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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予晚上10點下了班沒回租屋處,直接來到吳萱家門口。
明天一大早她得開車載老媽去做健康檢查。
晨予拿起鑰匙,一想到得一個人面對老媽,跟她處於同一空間,她忍不住先做兩次深呼吸,向上天祈禱老媽已經睡了,她不必接受老媽過度關心又過度依賴的疲勞轟炸。
每次想到這一點,都覺得老姊心性異於常人,雖然她們姊妹倆有了工作後紛紛搬離家了,但老姊常會回來帶媽去吃飯、逛街或去公園散步。但這些都無法讓老媽滿足,時常軟硬兼施要她們搬回家一起住,絲毫沒自覺她們老早過了〝跟媽媽沒有秘密〞的階段,很久以前就已經成年了,而且也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麼難相處。
她不禁開始懷疑老媽的認知,是不是這輩子都無法與時俱進。
晨予轉動鑰匙開門進屋,屋裡燈火通明,所有燈都亮著,但靜悄悄的。
「媽!」
晨予走進吳萱房間,床被枕頭鋪得整整齊齊,隔著屏風是一間衛浴,地板乾爽、磁磚上連水霧都沒有,短時間內沒使用過,她快速看了手腕上的錶。
10點58分。
她立刻扭頭走至隔壁房間,上下舖、書桌、衣櫃,跟小時候沒什麼太大差別,這間也沒有吳萱的影子。
晨予快步走至客廳外的大陽台,仍舊撲了個空。昨晚的事如跑馬燈般一幕幕閃過,她頓時感覺胃像被揍了一拳。
「媽的……讓不讓人休息啊!」
說著,晨予撥了吳萱的電話,希望不會在家裡響起鈴聲。
電話通了,家中依然安靜,晨予懸在半空中的心稍微貼近地面了一點。
『喂?晨予啊?』
電話那頭傳來老媽的聲音,晨予放下心中大石,身子無力地蹲了下去,方才極度緊張似乎把她生氣的能量也侵蝕殆盡,輕聲問:「妳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妳在哪?」
電話那頭是吳萱開心的聲音:『我在妳舅舅家泡茶啊!他再過兩天就要回美國了,抓緊時間聚一聚嘛!』
晨予大翻白眼,懶得跟她多說:「妳明天要健康檢查,狀態要好一點,先回家洗洗睡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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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城興奮地站起身對著黎央與祖榕身後約7、8公尺遠的一小團人吆嚄:「嘿!李席!同學!」
李席先是被嚇一跳,之後朝他們方向看了一下,露出一抹很勉強的微笑後,立刻回過頭繼續與幾名工作人員談話。
劉祖榕轉回身子,繼續喝著飲料:「感覺出了什麼事的樣子。」
李席一下摸下巴,一下雙手插腰,一下扶著額頭,肢體動作相當緊繃慌亂。
少芝同意他所言:「氣氛是不太對。」
黎央看著半身在光源下,半身在暗處的李席,想起那個詭異人影,心口硌磴了下,集中所有視力,想知道人影還在不在。
李席站的位置光源微弱,後方又是一片黑暗,但至少她沒看見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偷偷鬆了口氣。
接著,李席結束談話,緩緩地走向四人,工作人員們拿起手機邊講話邊往活動入口移動。
隨著李席接近,黎央全身肌肉越來越緊繃,兩眼發直地盯著李席身後的李敬。
他緊緊跟在李席身後,盯著哥哥的腳步前進,稚嫩的臉蒼白疲憊鬆垮,眼睛下方有嚴重黑眼圈,像個失眠的重症患者,雙手、雙腿連同衣服像浸過焦油般溼黏漆黑。
老天……他發生了什麼事?
