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萍扶著雲璃來到了一個賣餛飩的街邊小攤,殷萍先讓雲璃坐著後,跟那小攤主人點了兩碗餛飩,才又回到雲璃身邊坐下。
此時已是巳時,熙來攘往的人那是越來越多,其中也不乏一些等著趕路進城的人,也坐在這小攤吃上一碗餛飩。
近日泮城的大事,更是這些來往之人最愛探聽討論的。
「五皇子今日回宮呀!」
「可不是嗎?看來宮中又要一陣動盪了!」
「也不知五皇子這回回宮,究竟對落英會造成什麼局面。」
「落英的局勢有這麼不穩定嗎?」
「落英皇帝正值壯年,自然是想再一展威風。你沒看隔壁凌槐那怯弱弱的慘樣子,落英皇帝早想將他拿下了。」
「哇!老哥,瞧你這說的!難不成兩國開戰不久遠矣?」
「這可就難說了!也就這五皇子,也不知是主戰還主和。若主戰,兩國之間開戰肯定在所難免,若主和,可就沒這事了。」
「還真是個硬道理,每每朝中有動盪,首當其沖的不就是國泰民安嘛!」
「唉...民何以為安,不就是靠著富國強盛?若國不興、民何以待。」
雲璃靜悄悄聽著,拿著餛飩的匙子也慢了下來。
他甫一回宮要面臨的,不僅僅只有太子地位之爭,竟然還有對凌槐國主戰主和的站隊嗎?
「這主戰派目前是多過了主和派呀!端看五皇子態度如何,哪派系就能從勝。」
「這五皇子...不也就在民間待著多年?哪來那麼大權勢地位?」
「這你就有所不知啦!這五皇子雖說在民間待著久,但哪個皇子真會愚蠢傻笨的放著皇家不管?」
「老大哥你這意思是...?」
「五皇子肯定在朝中佈局已久呀!哪可能啥都沒準備就班師回朝?」
「老大哥還真英明!這點事兒,咱還真是想不到!」
「嘿!可別說,這五皇子還不簡單得!今日這回宮,肯定也只是面子上做做樣子,皇帝那肯定早得了消息,也更可能是皇帝讓他回去得!」
雲璃聽到此,到也就不甚在乎,繼續吃起了餛飩。
那餛飩熱騰騰還帶著少許油汁,清湯鹹香甘甜,到是緩了她的疲憊勞累。
那兩人的對話,聽來可是半真半假,不過...也都與她沒關係了。
到是與凌槐國之間的事,她並未聽聞、卻也覺真。
凌槐國的荒唐腐敗,說來算是眾所周知,肯定早有許多國家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不過主戰派與主和派,居然在朝堂之中已經打成了平手?這倒是讓她有些驚訝。
朝中以戚皇后為首的,那大皇子與四皇子向來主和、而二皇子主戰。
但明眼人誰都能看出二皇子才是主和一方,那主戰的,肯定不是顏貴妃、便是皇帝本人。
有點...意思。
雲璃聽的認真、心中憂思更甚,殷萍以為她還念著泮城中的事,輕輕拍了拍她。
「放心吧!不會這麼快就出事的!何況泮城內人才濟濟,這些行商腳伕,肯定誇大了些。」
雲璃抿了抿唇,輕點頭示意。
不管這些事,是否是市井傳訛、還是有意誇大,多半也混著些真實在其中。不過,旁人或許拎不清真實與虛假,她又怎可能盡信這些傳聞?
