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 櫻前之夜

更新於 2024/12/17閱讀時間約 27 分鐘

客廳沒有人,但有某種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跟黑暗交纏著,開窗也散不去。在玄關換鞋時,我盡可能放輕動作,母親可能還醒著,但我希望這個預感是錯的。穿襪子的腳掌滑進拖鞋,不會有人聽到布面短暫的摩擦聲。腰腹拉抬腿部肌肉,緩緩踏地,身體很難抓到平衡,險些重心不穩扭了腳踝,大概是這幾天太累,或太冷了。雖然製造出低低的悶響,包包順利地在廚房的餐桌上安頓下來,水流出水壼後在杯子裡翻滾了一圈,靜止於杯身的七分線,椅子腳在地板上滑出細細的吱聲,相當於蚊蚋。我正要安心坐下,父母的臥房門「呀」的打開了。

母親走進廚房,挺立不動的上身移動過來像在漂浮。廚房燈混了黃光,明亮中又有幾分昏暗,不知是不是燈光的關係,她嘴邊的法令紋看起來更深了。我問孩子們今天怎麼樣,母親回答他們今天吃什麼、吃了多少、幾時睡、睡了多久,卻沒說他們講了什麼、有什麼樣的心情。我想問,但此時此刻,她可能覺得那不重要。

孩子的事說完了,母親也拿了杯子,倒了水,坐下來。我盤點著眼前對話的禁區,能說的大概只剩天氣,還有不得不商量的事。

我斟酌著開口:「禮儀公司下午有打來,說後天火化和之後入塔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母親啜飲著水,面對我的眼神沒有聚焦,像是在聽,又像是沒在聽。我繼續說:「那個古先生大概是覺得我們這筆沒賺頭,一直問真的確定不辦告別式嗎……」

母親放下水杯,用手指揉了揉眼眶和太陽穴。我覺得眼壓高、頭腦發脹時也會這麼做,忘了是她教我的,還是我學她的。

風震了兩下廚房的木頭窗框。我嚥了嚥口水。「爸的朋友都住在附近,什麼都不跟他們說也怪怪的,不然——」

母親停下動作打斷我,像是在訝異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麼還不明白:「你爸的遺願就是要簡單辦。都是為了我們的名聲。」

我將目光往下移,觀察著杯子邊緣的茶漬。洗得再乾淨的杯子用過了就是會髒,明明知道,看到了還是會想怎麼會有茶漬。

「儀式不公開。我會打電話通知阿勉,請他幫忙公告。」

勉伯是父親的兒時玩伴兼老同事,據說也是臉書和通訊社群的主要管理者,以他們的交情,他想必可以寫一篇體面的告示,只是他私下怎麼跟其他人解釋這種情況,我不敢想。小時候在母親的辦公室,看到她用這種像是落槌敲釘的語氣對打架的學生說話,常覺得母親真是威武。現在我有幾分明白了,那果決只是為了掩蓋情緒上的疲憊,潛藏著警告。

同樣落槌敲釘的語氣,突然換了個話題:「你們離婚吧!」

客廳和廚房的窗框分別抖動了幾下,絲絲寒氣競相鑽進來。冰箱換了低吟的頻率。水龍頭的水啪地滴落到流理台,不曉得是本來就關不緊,還是偶然的一滴。

「小承和小允一直希望爸爸早點回家……他現在這個樣子,我總不能抛下他不管……」我看著母親,雙手扭著衣角,意識到這些話無法說服她,也無法收回,更不可能在半空暫停,重新排列組合,增添邏輯或其他打動母親的成分。

母親嘆了口氣,說話音色輕柔得像棉花:「要離要趁早,孩子還小,過幾年就不記得了。你也還年輕,可以找更好的。」

什麼是更好的?我想反問。母親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臘黃沒有血色的臉頰微微乾澀脫皮。我勉強把話吞下。現在不是爭辯的時機。「等他好了,出院以後再說吧。」

更多棉花從四面八方推擠過來:「別再拖了。我知道你為了他過得很痛苦,只是礙著面子不敢說。現在你爸都讓他害死了,你還想讓他害死我嗎?」

我沒再應和。母親的嘆息在杯子上方徘徊數秒才散去,單薄而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後,不帶遲疑的關門聲彷彿在指控我辜負她的苦心。看到門下縫隙從亮轉暗,積在胸口的空氣迫不及待衝出身體,我緊抓著衣領,不停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這都是我選的。

