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otify一如往常每年這個時候推出個人和群體的年度音樂回顧,你的歌單是什麼呢?
隨著疫情趨緩回到生活,今年去了幾間這些年新開的美術館、博物館,看了不少可遇不可求的展覽,打從心底覺得解封真好。印象深刻的很多,其中,今年在北美館、國美館所展出台灣雕塑家黃土水所創作的《甘露水》,是幾乎只要人在台中,無論路過、閒著就會自己去、帶朋友去、帶小孩去看的一件。
熟識台灣美術史的人應該都對黃土水不陌生,20世紀台灣本土藝術崛起,無論東洋回來的人如廖繼春、陳澄波;或用畫筆刻畫心中台灣的林玉山、陳進,都是台灣美術史中級具重量的名字。而黃土水,更是絕無僅有的存在。《水牛群像》、《釋迦出山》,敲鑿是黃土水短短30餘年歲月中的溫柔與利刃,不只帶給這群台灣美術史中重要藝術家啟發,更透過雕塑闡述了他對土地的細微觀察、生命的思辨、創作的溫柔。
尤其《甘露水》。
《甘露水》作為第一件台灣全裸女性雕塑,有著獨一無二的代表性與特殊性,黃土水更沿用文藝復興的經典輪廓,波提且利(Sandro Botticelli)《維納斯的誕生》、達文西的 “Leda and the Swan”,都是在看這件作品時容易聯想到的線條。深厚的西方藝術教育底蘊背後呈現出絕佳人體結構,但再細看《甘露水》,會發覺作品中更是多了東方女性的臉孔、身形、韻味與台灣元素。展出期間,孩子看到這件作品總開玩笑地說:「媽媽~那是蛤仔(台,文蛤)小姐。蛤仔小姐是台灣小姐!」,是的,《甘露水》腳下踩的是每日出現在餐桌的文蛤,呈現出跨越時代的個人記憶外,也體現了屬於台灣人的集體印象。
「蛤仔小姐是台灣小姐!」一句童言童語無不敬之意,反而在其中看見認同議題。集體印象是認同嗎?在國際村 aka AI的時代,我們還存在對身體、生長土地的認同課題嗎?說實話,我一直覺得認同這題好難好難。
黃土水曾說:「生在這個國家、便愛這個國家,生於此土地、便愛此土地,此乃人之常情。雖然說藝術無國境之別,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創作,但終究還是懷念自己出生的土地。我們台灣是美麗之島,更令人懷念。」〈出生在台灣〉
台灣殖民期前後的認同議題延續了幾十年,近幾年又出現了多元民族遷移、認同的議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這個千古不變的哲學議題迸出台灣新藝術的爆炸,淺淺的舉例,舞蹈可見雲門舞集,電影可見侯孝賢、楊德昌,雖表現手法有著差異,但核心都是以溫柔的眼光講述共同土地記憶,而記憶及觀看的視角,好像成為我們寫入心底的養分,是不可獲缺的基因,在血液裡長出獨一無二的認同。
認同,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幾天前友人背著相機出行富士山,在湖邊捎來訊息:「你覺得富士山孤單嗎?我一直在想,我在香港除了賺錢外的意義是什麼?有代表性的東西拆了,一直以來的價值觀也沒了,那留在那裡的意義是什麼?」
他鏡頭裡的富士山極美,卻映著思緒藏著淡淡的憂傷。而文字一字一句像刀割,我看了心碎,徹夜無眠。那個無眠的晚上,《甘露水》一直在我腦中徘徊。
《甘露水》受到西方洗禮同時保有東方底蘊;就算被遺棄卻不曾被遺忘。屬於台灣的集體印象是什麼?什麼是拆不掉、拿不走的?什麼是血液中獨一無二的認同?我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
黎明時站在臥房窗邊看著停靠在陽台上的綠繡眼,才發現認同是眼底的溫柔,模糊雜亂的思緒難以歸納,在筆記本中寫下這段話:
「微眇的海島上,我們至始至終都在學著如何安靜聆聽、認真探索、不要放棄。然後用力守著溫柔善良,期待心充滿熱情,讓品德和思辨並存,永遠寬廣接納。」
花蓮黑潮的溫柔餵養、南部豔陽的熱情澆灌、種族與種族間的包容接納,是這片土地教會我們擁有獨特的眼光。無論山裡來海裡去,認真聆聽綠繡眼的晨唱、認真探索鯨豚的跳躍、就算下雨也不放棄每個在山林裡往前行的步伐。
「有路,咱沿路唱歌;無路,咱蹽溪過嶺。」
(有路,我們沿路唱歌;沒路,我們越溪穿嶺)
Spotify回顧歌單裡,出現了今年很常在散步時聽的《路》(謝銘祐)。這兩句台語歌詞陪伴安慰我在很多挫敗的黃昏。生存很難、爛事很多;工作很煩、壓力很大;教改很糟,很心疼孩子。但至少,我知道我沒有放棄的一步步地走往自己想像的生活、想要的腦袋、用心地觀看、渴望擁有的溫柔。而我,依然希望心不變、善良不變。
這份眼光,這是土地教我的溫柔,在我心中如《甘露水》破殼而出。
我想,這就是屬於我的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