到底是必須選擇放下罷了。
吃完餛飩,殷萍結了帳,兩人又再次悠悠上路。
只這次,雲璃示意殷萍不再繼續走官道,反而引導兩人走上一條山路。
雲璃在初始想著要離開皇龍耀那日,早做好了隱於林木,跋山涉水的準備。
而這條山路,每日都有許多人行走在那,混跡在人群之中,她們兩人相較安全。還有就是,她們必須徹底裝扮成親兄妹,這樣才能躲過後續什姑兒與杜瑛的探查。
雲璃畢竟行商多年,走遍大江南北、見多識廣,走的路也相較有熟悉印象,自然知道該如何避開兩人,而至於皇龍耀的人...那是絕對不會碰上了的。
他肯定派了人跟隨著,但絕不會在她面前現身。
那是,她與他之間的約定。
從泮城通往湄鎮的路有許多條,因官道較平穩易走,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走官道。另一條則是山路,雖說是山路,但這山路整葺的也乾淨好走、台階平緩,且這山的盡頭,直接通往了湄鎮內的山坡口,這山坡口處廣闊平緩,時不時也有小販在這么喝叫賣;因而也不好喜好寧靜、以及喜愛欣賞風景的文人雅士走這湄山山路。尤其這湄山離泮城極近,閒暇無事御馬踏青的人也不在少數,自然讓這山路也更加安全。
這湄山,雲璃也走過三兩次。
頭一次,她還走不到半山,身子便虛軟無力,還是皇龍耀將她抱下的山頭。
第二次,她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卻下起了磅礡大雨,無奈只得在山中小屋避雨,而皇龍耀又在這大雨其間,於山中小屋要了她好幾次,待雨停後又是被他抱著趕回泮城。
第三次,她獨自一人上山,也順利的來到湄鎮,在這走走逛逛,和認識的商主問安後才從容回到泮城。
頭兩次的經驗,讓她實在羞恥。
時下回想,頓覺痛心。
上山的這一路上,殷萍都小心的站在雲璃右後方,就怕一個不小心,雲璃虛軟摔著。
對殷萍而言,雲璃若不是甚麼大戶世家之女、至少也是個甚麼權貴富豪紳商之後、或是有特別身份背景之人。
但她並未因此想與之攀附權貴、或是刻意賣弄示好。
她只是純粹的、非常感謝這位救她於水深火熱得恩人。
知恩圖報;既然見了恩人有難,她自然是要幫助的。
雲璃行商多年,自然有不弱的識人之能,正是看出了殷萍的純粹乾淨與無所圖謀,她才會在短短時間內,答應了與她同行。
不然若有意圖不軌之人,她都不會答應共走。
自己的無心善舉卻得了一個善報,她內心也是充滿赤誠感激。
儘管兩人行至目前,也不過短短幾個時辰,殷萍對她的照顧與遷就,已經讓雲璃安心許多。
雲璃這時也才明白,原來有貼身侍女與小廝,竟是這麼的方便。
但她實在不習慣被人伺候著,這才剛升起的感慨,也就只成了純粹感嘆。
待兩人這回步上山頭時,已是一個半時辰之後。
雲璃身子上的不適,也僅僅只拖累了半個時辰。
殷萍對這,實在佩服不已。
「太好了!下山想必容易得多,即使慢慢再走上兩個時辰,鎮子的山邊門肯定也還不會闔上,這時辰算來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殷萍拉著雲璃在湄山山頂的一處不起眼的小亭子歇腳,還從兜裡掏出了一葫蘆和兩個酥餅。
「哥哥,你先吃點喝些,那葫蘆裡的水沒了的話,我再去裝。」
雲璃接過,看了那酥餅一楞。
「這不是...品饌樓的桂花芋泥酥餅嗎?」
殷萍訕然笑了笑。
「我想著可能遇不上哥哥你,但哥哥在當時又說了,品饌樓那可以給我安個職務,但我這手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好,也不好意思耽誤那酒樓尋人等人的。所以臨行前,去了趟品饌樓,說明了一番後,那品饌樓云掌櫃便給了我一些小點心,讓我在路上帶著吃。說是人手部分我也不用想太多,但見我有心,也就給這小禮物,當作送行之禮。」
雲璃聽的莞爾一笑,那笑容優美恬宜,連殷萍見著瞬間,都不免有些癡。
「云家人做事,果然都是不簡單的。沒想到綉竹姐居然也能這麼精明守禮。」
殷萍聽著也不多問,她這"哥哥",既能號令那品饌樓掌櫃,可見身份地位肯定不低也不簡單。
但既然她不說,她也就當作不知,不深入、不探究、不考證。
「這酥餅,還是妹妹留著吃吧!這可是云掌櫃的心意,妹妹要知,這桂花芋泥酥餅可不是任何隨意來品饌樓的客人,都有資格能享用的。既然云掌櫃給了妹妹妳這樣的點心,就代表云掌櫃還是很看好妳的。想來妳沒有不告而別這事,對云掌櫃來說肯定加深了幾分好印象,待妳之後,若有機會再到泮城尋職,品饌樓肯定會將妳列為優先。」
殷萍面上不由得大大詫異了一番。
「這酥餅...竟這麼...不簡單嗎?」
不論是桂花、還是芋艿,說來也都算不得是甚麼貴重之物,反而相反的,平民百姓、家家戶戶都有可能吃的到。
可就如此平民百姓都能吃到的東西,居然在品饌樓裡,有這麼特殊的涵義在?!