 


是啊,孩子還小,不會記得太多事情,也不會有太多斤斤計較。透過窗簾的光,在孩子們粉嫩的睡臉上形成淺藍的山丘和深藍的山谷。我羨慕他們。

抱著長頸鹿玩偶的小承翻身,小手臂滑出棉被,我輕輕將棉被拉到他的下頦。

在暖暖的被窩裡,讓父母看著入睡,是他六歲時的願望。阿仁曾這麼說。那天我們才剛從醫院回家,小承似乎不能適應環境的變化,哭個不停,我們好不容易才將他哄睡,看著他沉穩的呼吸,新手父母的成就感充滿胸口。阿仁小時候的願望由他的孩子實現了,我摟著他的肩,任由他臉上的暖流浸濕我的衣服。

小允嘟嚷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夢話,圓圓的臉一下緊張,一下又微微笑。每次看著女兒,我都會想,小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這樣。三十多年前,父母看著沉睡的我,是不是心裡什麼也沒想,只是覺得這個孩子真可愛?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看彼此的眼神變得那麼複雜?

 


時針和分針都在逼近十二,秒針成了翻身的節拍器,不想被擺佈,只能刻意不聽。阿仁的枕頭上有一塊凹陷聚集了他慣用洗髮精的味道。薄荷清新醒腦。我不喜歡那種刺激的涼感,曾故意逗他,都要睡了還醒什麼腦,他笑而不答,我也沒有追問,只是隱隱覺得那是他處理煩惱的方式。他還在枕邊放了小承和小允嬰兒時期用過的小被被。聞了心裡甜,做夢也會甜。他將臉埋進小被被的樣子,像個孩子在撒嬌。

遇見阿仁以前,我沒想過這樣微不足道的事物,也能給一個人這麼大的幸福感。至今我仍疑惑,人能為這樣的幸福感忍受多少事?

 


八年多前,在中山街一家新開的餐廳裡,難得穿著襯衫的阿仁有些坐立不安,我們並肩坐著,我時時感受到身側有顫抖的氣息傳過來,儘管他只是笑著,問我什麼情境要怎麼辦比較好。半個小時後,我的父母依約定時間進入餐廳,他們看起來很高興,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將男朋友介紹給他們。父親繃著臉,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慢熱的人,在年輕人面前喜歡先表現出有威嚴的樣子。母親的眼神倒有幾分像在看即將成為她學生的模範生,雖然我沒有刻意迎合母親,但我知道她偏疼斯文乖巧的男生,這正是阿仁給人的第一印象。

點餐時一切都很順利,父親和母親聽到阿仁得體地詢問他們飲食偏好,嘴角都上揚到滿意的角度。不過他們聽到阿仁只有高中畢業,在便利超商當正職店員,嘴角又漸漸往下墜。

父親一邊夾著開胃小菜,一邊問,超商的工作是否只是暫時,他是否正在進修或有其他打算,阿仁的回答讓他非常不滿意,他用力放下筷子的聲音就連隔壁桌的人也嚇一跳,安靜了數秒。大概是不想當場爆發,父親就這麼離席,再也沒回餐廳。我很意外他會在意這些,他以前都說只要是對我好的人他都沒意見。

母親對父親的舉止沒有發表任何批評或贊成,她如往常一樣品嚐、評論菜色,與我聊著去當志工的事,也問阿仁的近況,彷彿本來約好一起吃飯的只有她。阿仁漸漸放鬆下來,態度變得比較自然。我暗自慶幸,如果母親站在我們這邊,父親遲早會妥協。

吃完甜點後,母親用餐巾紙抿了抿嘴邊,拿起帳單看了幾眼,我正要說這餐我買單,母親平淡地說:「黃先生,我們沒指望淑鈺釣個金龜婿,變成什麼上流貴婦,只希望她能過平凡的好日子。我教過很多學生,看過很多人,像你這樣的人,我不認為你做得到。」接著母親起身告辭,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在櫃台結完帳了。

經過這次,我應該要對後來的事有些預感。可笑的是,每天跟客戶開口閉口潛在風險、要為未知做打算,自己面對感情的風險和人生的未知卻是那麼遲鈍。

 


為什麼是黃毅仁?這個問題,我問自己無數次。

我不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合理推論是在他工作的便利超商,因為我常在那家店跟保單客戶或潛在客戶面談。有很長一段時間,如同一般的店員和客人,我們的熟悉程度僅止於,他會用「今天也要……」開頭來問我的咖啡點單,而我可以邊回訊息邊說對,完全不必擔心他會出錯。

