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剛才就很想問了,這隻小狗狗是怎麼回事?」我指的是從我和阿流對話開始,一直坐在我旁邊安靜聽我們講話的小男孩。一頭略捲細髮,眨巴眨巴的眼神充滿好奇,很難不注意到他的關切。他聽見我用小狗狗來指涉他,似乎覺得很有趣:「我不是小狗狗,我是要分餅乾給老闆吃!」
「這隻小狗狗怎麼會說話?」我又故意說他是小狗狗,小男孩知道我在開玩笑,把手上餅乾放到吧台上,還汪汪叫了幾聲,態度大方得出乎我意料。
「謝謝!怎麼會有餅乾要給我?」阿流笑盈盈地問他。
「我姊姊生日的時候有帶糖果分給同學吃,可是今天星期六,媽媽說我可以帶餅乾給想分享的人吃。」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今天生日嗎?」我向這名口齒清晰但說話前後有點對不上的小男孩提問,同時往後掃視尋找他的家人,馬上和其中一組家庭客人對上眼,便點個頭向他們示意。那是一對年輕父母,爸爸身旁坐著一名專心拿叉子戳薯條吃的文靜小女孩。我沒想過阿流這麼受小孩歡迎,一把年紀了還能列席生日同樂會,看來常客服務做得頗周到,真是可喜可賀。
「對啊!這是我很喜歡的小熊餅乾,很好吃哦!」他把放在桌上的袋裝餅乾推向阿流,然後轉向我問了句:「叔叔你也要嗎?」
哎呀!雖然我沒有很想吃餅乾,姑且收下小孩的熱情美意吧!
我換上最和譪可親的笑容,才要接過餅乾時小男孩突然抽手:「還是叔叔你想要抱抱?你不用哭我也可以給你抱抱哦!」
他在旁邊靜靜坐著,還真是把每字每句都給聽進去了!要不是言者是個小孩,我一定會認為是在虧我,真是令人好氣又好笑。
「不用了,亂抱別人家的小狗狗可能會被咬。你要記得,不管是男生女生,不可以隨便答應給別人抱抱哦!」我想起近日的新聞,不管小男孩聽不聽得懂,就是想多囉嗦幾句。而小男孩聽到的果然不是我的苦口婆心,馬上回我:「我又不是小狗狗,才不會咬你呢!」
接著他把手上的餅乾交到我手上:「這個本來要給大哥哥的,給叔叔好了。」
這下換我聽到別的重點去了。為什麼我是叔叔?阿流就是大哥哥?咱哥倆兒可是同年啊!
「他剛才不是拿過了嗎?為什麼還要多給他一個?」我假裝生氣反問。
「我沒有啊?」小男孩偏著頭,看似聽不懂我的話,在一旁擦杯子的阿流見狀補充:「不是我,是『紅衣大哥哥』。」
我一聽秒懂,頓起敬畏之心,這位小朋友原來就是傳說中能見到灶神的通靈神童!小的豈敢與神明爭餅乾!
「這樣啊……我先謝謝你的好意,你的慶生餅乾還是分給大哥哥吧!」
「喂,劉仕愷!」我示意阿流把餅乾拿去灶神像前奉上,又問了小男孩我一直很在意的事:「小狗狗,你每次來都會看到大哥哥嗎?」
「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小男孩像陷入困惑的小狗側著頭思考:「最近好像沒有。」
「這裡不是有一位新來的大姐姐嗎?祂有說什麼嗎?」茶碗蒸的形象不可能一直這麼優秀,我需要平衡報導一下。
「嗯……」小男孩又認真想了一下,突然變得有點感傷:「我好像很久沒有看到大哥哥了。媽媽說長大以後就不會看到別人看不見的人,是不是因為我七歲了,所以我以後都看不到大哥哥了嗎?」
我也聽過這種說法,極其純真的小朋友才能看到另個世界的靈魂,只是隨著被世界汙染的程度增加,也就漸漸看不到了。看他認為自己七歲等於長大的感懷不禁莞薾,小子,你目前還只是隻幼犬而已啦。
「啊!」
廚房突來一聲微小驚呼,緊接著不大不小的連續碰撞聲,阿流趕緊進去探看,第一句先問茶碗蒸有沒有受傷。只見她湊近阿流身邊小聲說了什麼,兩個人就神神祕祕地忙了起來。這時年輕夫妻正起身準備結帳,把我身邊的小男孩喚回去,阿流又趕緊站回櫃台結帳,抹了抹額上的汗,擠出個勉強的笑容。
趁爸媽結帳之時,小男孩又蹦蹦跳跳來到我身邊,要我低頭附耳過去,我好奇地把耳朵湊了過去。
「我剛才看到大哥哥了,他看起來很害怕,好像快哭出來的樣子。」小男孩悄聲說。
「為什麼?」聽他一言,我感到相當驚奇。
「不知道耶,他一直說好想養貓。叔叔,大哥哥為什麼要養貓啊?」
阿流結完帳送客後,我用嘴形無聲問了句:「老鼠?」
「你怎麼知道?」
「通靈神童跟我說大哥哥很害怕,想要養貓。」
「哈!簡直沒有祕密可言。」阿流苦笑著說:「我先進去收拾一下。」
那天過後,阿流店休了幾天,除了清查食材狀況、加強衛生清潔、清查並防堵任何老鼠可能跑進來的路線,還特別聘請廠商來店裡除鼠,和專家商量日後該如何杜絕鼠患。我一問起費用,他只能苦笑回應:「別提了,那是錢鼠來的,專門把錢咬走的錢鼠。」