「妹妹不如吃吃看?」
殷萍愣愣咬下一口手中的酥餅,只覺這酥餅雖甜卻不膩口、除桂花香外還帶著一股淡淡花香,芋泥細緻柔膩,整體吃著實為極品。
「這...?!」
殷萍看著手中另一半酥餅,發現裡頭竟是別有洞天。裏頭的芋泥,被一層淡黃甜漿裹著,整口雖充斥著桂花香,卻沒有看見半朵桂花。
本來嘛,不少人喜歡桂花、卻因桂花那小朵口感有點嗔人外,吃下去後還有些苦味,令不少人只能望而卻步,這品饌樓做的這桂花芋泥酥餅,實在讓人大吃一驚。
「這桂花芋泥酥餅,看著雖小,但其製作工藝可極為繁複,妹妹可有興趣一聽?」
殷萍連連點頭,眼中充滿驚奇。
「這是當然了!這真是太罕見了!」
「妹妹肯定也知,現如今麵粉在石磨那的磨製工藝上,普遍而言還是難以細緻、更別說那麥殼兒老是喀人的慌,即便去的渣兒再多、除的再仔細,卻也還是難免粗磕。因而所有品饌樓做的麵粉點心,都是從流雲商行特別訂製精緻麵粉,送到品饌樓後,再由品饌樓裡的鼎俎家,依照要製作的吃食,決定如何處理這些麵粉。」
「天啊!品饌樓從麵粉開始就如此講究嗎?!」
雲璃眼中帶著閃爍無邊的光采,燦笑著繼續說道。
「可還不只呢!要知這偌大泮城中,也不是隨處的桂花和芋,都能使用的。固定市集的攤子,也只有幾間能入得了品饌樓鼎俎家的眼。那芋選的都是精實完整、外觀無霉無斑、橢圓型者上佳,還要再聞味,確認不可有因久放而生成之軟爛腐味,再來還得確認重量,不可過重,不然那水分含的過多,口感可就不好了。」
「這芋居然也如此有學問!」
「再說那桂花,只取桂花巷品質良好之桂。妹妹可知坊間色澤淡黃之桂,興許性子寒涼,不可多飲食嗎?只那桂花巷子的自然生成、不僅性子較為溫和,能暖胃潤肺、還更加香醇厚實,長期飲用可養生長健。」
「原來連那桂也大有名堂!」
「妹妹可還吃到什麼呢?」
「這...我只知有這幾項,難不成還有其他講究?」
「妹妹可有發現,那芋外層還裹著另一層東西?」
「那...那是...麥芽糖吧?」
雲璃又笑了笑。
「那是蜂蜜呢!」
「什麼!!是...是那個...」
「是的!是蜂所採之天然花蜜呢!正是此物,因得來不易、數量稀少罕見,品饌樓這道甜點,才因而不那麼簡單的。這其中還有一道工序,也可麻煩著。」
「還請哥哥講述。」
「妹妹應該發現了,這裏頭有桂花香而無桂花吧?」
「是的!往常吃著桂花點心,多半增添苦澀軟噎感,但這...著實厲害。」
「製作這道桂花芋泥酥餅,裡頭每個環節都混著桂花,但最後不僅要將桂花篩去、還要人親手挑去,這工,不可謂容易簡單。」
「我真是...太榮幸,竟能得那云掌櫃青睞好感!」
「妹妹貼心仔細,想必云掌櫃也看出來的了。往後有機會,再接上母親與幼弟,一同在品饌樓幫忙吧!」
殷萍看著滿臉笑容的雲璃,這才驚覺,她眼前這名女子,是多麼光彩奪目、耀眼生姿。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才讓這樣璀璨恬宜的女子,哀傷難過到想離開呢?