有一天,一位男客戶談完正事邀我一起看電影,還說對我很有好感之類的話。我試圖委婉拒絕,沒想到對方暴怒,大吼大叫他買的保單對我的業績有多少貢獻我竟不懂回報,如此這般持續了好幾分鐘,整間店都聽到了。我不記得那個場面是怎麼結束的,但我記得那天後不久,阿仁第一次跟我閒聊。我們從此成了比較熟的店員和客人。

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因為阿仁在拒絕一個女生告白時想起我,他描述的內心戲有點好笑,我好奇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便答應他的邀請。幾次約會的行程普通極了,看電影、吃飯、散步、聊天。不可思議的是,什麼都很對,我完全不會想起國高中時被暗戀對象拒絕的自己,也不會想起大學以後努力迎合男友最後還被嫌無聊的自己。我們都很平凡,不想假裝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想過好每一天。

這樣的阿仁,當初並沒有非我不可。倒也不是他很花心,或是在等更好的人,他只是認命,明白像我這樣乖巧的獨生女不可能為了他跟父母鬧翻。他認為,既然我的父母都不想接納他,我們放棄彼此,對大家都好。這麼明白懂事的分手理由,我只能含淚接受,完全無法恨他。

我們再度變回普通的店員和客人。公式化的結帳對話,遠遠看到只是點點頭讓對方知道自己很好。我刻意減少去那家店的次數,避免回想起喜歡他的心情。

不久後,店外出現招募公告,一個熟客一直逼問他離職原因,他看起來不太想說,直到我稍微走遠,他要離開南投的消息才輕輕緩緩飄進我的耳朵。

為什麼是黃毅仁?這個問題我還是沒有答案。如果換個問法:一定要是黃毅仁嗎?那答案絕對會是肯定的,我無法想像是別人。

那天我到他的住處,他一開門看到是我,背光的笑臉看起來竟有些淒涼。

「不要走。」我求他。他搖搖頭。

「那我跟你走。」一路上我猶豫了很久才把這句話納入選項。

「別離開他們。別讓這樣的遺憾發生在你身上。」他的拇指磨著我淚濕的臉頰,眼底映著小小的我,他說的是他的遺憾。

「可是我不要別人。我試過了。」

良久,他才撫著我的背,低聲說:「我也是。」

原來他曾跟先前拒絕過的女生出去。聽完他們的約會經歷,我也不甘示弱地說了相親的經驗。他聽了大笑,我忍不住捶他幾下。愛情悲劇的劇本出現了喜劇般的轉折。

「我爸媽不想要我走,那你只能留下。」我的結論如今回想起來真是任性。可是阿仁沒有批判,也沒有嘲諷,只是說好。

好,簡簡單單一個字,多像一片小花瓣,在人生的某些時刻說出來,卻是重大如山。

 


我跟父母說,如果不讓我跟阿仁在一起,我就跟他遠走高飛,逼得他們不得不點頭答應我們的婚事。後來我懷疑,這麼做讓他們把我的叛逆都怪在他頭上。

居家裝修、小型宴席,麻煩的瑣事很多,時間一到卻像放煙火,一眨眼就過了。之後,阿仁帶著少少的物件搬進我們家。他打招呼,父親和母親不鹹不淡地回應,除了必要的溝通,完全沒有閒聊。偶爾我們還會在父親和母親跟別人講電話時聽到「吃軟飯」之類的字眼,我氣得想糾正他們,他拉住我,要我以和為貴,每日照常恭恭敬敬地喊爸媽。

我們以為阿仁只要多展現他的優點,父親和母親就會慢慢接納他。某天晚餐,我和阿仁照著書上的食譜做了一桌子菜,我幫忙洗菜、挑菜、注意火候,阿仁負責動刀、動鏟和調味。母親看到滿桌堪比餐應菜單的食物,眼裡確實出現了驚訝,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父親只冷冷地說:「會下廚有什麼了不起。」

