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痞與小流氓1〉Nothing Here

「在忙什麼？」

我在外面老早就看到店裡沒人，故意推開門弄響門上的鈴噹，讓阿流以為有客上門。人在櫃台旁的阿流果然抬起頭，本來準備換上迎客笑臉，看見是我又沉下臉。

「吵死了你，明知故問。」

阿流抱怨了一句，又抓起計算機按了幾下，皺著眉沉思著。

當初阿流不怕死地選擇在學區附近的早餐店一條街上開早午餐店，我就預見會有這種情況了，要不是店面是他家族有人便宜出租給他，大概也撐不到現在。然而物價上漲的幅度越來越高，便宜店租的優勢不再，他再不想想辦法，我看這文青店再不轉型就活不過三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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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考慮提供免費Wifi和插座給客人用？這會增加客人進來的意願吧？」

「這樣翻桌率會變低。」阿流嚴肅地回答我。

「也要有客人才能翻桌吧。」我低聲黜臭了一句。

「我聽到囉！」阿流瞪了我一眼。

「改賣下午茶也不錯啊？可以和這一帶的早餐店錯開時段。」

「我也有想過，但是下午茶要準備不同餐點，等於另外要再多準備不同食材，而且搞不好還要再請人手幫忙，以現在情況看起來增加的成本會高過收入。」

看來連心肺復甦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種話我沒有直接在他面前說，就算我們從學生時期就認識，早就習慣說話直來直往，我現在已經成熟到不會隨便把OS說出口。何況我知道他已經夠煩惱了，說這麼多潑冷水的話一點建設性也沒有。

我自行到吧台後面倒了杯紅茶，再同情地放了五十塊硬幣在收銀機前。連我都不得不讚嘆自己挺兄弟的心意，不顧毫無服務可言、沒有溫情笑臉相迎、沒有免費Wifi可用，還是固定每週末願意為這間半死不活的小店消費個五十一百。我將店裡正在播的抒情歌按下暫停，再用藍芽接上我的手機，開始播放我自己的歌單。

阿流一聽見音響出現重節奏的反拍，忍不住皺起眉頭。我坐在吧台一邊跟著音樂點頭，一邊滑著IG，哦，當然是吃我自己的手機流量。我可是付了五十元買了杯成本低廉的紅茶，至少要讓我自由選擇背景音樂吧。

「送貨。」門上的鈴鐺響聲和宏亮喚聲同時出現，阿流抬起頭，發現是來送食材的貨運小哥。

「來了！」阿流起身跟小哥到後門去點收貨品。

「鈴鈴……」此時進來一位外形亮麗的氣質女性，不知道是怎麼誤入歧途進來的。

「妳是……」我眼睛一亮，馬上認出她是誰。她也看出我的驚訝表情，給我一個禮貌微笑。既然一切不言而喻，我便沒再說下去。

此時阿流不在，看來得由我幫忙招待一下客人。我平常不做沒有酬勞的事，但如果服務對象是她，我簡直樂意之至。我下意識整理了儀容，再從櫃台拿出一本菜單交給她：「老闆剛才到後面點貨了，妳不如先看看菜單。」

她對我眨了一下聞名全亞洲的美眸，點點頭，翻閱菜單之後卻露出困惑的表情。老實說阿流的菜單上也沒幾項東西可點，名字還取得莫名奇妙，我完全理解她的困惑。她抬頭看到我盯著她，露出尷尬的笑容，接著又低下頭研究起菜單。

阿流回來了，發現有客人在場，一時有點驚訝。他結結巴巴地說：「不好意思，妳先看一下菜單，我等一下就回來。」

「不如……妳先在這裡坐一下好了，他很快就回來。」我把吧台的椅子拉出來請她入座，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坐下了。我平常只在螢幕和新聞上看過她，本人散發出來的氣質果真與眾不同，害我的視線很難從她身上移開。阿流這間沒救的店竟然因為她的存在變得明亮起來，這就是自帶明星光環的意思嗎？

「這間店選的背景音樂有點特別，是什麼歌啊？」可能是感到氣氛尷尬，於是她開口問我。

「妳也喜歡嘻哈音樂嗎？這是泰國的嘻哈歌曲哦，很特別吧？有次我滑IG聽到覺得好聽，我是看不懂泰文啦，只好把影片上的hashtag當關鍵字一路搜索下去，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歌手的歌，然後又從這個歌手合作過的其他歌手搜索到其他歌。我聽不懂泰文，但是妳不覺得語言也是表現歌曲的一種樂器嗎？有時候聽歌本來就不是在聽歌詞，只要我們能欣賞音樂帶來的氛圍，有沒有聽懂並不重要，對嗎？」被問到我的興趣領域，忍不住淘淘不絕起來。我瞄了一下她的表情，幸好不是很排斥的樣子。

她認真傾聽了幾秒，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我沒有聽過泰國歌，沒想到聽起來也很不錯呢。」

哇！我的品味被大明星認可了！我高興到耳朵都紅了。正當我還在開心和大明星有心靈上的美好交流，不識相的阿流回來了，問她想內用還是外帶。

「外帶，因為我等一下有事要馬上離開。請給我一份雞肉沙拉和一杯中美式。」

「不試試看我們的手作漢堡嗎？雞肉沙拉份量比較少，手作漢堡吃得飽，而且搭配套餐飲料鮮奶茶比較划算，妳要不要考慮換成手作漢堡套餐系列？」

這什麼直男發言！阿流沒注意到她是大明星，可能需要飲食控制嗎？而且人家說有事，就不能快點動作配合出餐就好嗎？站在旁邊看著的我，一直猶豫要在什麼時機點出聲叫阿流乖乖出餐就好。