劉祖榕注意到黎央的眼神與視線落點,他原本冷然的表情立刻被詫異取代。
李席來到它們桌旁,臉上勉強堆出來的微笑掩不住濃濃不安:「嘿…孟城,還有其他小隊的同學……」
李席滿頭大汗,領口也被汗水浸濕一片,說話語氣相當斯文有禮,身材明顯在健身房下過功夫,比精瘦的孟城矮了一點,但厚度是他的兩倍,形象風度翩翩,讓人無法跟那個在森林裡發脾氣的人相連結。
少芝態度高冷,語氣裡卻有著關心:「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黎央覺得少芝這句話應該問他身後的李敬。
「我弟弟……」李席極度壓抑著激動情緒,使勁得聲音都在發抖:「小敬在森林裡失蹤了。」
李席說話同時,黎央見到李敬稍微有點反應,緩緩抬起頭,吊著雙眼看著哥哥背影。
「可是──」黎央正要舉起手指向李敬,一瞬間,李敬陰森的眼神朝她射過來,下一秒劉祖榕一把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稍微施力往下扯,黎央身子一個不穩,視線強制對上劉祖榕,他語調平穩地說:「抱歉,我有些話想對黎央說。」
說完,劉祖榕在傻住的眾人面前拖著黎央離開現場。
少芝不悅地嘖了一聲低語:「那傢伙…會不會看場合啊?」
「不要緊的…我也…想先回去休息,整理一下腦袋……」李席撐著瀕臨崩潰的笑容:「工作人員已經進森林搜索了……光輝山除了樹外什麼生物都沒有,一定很快會來好消息的。」
連孟城都聽得出李席最後的話是在安撫自己,趕緊說:「快去休息吧,一定沒事的!」
李席朝兩人點頭致意後便離開,留下張少芝和孟城大眼瞪小眼,不敢相信預備營會出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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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祖榕將黎央拉至接近篝火的地方,明亮許多,人潮也多。
他放開黎央的手,轉身嚴肅問:「妳看得到?」
黎央相當驚喜:「你也看得到?!」
劉祖榕拉著她一路離開,她才想通自己看到的李敬不是活人。
「不是全部。」
黎央一聽,顧不得其他,彷彿他是汪洋中一塊救命木板,把自己從向他要水開始,看到一連串的「東西」,一股腦兒全跟他說了。
劉祖榕聽完,雙手抱起胸,眉頭緊鎖:「我不知道妳為何〝突然〞看得見其他空間的東西,但這情況……通常不是好預兆。」
「被鬼纏上難道還會增加幸運值嗎?」黎央焦急問出她更在意的問題:「我媽突然舉止異常跟這個有關嗎?我妹呢?有個東西出現在她身後……我的家人有危險嗎?」
「噓……」劉祖榕抓住她的雙肩,要她冷靜一點:「妳的想像力簡直能當小說家了,問題並沒有像妳想的那樣全串在一起。」
「那到底──」
劉祖榕輕輕嘆息:「我只能回答妳一部份,其他詳情我也得問玄女姊姊……」
「你姊姊?」
黎央覺得劉祖榕從頭到腳都散發著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獨生子氣質,跟少芝一樣。
劉祖榕很快解釋:「不是真的姊姊。是我家供奉的神明,九天玄女,她只接受玄女姊姊這個稱呼。」
黎央啞口無言,劉祖榕真看不出來會與宗教信仰沾上邊,更別說信仰對象是福島的傳統神祇。
這感覺就像見到平常西裝筆挺的高科技公司CEO,私下愛穿白色薄透的無袖棉質背心、短褲與藍白拖鞋在公園泡茶下棋外丹功一樣,違和感強烈。
24世紀的福島,傳統神祇信仰早就式微,現在大多為聖靈信仰,就是沒有特定人物或雕像,單純相信善念的力量。佛堂神壇被各種教堂取代,而教堂沒有耶穌瑪麗亞,大部分由美麗炫目的彩繪玻璃與白色建材打造,裡頭通常會點滿燭光,舒適而溫馨。