「人活著就離不開吃,會下廚很重要啊。」我不想讓氣氛變太僵,笑著反駁,然後又加一句:「以後媽媽不在家,還有阿仁會做菜,這樣就不怕吃到外食塑化劑了,不是很好嗎?」

我常常忘記準備環保餐盒,討厭外帶塑膠袋的父親總唸我害他吃了很多塑化劑。聽到我這麼回應,父親愣了愣,沒再說話,我姑且當他認同了。

「湯的味道還行,就是料切得太大塊。」母親評論。我正想開口說這個比她平常切的小塊,阿仁倒是搶先回話說下次會注意。

母親又接著說:青菜太油,紅蘿蔔切得太細,肉沒味道等等……她平時去餐廳吃飯也沒那麼多批評。這些評語混雜著父親的評語,一時間,我還以為我們在參加美食評比。

阿仁面不改色地聽著,有時點點頭,有時夾菜給我們,彷彿他們說的不是他做的菜。等到晚餐結束後,我悄悄握了握他的手,他輕輕回握,小聲說:「至少他們有吃。」

類似的場景不知重複了幾次,每當我想說些什麼,阿仁那句「至少他們有吃」總會讓我縮回來。也許他們習慣了,就不會在雞蛋裡挑骨頭了,我試圖說服自己。

 


然而他們只是在等待,深信我有一天會用「醒悟」回報他們的耐心。

小承出生後兩、三個月的某一天,我趁工作空檔回家擠奶,母親一哄睡小承,就走到我身邊,壓低聲音說:「趁現在孩子還小,你們離婚還來得及。」

我忍不住用可能吵醒小承的音量問:「為什麼現在還說這種話?」

自從得知懷孕,父親和母親對阿仁的態度和緩不少。他們不再挑剔他做的菜,有的菜,他們還會說好吃,要我多吃點。飯桌上如果阿仁多說幾句最近發生的趣事,他們也都會捧場一起笑。我和阿仁一起去買嬰幼兒用品回來,如果我說某樣東西是阿仁挑的,他們也會認同他想得周到。我們以為一切正在變好。

「我們想過了,這個孩子姓劉,以後你找新對象就不必再考慮小孩跟誰姓的問題,你如果不想讓他當拖油瓶,我們來養也沒關係。」

母親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看來他們還是無法接受阿仁,先前只是為了不傷害懷孕的我,又或是不想讓孩子受到不良胎教,才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

「家庭不完整對小孩不好。」我勉強擠出一個當下想到最合理的回應,然後又以工作為由出門了。

忽冷忽暖的三月對我來說一向是好眠的季節,可是那幾天,一躺到床上,看著阿仁的側臉,母親說的那幾句話就會在耳邊迴盪。我覺得應該更認真用力地說服父親和母親,請他們別再提這種事情。想著想著,小承的哭聲就會傳來,等我和阿仁輪流餵過奶、換過尿布或哄睡過後,回到床上,又得從頭再想。有人說剛生完小孩腦袋會不靈光,好像是真的。追著那些不斷分枝的思緒,就算很累,閉上眼還是睡不著。

我悄悄觀察父母和阿仁之間的互動,雖然不太明顯,不過感覺好像又慢慢回到我懷小承以前,阿仁恭敬拘謹,父親和母親冷淡回應。

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三月的最後一天,我在玄關昏倒了,醫生說我睡眠不足,保持飲食均衡、心境平和、規律睡眠,好好調養就會沒事。四月以後父親或母親都沒再跟我提起離婚的事。

 


聞著心裡甜,做夢也會甜。我將小被被輕輕覆蓋在臉上,阿仁的味道混著薄荷和嬰兒乳香,慢慢地鑽進鼻腔,我想念他的體溫。沒有催眠的功效。

忘了在哪裡看過,失眠如果是一個國度,去一次就有終生免費通行證。

時鐘的指針都在二附近,滴答滴答,越聽越清醒。我起身,穿上外衣和外套,拿起車鑰匙和手機,躡手躡腳走到玄關換鞋子出門。晚上回家時才剛加過油,也許今天可以上武嶺。

 


第一次半夜出門開車,是在小承滿兩歲的兩個月前。那天正當假日,父親跟我在客廳看電視閒聊,在一段廣告時間他冷不防問:「那個人那麼沒出息,你打算什麼時候離婚?」

我看著父親,說不出話來。我以為我昏倒後,他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不會再提了。

「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事後回想起來,這麼回問像只是在摸摸那道突然出現的牆。我怪自己沒能說一句更犀利、更有道理的話,一舉消滅他們抱持的荒謬期望,如果能讓他們忘記曾有過這個念頭,更好。