她真是想不透。
「屆時還要請哥哥多提攜了!」
殷萍笑著,行了個揖禮。
「妹妹客氣了!」
雲璃坐著,虛扶了一把,將那葫蘆中的水一飲而盡後,交給了殷萍。
「話說多了、口不免渴了些,勞煩妹妹跑一趟了。」
殷萍接過,點了點頭,轉身裝水去了。
雲璃呆坐在這亭子,看著遠處青峰層疊、山巒無盡,心中也不免開闊了些。
但,那也只是一時的。
傷痛才剛發生,怎麼可能馬上就能做到心無掛礙?
只是,想盡辦法讓自己不再糾結、不再多加思索罷了。
可偏偏...
哪怕是孤城萬仞、千山萬水、蒼茫大漠、奇花異草、老林青竹,她總會見到他的影子。
八年。
他們相處了八年,這中間去過無數之地、殘存無數景、共識無數之人、共享無數低落繁華。
她該怎樣,才能忘掉他?
這念頭一起,她又自嘲一笑。
真是矯情可笑。
原本不敢愛的也是她、愛上的也是她、想放下的也是她、放不掉的也是她。
即便內心做好了許多準備,終究及不上一個突然,打亂著、讓她措手不及。
連心,都還沒想好該怎麼收。
前一日,她還在為準備一同回宮拼盡全力呢!
後一日,她卻失去了所有一切全都消失殆盡。
可笑、真可笑、好可笑...
自己,就是個骯髒低賤的笑話。
眼眶微微乾澀,她眨了眨,最後還是用袖子輕輕揮去。
她哭不出來。
心再痛再難受,卻沒有淚、更無法泣。
怎麼會這樣呢...?
難道她的淚,在與上官謹那時,就哭乾了嗎?
可不是許多人都說,女人就像水做的嗎?輕輕一閉眼、稍微掐一掐手臂,淚水就出來了。
於是,她也掐了掐她的手臂、捏了捏她的大腿。
沒有。
她只覺得生疼,卻依舊沒有淚。
她哭不出來。
原來,她連做為一名女子,也這麼失敗。
除了身子骨差、體力差、小日子來虛弱,這些可能跟多數嬌養的姑娘差不上多少,其餘的...她就沒一個能比上的。
六歲到十四歲,這段期間的姑娘,究竟在做些甚麼呢?
像世家權貴子弟的貴女們...
學樂?
她不熟練。
學棋?
她不會。
學詩書畫?
她不精通。
學刺繡?
她拿不出手。
學歌舞?
她沒本事。
像將軍侯府、快意江湖的女子...
學騎射?
她使不起。
學功夫?
她經不住。
她好失敗...她究竟會什麼?
經商?
高門大戶女子,多數還是不怎麼拋頭露面。
待人接物?
世家貴女,對這也多半不算稀奇。
...服侍男子?
若不是作為待嫁姬要去試親,提前知道這些事...只怕被人所不恥吧?
也是...
除了被訓練的妓子與琦袼,哪有年幼的姑娘是看著春圖豔冊長大的?
還看過實際的大型春宮宴。
被自己的身邊人調教。
見過赤身裸露的男性。
還...在自己的親兄身下被迫承歡...
她真失敗...
作為一名女子,女子該有的、該會的、該懂的,她卻都...沒有...
原來,皇龍耀所言不假。她除了在床上滿足他以外,她確實沒有其他能耐。
她不比別人優秀,根本沒有資格成為他的下屬。
充其量,她就是個暖床的角色,上不得檯面、下賤得侍妾。
儘管她再努力,也依然無法證明,自己比起他人,更有能耐本事。
...這樣的她,離開也好...
才不會...拖累他。
才不會...被嫌棄。
一百章,讓大家多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