮魔法上。耗盡魔力後我回到營地,幫忙簡單的包紮。膿皰、血水、斷肢;哀號、嘶吼、働哭。

赫特上尉要我去休息,我爬起來,蹣跚地朝樹林走去,遠離那個噁心的地方,腿軟的跪趴在地,反胃的嘔吐起來。感覺體內的所有液體都在叫囂著想逃離這副軀殼,眼淚、鼻涕、唾液、胃酸。

「奧薇 ?」洛頓擔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是同梯隊的人類魔法師,我沒有回應他的力氣。過沒多久他捧著一盆水蹲在我面前,把乾淨的毛巾遞給我,「你連這個都怕可不行。」

「......要你管。」接過毛巾我低聲嘟囔,他坐下來嘻皮笑臉的回應,「關心一下狼狽的戰友合情合理吧?」

「人類都像你一樣多管閒事嗎?」「精靈都像你一樣尖酸刻薄嗎?」

「那倒不是,那比較算是我的特質。」他呆了一下大笑起來,真奇怪,完全搞不懂笑點在哪。

&歐赫755年1月19號

「就這樣放著不管嗎?」赫特一臉疑惑地回頭,似乎沒聽懂我在說什麼,然後恍然大悟,才明白我指的是屍體,「你看我們像是有人力去處理嗎?」

「......至少得燒掉吧。」我不忍地說,他轉過頭不置可否,「範圍很廣喔?還不能讓周邊起火,辦得到嗎?」

「我可以。」他瞥了我一眼,給了我許可,「那就試試。」

確定大家都退到我身後,我握緊雙手虔誠的跪下,焚化之火不會波及任何有生命的東西,洛頓在我身旁跪下,「也教教我。」

一些魔法師跪到我身邊,其他人也紛紛找好位置跪下。

Hinc itur ad astra.

「逝去的生靈啊,願你們的靈魂,都能夠抵達仰望之處。」

&歐赫755年1月31號

明天要去前線了,這一個月我們部隊都只是在支援後勤,我其實還沒真正上過戰場,雖然後援的那些已經足夠讓我害怕。菲亞知道我在想什麼,握住我的手。「會沒事的,魔法師不會離一線太近。」

我拿出一直夾在日記裡,未曾打開的維多的信。

&歐赫755年2月15號

「為什麼要留短髮?方便戰鬥?」 我拿出短刃削斷頭髮,洛頓倚在樹上。我因為這個荒謬的問題笑了出來,他不解地看著我,我只好解釋,「精靈覺得紅色是詛咒的顏色哦。」

「這裡又沒多少精靈,你的頭髮多漂亮啊,赫特!你說、奧薇是不是感覺很適合長髮呀?」「同意同意。」「我也覺得。」「短髮也挺颯爽的啊。」「不不不還是長髮比較有氣勢吧?」「扎馬尾感覺就很帥氣。」

「請問有誰在徵求你們的意見嗎?」

&歐赫755年4月21號

走在屍體中間我尋找著有沒有生還者,突然一隻手抓住我的腳踝,是個獸人,他下半身血肉模糊,上身穿著馬納果達的軍服,側著臉用盡全力試圖說話,「請你......殺了......我......。」

我蹲下,蓋住他的眼睛,「願你的靈魂,能夠抵達仰望之處。」

&歐赫755年7月6號

維多,我竟然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太可怕了。

&歐赫756年3月4號

「洛、洛頓......」我拖著他到牆體後,壓住他胸口的傷口,語無倫次。他邊笑邊咳出血,握住我的手,「真可惜,還沒等到你答應我、把頭髮留長呢......。」

「你在說什麼!」我氣哭了,血止不住,指縫感受得到血液還在瘋狂地湧出,我什麼都做不到。他還是繼續笑,另一手顫顫巍巍地抬起來擦去我的眼淚,「欸,你把頭髮留長嘛,好不好?」

「好......你也答應我,你會沒事的,好不好?」我想要寬慰他,可是哭到喘不過氣的我聽起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他當然比我更清楚狀況,「太好了,那樣一定、會很好看......真想看到......。」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我無能為力,只能叫著他的名字,希望他不要閉上眼睛,「奧薇......對不起......。」

&歐赫756年4月1號

我站在懸崖上看著下面對峙的軍隊,等待開戰的號角,拉起弓瞄準馬納果達的將軍。

「我們的神教會我們大方,只要你們願意信仰我們的神明,我就會大發慈悲放過這座城市!並且允許你們加入我們的聖戰!殺死異教徒、靠近天堂!」他大吼,身後的軍隊還不斷點頭並附和的喊著,「為神而戰!隆斯大人萬歲!隆斯大人萬歲!」