「好的話我就不會問了。」父親面無表情盯著電視,我知道他沒在看,而是在想著怎麼跟我說更多。

但我不想聽。起身離開客廳時,我看到阿仁站在廚房和客廳之間的廊道,他笑著問我晚餐想吃什麼。我猜他應該沒聽到。我希望他沒聽到。

餐桌上的和諧很真實,可能是因為我們的焦點都在小承身上,只是有幾個瞬間我會懷疑,飯菜之上交錯的話有幾分真心有幾分假意。一個夜晚就這麼過去了,阿仁背對著我,呼吸起伏有致,多希望他能分享睡意,但同時我也不忍破壞他的平靜。

思緒分岔又分岔,幾百幾千秒之間,變成一片沒有葉子的樹林,一望見底,可是走不出去。也許我該真的出去。這個念頭突然襲來。

我緩緩從床上坐起,用腳摸索床下的拖鞋,走到臥室門邊,用手指夾起放在矮櫃上的鑰匙和鑰匙圈,讓手機滑進口袋,慢慢拉開門又關起門,拿著拖鞋走下樓梯,穿過客廳,在玄關換鞋,讓大門慢慢闔起來。到了車棚,展開冒險的興奮感從心中湧出,但我沒忘記要用最小力度關車門。轉動鑰匙,儀表板用冷光歡迎我,車體振動的聲音有種暖意。

離開車庫我才想起沒有目的地,但車子行進的速度沒讓我有太多猶豫的空間,出了巷子口自然而然地右轉,如同平日那樣。就沿著這條路開吧,我想。無論去哪裡都是要回來的。我要的只是手握方向盤的篤定。

路上的路燈不多,每走一段就有大大小小的彎道,就是再熟悉的路線也不得大意。我專注地轉著方向盤,切換著檔位、油門和煞車,看到油箱快見底了,就來個迴轉,找印象中就在附近的加油站,加滿油,然後回家。

整個房屋沒有因為我的短暫離開有所改變,讓我出門的原因也還沒解決,不過比起出門前,感覺好多了。

我小心翼翼打開臥室的門,床頭櫃的小檯燈亮著,阿仁坐在床上翻著舊時尚雜誌。他一看到我便笑開,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欣喜背後有壓抑的焦慮。他沒有問我去哪裡,只是起身抱住我。

「睡不著去兜風。」我在他耳邊用氣音說,心裡有點自責。

他環抱著我的手臂越收越緊,「我以為你想離家出走。」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可是我必須相信你會回來。」

我拍拍他的髮和背,要他別擔心。

「有些事你可以跟我說。我不怕。」小小的聲音,刮擦著我的耳,我的心。他果然聽到了。

如果我將他揉進我的身體,或是我變成他,他們看我們的眼光會不會不一樣呢?我吸吮著他的唇,手心摩挲著他的頭髮,他配合著我,但我覺得這樣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個夜晚是個無名的紀念日,我不會慶祝,不過我會記得,這是某種習慣的開端,也很可能是我第二次受孕的日子。

一聽到我懷孕的消息,父親和母親的態度再次曖昧了起來,家裡的氣氛變得和緩。我曾妄想,如果我每年都懷孕,是否家裡就會一直天下太平?可惜就算我的身體受得了,我們恐怕也養不起十幾二十個小孩。

 


依然是出巷子後右轉,這條縣道,從小到大不知來來回回過多少次,拿到駕照買車後每天至少來回各一次,累積到現在,沒有上萬次,至少也有幾千次了,轉方向盤的角度都成了身體自然反應。

一叢一叢的房舍大多不超過三層樓,每扇窗都陷入沉眠的黑暗,也許其中也有睡不著的人,只是不像我會出門。有的窗透著紅柑燈的光,我總想,這樣的紅光究竟是在幫神明助眠,還是幫祂們提神。

沒有房舍的地方多半是樹。如果這條路是一首古典樂曲,有房舍的路段就像偶然混入的嘻哈口白,短暫的唱跳之後還是會切換到沒有人聲的管絃樂。白天我隱約可以辨識出香蕉樹、檳榔樹和竹子,夜裡這些樹跟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黑成一團分不清彼此,風一來就開派對似地亂晃。

