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米爾頓・傅利曼說的另一句話:『將平等至於自由之前的社會,兩者都會落空。將自由至於平等之前的社會,兩樣都能達到高標。』」
一個從極權社會共產主義國家逃脫出來的北韓女孩,好不容易在自由美國享受到一切北韓人民無法想像的自由與平等時,她卻看見自由國度的人們,開始抨擊與批判過去的她從未可能擁有的所有一切,她的困惑與憤怒,也讓她的這些意見被貼上了「右派」的標籤。
朴研美的第一本書《為了活下去》寫著脫北女孩辛苦輾轉從北韓到中國,再從中國到南韓的恐怖經歷。為了活下去,她短短十三年的故事成為鎂光燈眾所注目的焦點,或多或少的滿足著讀者對瘋狂北韓的獵奇感,也讓她有更多機會選擇成為一個持續為人權發聲的脫北代表,落腳美國,結婚生子。
而她第二本書《趁我們還有時間》,則是在她成為太太與媽媽以及美國公民之後,對美國所提出的困惑:為什麼擁有自由的人們卻想方設法抨擊自由?
她以自己從外星人降落到自由民主進步國度裡,生活中的種種不思議——北韓餓到吃草,美國人花錢買生菜沙拉;北韓只有飢餓,臨終夢想大部分都是想吃一頓米飯和燉肉,美國人卻有不吃麩質不吃乳製品因為會過敏的飲食禁忌,或直接拒吃肉的道德禁忌;北韓沒有過多詞彙形容內心狀態,美國人重視心靈受創衍生出的創傷治療與諮商需求。
她可以相信,美國人是真心覺得存在性別上的不平等、階級上的不平等、種族歧視的不平等,所以內心受創,活在痛苦之中,但她也可以相信,她在北韓所造受到的肉體與心靈上的折磨與傷害,絕對不會有人認為簡直在天堂。
幸福是比較出來的,痛苦也是,朴研美不可思議人類有這麼多比起餓死還重要的煩惱,但我相信某些時候,她也冷眼看待這些自詡為覺醒進步的知識份子所鼓吹的左派思想,有多虛假。
她從生活中感受到的巨大差異,已經不是文化上的,而是進步與落後的差異,這些「進步思想」卻讓她感受到某種不自由的箝制,蔓延到她正在體驗學習的自由國度裡。
有一個例子很有意思,那是在她上人文學科的通識課時,老師問了課堂上有沒有人喜歡珍・奧斯汀,當時的她從有限的學習資源裡,學習到傳統古典文學與藝術之美,她從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內心滿足,但是老師並未鼓勵她持續探索,而直接以批判的角度否定了作者與作品,因為當代要學習的是「尋找隱而未見的結構性種族歧視和壓迫的方式」。
她對於大學教育裡充斥著「覺醒」感到冒犯,對於全然的警覺與敏感的新文化感到莫名奇妙,好不容易學會了性別的代名詞she/he ,沒想到現在為了更多元平等,現在英文總共有七十八種性別代名詞。
讓我想到八尺門的辯護人裡頭有一幕,台大高材女生拉著年輕保哥鼓吹他支持原住民正名連署,講了一長串政治正確的訴求,再扣一個帽子,「你不覺得作為知識份子,這是你應該在意的議題嗎?」
女:「推動正名也是我們這次的訴求之一,不再稱呼山地族籍為山胞,正明為原住民。」
保:「……還是推動正名為前地主?還可以拿土地補償費?」
這一段對我來說,保哥用幽默回應了菁英觀點的政治正確,但仍看出政治操作決定了故事最終的走向。所有的殺戮都一樣,政治菁英是不在乎的。
朴研美擔心,這些政治菁英的進步言論,其實與北韓共產主義的思想獨裁異曲同工。
獨裁共產北韓為了控制人民思想,語言中並沒有「暴政」、「憂鬱」、「創傷」、「愛」這些字眼,因為沒有對應語言,所以人民沒有表達與想像這些狀態的方式。
但即使擁有一切北韓人民所沒有的自由當武器,民主精神仍然脆弱的不堪一擊,假新聞、思想審查、社群媒體控制、還有各種手段早已醞釀多時,溫和的共存在自由民主美國裡。
進步思想的外衣扯下來,骨子裡,其實早已掩護不住背後的境外勢力獨裁政權——中國。
朴研美的擔心來自兩個層面,一個是由內在的自我批判,重重的艱澀批判理論與詞彙,例如白人至上主義、種族歧視、有毒男子氣慨等等論述,已經讓新生代美國人無法敬愛自己的語言文化遺產,無法認同傳統家庭價值,或者支持貼上種種標籤卻捍衛抵制中國的政黨;一個是她長年參與國際性組織,接觸許多具影響力的企業與大人物,當她談及北韓人民悲劇來自中國伸手,這些大人物幾乎無法承諾任何抵制中國的立場,越來越依賴中國市場的影響,她擔心,唯一能抵抗共產極權政府存在的美國,也快要不保。
我猜測,她擔心所有追求平等的進步思想,都是走向毀滅社會共產主義的溫床,都是中國勢力萌芽滲透擴散的機會,當美國人略帶嘲笑的說她被北韓洗腦的日子,她看見的是似曾相似的洗腦過程:無聲無息,意識形態就滲入了你的腦子裡。如果平等與自由只能選其一,她毫不猶豫地選擇自由,因為唯有守護自由,民主才能受到保護,民主的珍貴,不能只有曾被極權主義統治過的她知道。
她也略帶挑釁的說,如果認為平等更重要的左派進步份子,為什麼不移民到北韓去好好享受呢?而極力鼓吹平等的,都是享有社會資源的既得利益者,他們不是真的在乎底層民眾的生活,他們累積都是自己的籌碼與資產。
現在成為美國公民的朴研美,語言與文化漸漸融入她的血液,曾經匱乏的物質生活現在豐沛優渥,曾經語言障礙的她現在成為專職演講與寫作者,並以經營YG頻道維生,是否容貌有助於經濟收入我不清楚,但是既然已經開了頭,知名度以及隨之而來的個人形象都是資本了,她珍惜並享用著這些資源,即使已經不再是純真女孩形象現身,但選擇如何定義她自己,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擁有的自由,不是嗎?
趁我們還有時間|朴研美|大塊文化|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