遏制不住怒火,就為了這種理由?僅僅是因為這種理由嗎?我隱忍著不讓手顫抖,對準他沒有穿盔甲的喉嚨,我只有一次機會,不能失誤。

「開什麼玩笑啊!你們真的以為腳下踩的屍體越多、你們就越能接近天堂嗎!」他轉頭看我,同時箭矢射穿他的喉頸,他摔下馬。我第一次真的想殺光站在對面的所有物種,「別傻了!就算你們腳下踩的屍體再多!你們也不會因此而離天堂近一步!」

&歐赫756年5月7號

「只有這封嗎?」我歪頭,信使點點頭,「真奇怪,這次只有一封呢。」

我沒放在心上,走回帳棚打開那封有著皇宮戳記的信,是精靈王的落款。

卡爾染疫,不敵,756.3.25亡。

我看了那行文字很久,抓皺信紙,埋頭浸溼。

不見也好。

&歐赫756年6月30號

像往常一樣,戰爭告一段落之後,我們在戰場上尋找生還者,突然我聽見遠方驚喊著我的名字,「奧薇!」

轉頭,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朝我撲過來,鋒利的劍閃著光。周遭的一切突然變得緩慢,我就這樣看著劍朝著心臟的位置襲來。還有站在後頭的,我的戰友們伸出手向我跑來,但一切都為時已晚。躲不過了。也好。

「劈啪。」

寶石碎裂的聲音,精靈王的加護阻擋了矮人的攻擊,劍被彈開,我抽出腿間的小刀,耳邊彷彿聽見他的叮囑,「面對迅速的敵人不要執著於攻擊心臟,脖子才是最容易讓他致命的地方。」

舉起手劃開他的喉嚨,鮮血飛濺而出,濺上我的眼球,世界變成紅色的,我感受著血滑落,刺痛我的神經,但我不敢眨眼,直到他重重摔在地上,沒有了聲息。

紅色當然是詛咒,就像你是真的希望我活下去那樣。


Non omnis moriar 

&歐赫760年12月11號

戰爭結束了。

我站在滿目瘡痍的馬納果達最後據點前,脫下披風,許久沒剪的長髮隨風飄起。前方還有聯軍在檢查剩餘的敵兵,這五年的戰爭早就讓我的聲名遠播,現在我只需站在後方就足以威嚇敵方。

「Ovi。」我漫不經心的應了聲,菲亞上前握住我的手,「我們可以回家了。」

其實我並不知道少了瑪姆和阿巴的巴赫特是不是那麼值得我回去,精靈王也許正等著我回去吧,但我不想見他。

「該剪頭髮了。」突然想到的我輕輕呢喃。菲亞的手震顫了下,「現在不剪也沒關係了吧,你是英雄。」

「對聯軍來說也許是吧,對精靈而言我仍然是那個可畏的紅髮精靈,英雄不英雄的、有什麼區別呢。」菲亞沉默不語,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握緊他的手,「沒事,那不重要了。」

拿起小刀我沒有猶豫,細軟的紅髮輕易的被斬斷,一搓一搓的紅髮散落在地,像是戰場上被斬殺而濺出的鮮血。後頸感受到涼爽的風,手無力的垂下,菲亞接過小刀,細心的幫我修剪。

我輕輕唱起故鄉的歌,閉上眼睛。

結束了。 

&歐赫760年12月31號

我回到惜今,屋子看起來有定期打掃,像是在等著誰回來,一切都跟我離開前一樣。我走出房子,躺在草地上,側過頭無意義的盯著自己的手,花瓣緩緩地落在手掌。

猛地坐直身子,我瞪著那隻詭異的紅色蝴蝶,他緩緩地朝我飛來,停在我的膝蓋。我盯著他,他好像也在觀察我。腦中響起不知名的聲音,「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不知道哪來的直覺,我確信是眼前的蝴蝶正在跟我對話,「為什麼?你是誰?」

「嗯......這裡是怎麼稱呼我的?艾菲特吧我記得。至於原因......就當作是我一時興起吧。」艾菲特是創建世界的神,我其實並不相信他說的話,但我脫口而出,「那你帶我離開這裡。」

「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他闔上翅膀,彷彿正在思考,「可以喔,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的話。」

「給你一些時間思考,這可沒辦法反悔。如果明天你的願望依舊沒有改變,就來神木找我吧。」

&歐赫760年13月1號

我以為那是場夢,但我記的很清楚,日記也確實這樣寫著。就當作是真的吧。

提筆我幫日記取了名,無論如何,希望看到這裡的你,記得這句話就好了。

Amor fa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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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異世界森林的紅髮精靈 「我只會給你90%的真心。」 *vtu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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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首很浪漫的音樂,這是一首很淒美的新詩。 筆者自知沒有甚麼寫新詩的天份,只有平庸、又或者只有抄襲,所以刻意在網上找來一篇佳作,歡迎任何新詩文筆高手再創,願再創文化的美,引來更多的共嗚。 新詩來源於:隨意窩 The Brook of My Mood Sing a Song's Blog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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