朋友聽說我這個怪習慣曾問:「你不怕嗎?晚上那麼黑,風吹樹葉的聲音超像鬼片的音效,我想到就發毛。」

我不懂人們怎麼會覺得植物可怕。小時候父親帶我和母親去郊遊,看到我隨手攀折樹枝,曾對我說:「樹是朋友喔。」他還說了一些樹受傷會發生的事,我沒記得那些細節。每當我看到花草樹木,就會想起父親那時沒有責備,只是和藹地與我分享在林業試驗所工作累積的種種知識,連帶地我看植物的眼光也無法帶有敵意。

其實父親大多時候是溫柔的,問題在於我是否願意接收。仔細想想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經常推拒著。如此說來,父親沒變,變的是我。 他始終願意給我一切,我則漸漸覺得他所認知的「一切」在肩頭壓出凹陷的痕跡,即將要穿透皮膚、切開內層的骨肉。

我曾想過,如果我嫁給父母雙全的男人,還跟公婆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能忍受多少惡言和嘲諷。難以想像。偶爾上司皮笑肉不笑地關切某個難賣產品的業績,我都覺得腦袋要炸開了,如果所謂的家人每天都用言語傷害我,我可能隨時都想走人。阿仁聽了我這麼說,反過來安慰我,他從小到大就是聽那種話過來的,習慣了,當他知道對方要開啓這種說話模式,他就會想別的事情。

「比如?」我追問。

他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像爸爸跟你炫耀他種的東西長得很漂亮,你會誇那個花啊什麼的真的好美喔,然後又笑他老王賣瓜。他看起來很得意,而且無論你說什麼他都會接受。還有啊,他分享打牌時學到的好笑四句聯,你說不好笑,他也不會介意,還會問你改成這樣那樣有沒有比較好笑。」

「爸爸哪有這麼可愛?」

「你可能習慣了沒感覺。」阿仁的表情變得正經:「我就很想當這樣的爸爸。」

阿仁是爺爺帶大的,他學當父母的榜樣竟然是我的父母。經歷這些年,我還真不敢肯定這樣是好是壞。當然有些事我也學他們,但有不少時候,我寧願參考朋友或書上或網路上的做法。儘管如此,現在小承已經六歲,小允也已經四歲,我對當父母這件事仍不太有把握。有時還會想,現在一直告訴自己他們平安健康就好,等他們長大了,我會不會希望他們達成更多期望?我們會不會因此發生家庭問題?等到我死了,他們想起我,心裡會不會有很多難以形容的感覺,不完全只有愛與懷念?

 


縣道 22 號,每次走這條路,我的臉就會發燙,不自覺地想起籌備婚宴前後的某幾個夜晚,阿仁和我曾開車夜間漫遊。我們會轉進縣道 22 號的眾多岔路之一,停在沒有路燈的密林邊,看著夜空隨意聊天,最後不足以表達情意的話語,會變成笨拙的撫摸、力道沒拿捏好的擁抱、嗑碰牙齒的親吻、從尷尬進化成嬉鬧的裸身相對、好奇又親密的貼近。每當我喊痛,或發出吃痛的聲音,阿仁總會道歉,我總會笑著接受,告訴他,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我對自己搖搖頭。那時的我很喜歡公司群組傳過的一句勵志名言:「當你真心渴望某件事,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也覺得每件事的發展都在印證這句話。當然不是每一件事的每個環節都順利,可是人生嘛,有好的結果就應該感恩惜福了啊——那時每抄一次名言佳句,總要這樣提醒自己。也許到頭來這種相信只是自我欺騙?

這幾天看到阿仁背上像是爬滿蜈蚣的傷痕,看到他虛弱地趴在醫院的病床上吊著點滴,我總覺得為他做得不夠多。

為了他,我願意讓他離開我,去遇見一個對他更好的女人嗎?我願意阻止父母挑剔他做的家務還有他給小孩做的玩具嗎?當父親說:「淑鈺當寡婦都比跟你在一起強。」我願意跟父親吵架嗎?我以為我們手牽手克服了一堵又一堵牆,我以為自己是在用理智讓我們走到更好的地方……實情是我拉著他迷失了,還完全沒察覺。

轉上台 14 線,遠遠的前方,一片墨黑的山襯著半透明的深藍夜空,本來應該分明的輪廓都給雲霧模糊了邊界。在地理課本或其他書上,這些山有了不起的名字,在這裡,白天視野明朗時看著,也只是綠色的山丘而已。父親常常跟朋友去登山健行,我卻從沒弄清楚過哪座山是哪座山。