「老闆……你剛給我的訂購內容好像有點問題，可以跟我老闆再確認一下嗎？」貨運小哥又出現了，一手拿著單據，一手拿著手機。小哥看到店裡有客人，原本嚇了一跳，認出客人是大明星顯得更加吃驚。他把手機交給阿流，讓阿流跟他老闆直接溝通。

「妳不如再考慮一下吧？不好意思，我先處理這通電話。」阿流先和她說聲抱歉，拿過電話走進內場。貨運小哥站在原地，怯生生地問她：「我的手機在老闆手上，等一下可以跟妳拍個合照嗎？」

「恐怕不太方便。」她給了個禮貌的微笑，然後說：「不過我可以幫你簽名。」

一聽到可以拿到簽名，小哥顯得很開心，馬上在身上東摸西摸，只找到手上的貨單可以給她簽名，於是他指著空白處：「請幫我簽名，還要寫上『給阿華』。」

她保持著迷人微笑，在貨單上又多寫了幾個字。

「妳寫了什麼啊？」小哥問。

「我寫『工作加油』。」她把貨單遞回給小哥，附贈一個甜甜的微笑。我看小哥簡直醉了，伸手接過簽上名的貨單仍一臉不可置信，嘴角頓時咧到耳邊。

阿流結束電話，把手機交回給小哥，平常只見過貨運小哥擺厭世臉，對他此時的燦爛笑顏感到相當不可思議。他抱著疑惑回到大明星身邊，再度勸她點手作漢堡套餐，只見她堅持要點雞肉沙拉和中美式，阿流便不再相勸。過沒多久，阿流把餐點準備好，接過她的信用卡結帳，再目送她推門離開，輕輕嘆了口氣。

我坐在旁邊，全程看得津津有味，這笨蛋一定不知道她是誰。

「你以為你是休葛蘭嗎？」

「什麼意思？」

「你以為你在演《新娘百分百》嗎？」

「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我用手機搜尋她的名字，最近線上線下媒體排山倒海都是她的新聞。大明星安妮塔，主要在日本發展的台日混血女星，最近來台灣宣傳她有份參與的好萊塢電影，她還接了台灣廣告代言，按下Youtube「略過廣告」之前一定會看到她的臉。曝光率這麼高的美麗佳人，我真心不懂為什麼阿流認不出來。

我找出她的維基百科，把手機遞給阿流看，阿流顯得相當吃驚。

我搖搖頭，拿回手機滑個兩下，店裡的音響開始播放Elvis Costello的《She》。

過了幾天，開始有一些奇怪的客人出現在店裡。阿流雖然為客人變多感到高興，又覺得這些客人怪怪的。他不解為什麼這些客人一臉興奮地拿出手機在店內拍照，充滿期待地點了雞肉沙拉，好似在等他回應些什麼。有些人更直接問他為什麼不推薦手工漢堡套餐，為什麼不播他根本不聽的泰國嘻哈樂。

我可是知道原因呢。

安妮塔最新IG貼文寫著：

趁行程空檔小逛一下，想帶點東西在車上吃。為了下個月的頒獎典禮正可憐兮兮控制飲食中，但老闆好像不想讓我點雞肉沙拉，熱情相勸我點熱量爆表的手工漢堡套餐。我是很想吃啦～但我選的雞肉沙拉也很棒，算是近期飲食控制中吃過最好吃的雞肉沙拉了。對了對了，店裡充滿節奏感的背景音樂選曲很有特色，竟然是泰國嘻哈樂呢！
#早午餐 #可惜等得有點久 #台灣我回來了 #電影宣傳 #非業配 #粉絲們請低調 #美食評論 #街頭小店

不止個人IG，她還幫阿流的店寫了google評論，粉絲們不只在線上留言「朝聖」，甚至直接過來想複製大明星的體驗。我沒有告訴阿流是怎麼回事，反正安妮塔寫的評論很中性，能為這間命懸一線的小店提供迴光反照的機會也不錯，我想粉絲們期待的應該也是阿流最真實的反應。

不知道會不會有後續發展，但我確定安妮塔和阿流的眼神交流沒有什麼熱烈火花，而且安妮塔這麼大方在網路上發文，基本上可以斷言後續劇情不是「Notting Hill」（《新娘百分百》英文名），而是「Nothing Here」。一想到此，我的腦海又浮現安妮塔認同我的音樂品味，認真回應我的模樣。還是說……後續的劇情發展會由我主演？

隨著思緒飄移至此，我忍不住恥笑自己，搞不好貨運小哥也有同樣幻想呢？這果然就是國際大明星安妮塔的魅力所在。就現實來說，安妮塔一篇發文就能引起大眾注意，讓阿流的店有所起色，應驗了藝術大師安迪沃荷預言，現在已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爆紅十五分鐘的時代。阿流現在該好好享受的，不是浪漫愛情，而是安妮塔帶來的流量紅利吧！

作者聊聊：

因歐洲行複習了《新娘百分百》（Notting Hill），諧仿故事劇情寫了這篇故事。

阿痞和小流氓是我中學時期發展出來的人物設定，當時他們才11歲，我偶爾會想像他們成年後變成什麼樣子。既然開了專題寫小說練習，想把阿痞和小流氓寫成系列短篇，日後還會繼續出場，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