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作品變得有些生硬,所有的作品都輸給了那年的完美之作。雖說如此,那些品酒師與凱仍然喜愛這樣的作品。我不禁好奇那樣的土地是否只要經過「人」的陶冶與催化過後,就能獲得葡萄酒最高境界「天、地、人」?
這樣的困惑不斷切割了我的味蕾與神經,
一百七十份作品過後,我的創作生涯似乎走到了終點。
直到那個女人意外闖進我的生活。
【多年前。連】
「你是認真的嗎?Biodynamic Wine。」我問,視訊電話裡頭的凱只是微微一笑。某年的春天,我在東部的民宿接到這通電話。凱是我從小兒時的玩伴。
「是啊,在標準程序之外,我想使用不同的作法。」凱回應。
「拜託,那麼多土壤專家都做過了那麼多研究了。」我沒記錯的話,有個奧地利哲學家在1924年提倡這個作法,藉由生物力學上的方式,來讓栽種葡萄樹的土壤有著更棒的風土條件。大多數這類作法不被多數人青睞,但近年來已經有顯著的成效,至少在病變上的處理,都可以有效保障。
主張生物動力法的人認為,它能「真正體現產區的風土」。然而大多數情況下,這類葡萄酒的口感與普通酒相比並無特別之處。此類作法,會在葡萄園中施用一些植物、動物、礦物類的「元素」,在牛角中放進牛糞和矽石,在冬天夏天把他們放進泥土裡6個月左右。接著再將牛角挖出拿出肥料和矽石,再用水稀釋,並作為噴灑泥土的肥料,這種物質對葡萄的健康據說極其有益,釀造出來的葡萄酒也更具有礦物味道。另外還有炒過的茶樹葉子灑在土壤表層,幫助葡萄樹提高免疫力。
當然,就以現在的生物動力前置準備(biodynamic preparations)也有標準化作法,從501至508有應用於堆肥的選項中,我在猜這混蛋應該在打歪腦筋。要用摻入奇怪的東西在生物動力前置準備期?
「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英文名字應該叫作Perfume: The Story of a Murderer。」凱問我,我想不出來這跟這種紅酒有什麼關係。這部片我在臺灣看的,片名應該叫作香水。
「看過啊。」
「當我有一天看完時,我才發覺我們也能這麼做。」
「別那麼快扯上『我們』好嗎?」我說。
「小連,是你一定可以的吧?」
「少來。」
「沒有你,我還沒逃出來呢。」他露出感恩的表情。
「我知道啊,跟這有什麼關係。」
「我不敢說這有什麼用,只是我們需要做一個簡單的試驗。」
「別傻了,你要在酒標上打上『Biodynamic』可是要經過嚴格驗證呢,國際認證組織怎麼可能放過你?」
「就是因為已經做好了『打算』才打給你啊。」電話那頭傳來他詭異的笑聲。
「你們想怎麼做?」
「目前只有一兩種樣本,我們將原本動物類的元素取代成人類的部件。」
「聽起來滿有道理的,融合真正的『人文風土』?」
「但是這邊的傢伙處理的方式太粗糙了,我需要你的幫忙。那些傢伙根本沒辦法好好將這些部件融合在原本的素材裡,總之我們要種植葡萄樹的『堆肥』遭遇了極大的困難。」
「聽起來很麻煩啊。」
「如果你可以幫我的話,其他部份都處理好了。」
「所以連『溝通』都已經做好了?」我心裡已經在計算價錢。
「是啊,所以你到底幹不幹啊?」
「拜託,我要怎麼拿給你呢。想要『那種東西』,我不信法國境內的人沒辦法做到。」
「我需要專家,又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依據我需要的骨頭、部份大體、糞便程度來交貨?」凱已經侃侃而談。
「所以我就要接受你這瘋子無理的要求?」我冷淡地說。
「別這樣。」
「好吧,先送來報價單,根據我的傳統。」我冷冷地笑。
「太好了,就知道連大師不會棄我於不顧。」
「所以這還在研發階段吧?」
「目前只有規劃一部分土地而已,就是拉低部份產值來進行研究。」
「那我可以準備多久?」
「有沒有可能兩個禮拜就可以索取一些範本?」凱大言不慚地說。
「我要自己飛去法國嗎?這可不像一般的走私。」
「連大師,法國這邊有很多落腳處等你呢。」
「不了,那還是幫我用老航班路線。」
「舟車勞頓的太麻煩你了。」
「我喜歡這裡,沒辦法。」雖說大多數人認為外國月亮比較圓,但仍然無法改變我的想法,定期的法國觀光旅遊只能納入我的規劃行程。
「那就兩週後見啦,我會把細節傳給你。」