以前在台中唸書時,有海邊來的同學聽說我的家鄉曾問,住在被山圍繞的地方,是不是很有壓迫感。忘了那時怎麼回答,事實上,即使到處看得到山,這裡還是有許多地方視野寬廣空曠,因此我不會想到受限或受困之類的問題,只是習慣所有眼前的事物。

習慣可以弭平心中凸起的問題,填補衝突過後的裂縫。我以為習慣是一種共識,卻忘了有多少個案都在教我,很多事情也都敗在習慣。

開山路時,我總會回想買過哪些保單:壽險、意外險、醫療險、車險……有、有、有、有,該買的都有,很好。說到底,沒有人會習慣山路。即使我能迅速反應前方的彎道應該靠右靠左行駛,方向盤要怎麼轉,也大概熟知前方坡度應該使用D檔、2檔或L檔,對向與前後來車、路面和山壁的情況,還是會有變數。每每轉過髮夾彎,想到瞬間一不小心就會掉下懸崖粉身碎骨,就會慶幸自己在這過程中時時警惕,沒有完全被習慣牽著走。

道理不難。可惜,怎麼想是一回事,怎麼用又是另一回事。

 


今夜的台 14 線似乎特別漫長。我突然覺得,不上武嶺,也無所謂了。到霧社看看夜晚的櫻花,還不必人擠人,今晚也算有點收穫了。

霧社街上的店家都緊閉著門,路邊的車子彷彿跟主人一樣都在夢鄉。我想起附近有個遊覽車用的停車場,這時應該沒什麼人。我找了一下標示,順著指標,駛下彎道,隨意佔了一格停車位。

車窗玻璃下潛,一股寒氣闖了進來,口鼻噴吐的氣息凝結成一團白霧又隨即消逝。印象中有櫻花樹的方向,立著幾棵光禿禿的樹木,枯槁得像要死了。啊,我記得看櫻花的季節很冷,卻忘了櫻花一月通常還不會開。

先前看到父親的手,也是乾燥而枯槁,垂在半空中,毫無生氣。那是最後一次嗎?好像是。

但我總覺得,如果我跟他說我忘記一月看不到櫻花,他還會逗弄我說:「小時候也常帶你去看啊,怎麼會忘記?」然後他還會說:「二月過年,一起去幫你複習怎樣?小承和小允也一起去。」

車裡的暖氣和車窗縫隙鑽進來的寒氣交替拂著我的臉。小承指著地面說怎麼紅紅的。櫻花掉下來被人踩扁地面就變紅了。人群在說話。小允在哭,別哭孩子,沾滿淚水的眼睛怎麼看得清世界。我開門,隨即關上轉身,媽,你們都先別進來,帶他們兩個先去空地玩好嗎。鎮定鎮定,說不定他們都還沒斷氣。喂救護車快來。為什麼會有壞人看上我們家。報警快報警。爸,沒回應,沒氣息。阿仁身上都是血,地上也都是血,他還有氣,還有脈搏。開山刀,是父親的開山刀。警察來了,救護車來了。他們解開父親脖子上的登山繩,搖搖頭,沒救了。阿仁叫不醒,他們還是幫他止血,抬上救護車。警察拿著桌上找到的月曆紙問話。父親的字跡,他說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這樣才不會拖累家人。警察的嘴一開一合一開一合,聲音都糊在一起聽不清楚。前面是白牆,右邊是白牆,左邊是白牆,只有後路。前面是枯樹,右邊是枯樹,後面是枯樹,只能左轉。牆、樹、牆、樹,右轉、左轉、前進、後退。跑啊跑啊,像在太空漫步。一月櫻花還沒開。

車窗縫隙鑽進來的寒氣和車裡的暖氣交替拂著我的臉。對,一月櫻花還沒開。我張開眼睛,數字時鐘顯示為五點三分。

我下車走了幾步,甩了甩手,跳了幾下,確認身體還是自己的。天還很暗,空氣變得有點朦朧,多了一層若有似無的灰白,呼吸起來少了幾分冷硬的刺傷力。枯枝的背後隱約有綿延的山。武嶺,下次吧。

 


回到車上,我再度發動車子。從這裡回去首先會遇到連續髮夾彎,得好好集中精神才行。

自從阿仁清醒過來,知道他倒地失去意識後發生什麼事,一直很少說話。當我碰他,他不是整個人變緊繃,就是有意無意退縮避開我。他可能覺得自己多少要為這種情形負責。如果我依母親的意願提離婚,他說不定會答應。