我當天一想到有老鼠出沒就坐立難安,加上阿流和茶碗蒸沒空理我便早早離開,有空便跟阿流問起詳細始末。原來是茶碗蒸先留意到廚房出現不明咬痕,她趁空檔四處查看,結果和一隻躲在壁櫃縫裡的老鼠對上眼。她想把老鼠趕出來,結果在一陣混亂裡打昏了那隻老鼠。茶碗蒸深知衛生問題是餐飲業大忌,近日食安問題更是燒得沸沸揚揚,因此她全程不聲張,悄悄跟阿流商量過後才動作。兩人忙乎了一陣,最後把那隻昏死的老鼠裝袋,當天直接丟垃圾車。
「等一下,我記得你不是超怕老鼠嗎?那是誰把老鼠裝袋?」不只阿流怕老鼠,我也怕死老鼠了,想也知道他絕對不會去碰一隻可能隨時會醒來的昏死老鼠。
「宛蓁拿夾子把那隻老鼠夾進塑膠袋裡,然後打了兩三個緊緊的死結。我跟你講,你都不知道那隻老鼠有多大隻,要不是怕驚動客人,我好不容易才咬牙忍住不要叫出來。更別說什麼裝袋打結的,我根本連碰都不敢碰,當我看著宛蓁把裝老鼠的垃圾袋丟進垃圾車時,根本覺得她背後散發聖光。哎喲,我現在一想到老鼠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我想像阿流嚇得發抖,茶碗蒸不得不親自打包老鼠的場景感到荒謬至極。但我也完全理解阿流的感受,我以後絕對會帶著尊敬的目光看待茶碗蒸。
「話說回來,她為什麼敢碰老鼠啊?雖然不是徒手處理,但也太強了吧!我很少看到不怕老鼠的人,何況她還只是個小女生耶!」
「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請教過宛蓁大大了。她說她小時候住鄉下,也跟大人抓過幾次老鼠,就比較不會害怕,但要她殺生她還是做不到。當然,我絕對不會要求她做這種事,光是幫我把牠移除出我店裡就已經幫上大忙了。」
「雖然我覺得你很丟臉,但我實在太懂你心情了。」
「我才不覺得丟臉咧!女生可以霸氣抓鼠,男生也可以怕老鼠吧!與其在那裡擺個老闆臭架子,卻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不是更丟臉?不如需要幫忙就直說,讓大家集思廣益解決問題更好吧!」
「是是是,我懂你意思。」
我突然想起帶著一臉恐懼在小男孩面前慘然現身,不敢直言有老鼠,只敢拐彎抹角跟小男孩說想養貓的「大哥哥」,到底是因為怕餐廳衛生問題被客人知道影響生意,還是純粹怕丟臉?
「總而言之茶碗蒸真是幫大忙了,你應該要發個抓鼠有功的獎金給她的。」我只是隨口說說。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耶!要是沒有她,我簡直不敢想像我跟老鼠在廚房對峙的模樣,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得好好跟她道謝。」一提起老鼠,阿流又打了個冷顫。
「同意!就算錢鼠把錢咬走,該獎勵的獎金還是要從口袋裡掏出來。茶碗蒸以後搞不好會成為第二個玲姐,你當然要對她好一點。有這種員工鎮店,劉老闆你要發財了。」我開始不負責任地亂捧亂說,同時發覺剛才好像一閃而逝什麼有意義的話題。
「發你個大頭財啦!」阿流哼了一聲。
阿流說的不錯,沒有人說老闆就不能求助員工,大叔跟神明不能怕老鼠(這下紅衣大哥哥躺著也中槍);也沒有人說年輕小女生就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雖然年過三十的大叔還能被視為年輕人,隨著社會身分和歷練的增加,越來越怕丟臉和犯錯,這點我已經很有感了。像阿流那樣坦蕩蕩承認自己的恐懼又肯向晚輩虛心求助的模樣,反而讓我很佩服。搞不好對少女茶碗蒸來說,這正所謂大叔的反差萌呢!
我再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先入為主地看待這個世界,而忽略了人有多重面貌的事實。光是聽過茶碗蒸幾次令我瞠目結舌的活躍表現後,有著大眼睛嬰兒肥、外表可愛乖巧的她必定還有更多意想不到的面貌等我們發掘。如此神秘的她,我有預感,日後將成為早餐店的狠角色!
作者聊聊:
寫完上一篇短文後,覺得得接著寫同天發生的事才有趣,收尾也必得是核心主角茶碗蒸了。沒事先想過她的人設應該如何,反正寫著寫著就變成這樣了。
不知道茶碗蒸是否覺得老闆有反差萌,但大哥哥肯定是反差最大的神明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