「記得別犯笨蛋會做的事。」實際上現實世界的人不搞多重轉寄這一套,只要把行話進行美好包裝就好。這世界有太多現代文盲,因此擁有文學素養的犯罪者才能在當道當代。
那晚我望著美好的景色,開了一瓶瘋子凱曾經給我的Biodynamic Wine。單憑我這種拙劣舌頭,完全品嚐不出差異,這有可能嗎?我開始認為這只是凱臨時喝酒醉開的玩笑。
【現今。連】
這差事一開始是美好的,至少我保持著我喜愛的節奏。一如往常地相識、戀愛、熱戀、輕而易舉的得到獵物,接著再根據客戶需求進行一些藝術雕刻手術。這一類的知識是需要非常多的經驗淬煉,至少解剖技術除了學理上的知識以外,更注重了「氣」的延展,下刀的時間與力道都跟物品時間有關。這些都會影響最後的成品結果。
在第一年交給凱的第一批成品當中,私自地為他設計一些參數,來最佳化我的處理流程,當然,這些流程根據他們栽種結果已經有了猶如演化的演進。這種差事一旦多了,就會影響品質,這是我再三告誡凱的。這種差事很棒,雖然我不缺錢,但是每份收穫除了優渥的薪資以外,還能品嚐出自於雙手中的感動。
這種修復土壤機制的葡萄酒真的會有差異嗎?至少我在喝下第一瓶之前都不會改變觀念。接著,我跟凱還有有錢的老闆都被那衝擊給耗損青春。奇異的風土,帶有韻味的味道,喝過一次就知道絕非凡間作品。
前三年,我們都在口味上的開發不斷精進,直到最後我們才發現,參數已經多到無法最佳化,因為每份「素材」帶來的驚艷與元素根本無法輕易量化,每一次新的素材就像是帶來全新的改革與創新。這是我在多年洗心革面之後,獲得最完美的工作。將才能之極限與品嚐之美好結合的工作。
但一切都被那傢伙給毀了。
一名享譽國際的品酒師──M.P.。
這種美好一旦給味蕾超於常人的品酒師品嚐,
那簡直就是自掘墳墓。
他的評價總是業界的風向球,
他在一個宴會上恰巧碰上凱的老闆,
再三推託之下,喝了一瓶某年我很滿意的作品。
那支我想獨自珍藏的作品,
一直到現在都懷念的作品。
『我喝的是紅酒嗎?騙人的吧?』
『這是騙局,這不可能是紅酒。』
『你說謊之前有照過鏡子嗎?』
『如果這真的是紅酒……』
『我堅持這支紅酒不能被評價!』
『一旦評價了,就將否定過去所有歷史的美好。』
『犯規之紅豔』-M.P.的稱呼。
唯一一個M.P.放棄評價的酒,也是大多數不被公開場合談論的酒,因為M.P.對此感到職業厭惡,喝了那支「犯規之紅豔」就多次退居幕後的M.P.影響了那幾年的品酒活動。
這事情乍聽之下似乎是好事,但是套在我身上就是一場悲劇。我跟凱多次爭論過這個話題。一年提供八份素材是我的極限。用一個半月發芽一個從無到有的愛已經近乎苛求,但凱擺明跟我說,時程必須要縮短,訂單已經超乎他們的想像,他們打算將大部份區域都實行這種新型素材的土壤修復。
因此這三年是我的創作低潮,一年需要產出近乎五十樣素材的我已經進入了半自動化流程,對於女孩,我採用最有效率的見面方式、接觸方式以及斯德哥爾摩症候群(Stockholm syndrome)手法來完成目標。因為如此,我的工作室從一層公寓擴充成一棟樓,再擴充成整條街及整個社區。
被品酒師與業界人士稱讚的凱自然已經被沖昏頭,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這一切都是素材品質美好的根基。雖然這已經進入了偽科學範疇,基於我的範本數也僅僅只有一百多個,談不上統計的領域,但經驗告訴我,只有曾經生前享受美好的愛的素材,才能激發出土壤中最真實的風土。
被M.P.評價寵愛過的我們,怎麼還能接受過於平淡的素材呢?那些還沒品嚐到戀愛甜美的女孩,要怎麼才能盛開美麗的花朵呢?我不停問自己,這樣的為做而做,是不是已經失去了初衷?
這樣的作品變得有些生硬,所有的作品都輸給了那年的完美之作。雖說如此,那些品酒師與凱仍然喜愛這樣的作品。我不禁好奇那樣的土地是否只要經過「人」的陶冶與催化過後,就能獲得葡萄酒最高境界「天、地、人」?
這樣的困惑不斷切割了我的味蕾與神經,
一百七十份作品過後,我的創作生涯似乎走到了終點。
直到那個女人意外闖進我的生活。
看似平淡的外表卻蘊含著危險的眼神,
當我第一次與她見面時,就嗅到了。
「絕對是偽裝的吧?」
這名叫作小曼的女子,
才不是單純楚楚可憐的女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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