好不容易看到曙光,黎央當然趁勝追擊:「那怎麼問?何時問?」
劉祖榕聳了下肩:「也得等到營隊結束後吧。我無所謂,但妳能點名時不在場嗎?」
黎央聽後沮喪得垂下雙肩,急切瞬間消退不少,點名不到會被扣品行成績,她不能缺席。
「我想也是。」劉祖榕目光中閃爍著搖曳營火:「如果妳家只有妳看得到,表示它們是衝著妳來的,妳家人不會受影響,放心。」
黎央扁眼:「你真會安慰人。」
那表示她之後也會常常見到這些恐怖的東西,而老媽可能真的生病了……
「它們想對我做什麼?」
「通常各種動機都有,單純想嚇你、需要妳幫助,或是……覬覦妳熱騰騰的性命。」
黎央聽著,一股寒冷從手指腳指一路傳到全身百骸,讓她好想現在就拔腿回宿舍沖熱水澡,直到將這些可怕畫面、對話都沖乾淨為止。
劉祖榕回頭看向兩人走過來的方向,確認李席沒有接近這裡。
「還有,妳剛的舉動很危險。盡量別跟它們眼對眼,這跟邀請它們跟妳互動沒兩樣。」
黎央一愣,壓低音量說:「所以李席的弟弟──」
話沒說完,劉祖榕點點頭。
「生前追在哥哥身後,死後仍緊跟著哥哥的腳步……」
這衝擊性的答案讓她的胃一陣翻攪。
黎央腦子亂得不行,連女屍的後續都無心再問,一心想逃離這個狀態:「有什麼方法能不再看到它們嗎?」
「就我所知……沒有。」
劉祖榕的回答讓黎央心情一落千丈,感到體內每個器官都緊繃起來,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大手扼住著,使她無法呼吸。腦袋像是裝滿了千斤重的鉛塊,每一個思考都需要花費極大的力氣。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黎央突然抱著身子蹲了下去,劉祖榕連忙也蹲下,單手扶著她的背,語氣溫柔地安撫:「嘿……」
兩人的樣子吸引來不少目光,很快便有工作人員接近:「這位同學,需要去醫護站嗎?」
「不…她只是吃壞肚子。」劉祖榕說著,將低著頭的黎央攙扶起身,她的馬尾沒精神地垂在頸間。
劉祖榕給予工作人員一抹可靠微笑:「我送她回宿舍休息。」
工作人員點點頭,叮嚀幾句後便離開。
劉祖榕扶著黎央走向宿舍,遠離火光,兩人再次被黑夜籠罩時,他聽到黎央啜泣,夜視鏡片清楚見到她臉頰滑落一串又一串的淚珠。
「我可以看很多很恐怖的屍體…但無法面對很多很恐怖的鬼啊……我以後怎麼辦──」
黎央強忍住地哭聲成了一陣一陣的嗚噎,劉祖榕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頸背,溫柔似水地安撫她:「哭出來會舒服一點……」
「怎麼回事?不是阿榕告白嗎?這樣被拒絕的也是他呀,怎麼哭的是夏黎央?」孟城看向跟他一同躲在垃圾桶後面的少芝:「難道是太感動?」
「不知道啦!」少芝一臉不爽低聲怒罵:「哪裡不好躲,你偏選這裡?」
少芝無法忽視從垃圾桶中飄出一陣又一陣的酸味,還見到幾隻不明昆蟲在附近繞飛。
沒想到這鬍渣男力氣這麼大,大概腦力都長去肌肉了。
李席離開之後孟城就一直纏著她討論李敬可能的情況,一路跟到宿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久便驚覺前方不遠處的人影是劉祖榕正攙著夏黎央,孟城一把將少芝抓到垃圾桶後面,一臉看熱鬧的八婆臉不斷張望。
「哇…夏黎央哭得很傷心欸,妳回去關心一下室友吧?」
「我們女生的事不用你這鬍渣怪力男指手劃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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