問題是,他什麼也沒做錯。如果真要追究,錯的應該是求他留下來的我。而我打算繼續錯下去。

黃色反光標示的黑色箭頭預告了離心力作用的方向,我開口練習想跟母親說的話,腹部用力,想贏過車輪輾過柏油路的聲音和風切聲。母親可能會打斷,可能會滔滔不絕地岔開話題,可能會用教導學生的語氣訓斥我,可是我想轉開、跳離她用言語建成的那些牆……

一些乾枯的樹木在車燈的照耀下一閃而過。我想起這條路邊種了不少山櫻花。有一棵樹的枝頭上好像垂掛著一兩點花朵,也可能是我的錯覺。我突然想到一個可以問父親的問題:這些櫻花樹有親戚關係嗎?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凌晨的光讓漆黑的客廳轉成藍灰色調,空氣依然冰冷。父親的靜默像一抹沉重的影子。母親打開臥房門,太久沒上油的鉸鏈發出長長的一聲「呀」。


 *****

本文榮獲 2023年玉山文學獎短篇小說類優選

評審評語:

吳鈞堯:〈櫻前之夜〉也獲得評審團的多票支持,經濟問題更形擴大,男生幾乎是「入贅」般進入女方家庭生活,受到岳父岳母諸多言語跟行為指責,且經常勸女兒,離婚要趁早。再次顛覆了男女之間的傳統槓桿。結尾也非常生動,留有韻味,只是岳父到底為何身亡,有人主張是壞人侵入殺死了、有人以為是岳父跟女婿兇刀相見,鬧出人命……小說創造懸念本是好事,可是弄成情節模糊,就有待商榷了。


蔡素芬:是較特殊的父母勸離不勸合的作品,突顯對身分的歧視性,文字描述能力好,可惜模糊的結尾,看不出發生事件的確切地點。但整篇作品仍顯得不錯。


林黛嫚:作品整體的呈現仍然不錯,未描述清楚的地方略顯可惜,若能再加強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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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讀書心得或筆記就是自己跟自己開讀書會、寫會議記錄,公開內容則是因為覺得,如果有其他人能用這種延遲的方式交流想法,那就太好了。閱讀類型有點雜,會寫閱讀心得的書應該以小說和歷史人文書為主,但可能也會出現科普書、心理學相關或是商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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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每三天崩潰一次。」隨著這句話而來的不是抱怨或訴苦,而是細緻的自我梳理。在艾平的剖析中,「崩潰」、「失去信心」掙脫了原本負面形象的框限,變成一個可以尋常看待的狀態。仔細觀察後會發現,如此思索字詞的方式經常出現在艾平的談話和文字中,這讓我不禁想像,那些得到「解放」的字詞,從她的口中、筆下流出……
「貧窮是什麼?」 當一位高中老師對考生們抛出這個問題,考生可能會覺得莫名奇妙,書都讀不完了還思考什麼哲學或社會問題。然而,當人們在生活與工作載浮載沉,偶爾得以用全知觀點回顧那個時期的自己和老師的問題,可能會抓到此時與彼時的連結。其中一個抓到連結的人可能就會成為作家,寫出《若你傾聽》這部小說。
二十年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我們還可以再為這個問句設定多一點條件,比如,二十年前打擊大眾身心的重大事件,你還記得多少?你記得的,跟身邊人記得的,一樣嗎?
有時候失去不只是失去,還是對過往努力掙扎的詰問。 由此看來,蕭瑋萱的《成為怪物以前》似乎頗成功刻畫了一個受創的人經過再次打擊,在追尋正義的路上崩潰的樣貌。
距今約五百年後,有一個新世界,人們分成五種階級,不同階級的人們在瓶子裡就被打造成具有不同生理條件的胚胎,出生後更接受各種不同的洗腦和心理條件制約,成年後他們會成為政府期望他們成為的人,真心喜歡自己所在的階級,對性交與麻醉藥品無所節制。不過在這個人們都具高度一制性的世界,偶爾還是會出現異數……
為了聯眾國殖民宇宙的遠大計畫,建造太空船「積分號」的總工程師 D-503 寫了一系列筆記,意圖向外星人宣揚他所在的體制。同時,他遇到神祕的女性 I-330,幾經掙扎,他成為 I-330 的性伴侶,並加入她密謀的革命計畫。他明知這麼做代表自己有病,但他不想接受治療;另一方面,他也不樂見革命份子製造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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