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預知夢．繩梯（0-1-3-1）

第三章    預知夢．繩梯

      罈靈妖化，世人罕知，說不準還頭一回聽到，但不妨向身邊年逾古稀的阿公阿嬤，問問他們是否兒童時期看過一種魔術──「唱歌甕」──那是半世紀前流行於臺灣富裕農村地區，由當地仕紳邀請來的魔術團，壓軸節目之一：魔術師會捧出一隻蓋了紅布的甕，擺放在一張鋪了紅布的木桌上，再與兩名女助手插科打諢，並詢問觀眾想不想聽甕唱歌，當觀眾回答「想！」之際，魔術師倏地掀開白布，往往會驚得在場孩童們駭然狂呼，因為甕口伸出一顆清秀的女孩頭。女孩兒能笑能眨眼，並開始引吭高歌，唱起彼時耳熟能詳的閩南流行曲。當大人們盡皆認為女孩的身軀是藏於桌面下時，魔術師再度出人意料，端起甕，繞桌走動，令人不得不佩服「魔術」。（按：「唱歌甕」，硝梟走訪臺中市豐原區之耆老，依其口述，約六十年前，幼時曾在中部山線地區特殊祭祀演出中，親見唱歌甕，硝梟提疑或許是類似人體切割魔術的錯覺原理，耆老強調，彼時她已入小學，具備相當觀察判斷力，當下她也懷疑是魔術，偷偷靠近木桌，趴身在地、查看紅布裡的狀況，證實桌下並無人體存在。之後更端甕繞桌。）

      人人均知魔術乃障眼法，然真正的障眼法，並非透過「欺騙」，而是讓你誤以為是欺騙的「真實」。進行動物空間移轉的古老魔術，許多都採行犧牲動物，達成效果，唱歌甕想當然耳──裝入一名殘缺女孩，也許非天生殘疾，甚至有著非法殘忍手段，言及此，你們腦海裡已開始構築一段著名歷史──漢祖之妻呂雉，將劉邦愛妾戚夫人，剜目剪舌、砍斷四肢，塞入甕內做成「人彘」，喚來惠帝共賞，終間接害兒子嚇病崩殂，故太史公《史記》，有呂后本紀，卻無惠帝本紀，因在權不在位，比起老媽膽狠手辣，劉盈差忒遠。可我非常能體會劉盈的心境。

      箱蓋每擡高一寸，向外爬的真身愈清晰，慢慢顯露一人形，猶通體不著絲縷的孩童，髮長遮顏、肌膚死白透慘藍，左手緊抓一隻陶甕口，祂並未爬下樓梯，而是駐停於平臺，我仗勢身高優勢，雖沒踩上任何臺階，仍隱約看見那鬼怪居然長著一張蟲臉！一時摸不清祂來歷，我急忙後退數步，拉開距離，低調防禦戒備。

      箱妖冒生蟲臉，複眼觸鬚，迫我腦中亂糟形成一個模糊概念，極難釐清、亦無法正確表達，總有眼前這算不上形貌駭人的鬼怪，異於十六蜘女種類，硬要說，有著拼湊而成的不協調，深感祂的出現，預示某件翻覆人間的大事正在進行和發生。

      常言道，好的不靈壞的靈，難料那箱妖倏地翻手，由甕內倒出一疊掌般大小紙片！那疊紙片居然如活物般，翻彈翻下臺階，落地後，一張張筆直插入土中，共二十二張分立於樓梯四方位。實際更可說乃二十二張紙牌。

      這番操作，着實看矇了我。

      「呃⋯⋯大⋯⋯大阿爾克納？」我忍不住疑惑搔頭，朝那箱妖說道：「不好意思齁，祢該不會要替我占卜⋯⋯『塔羅牌』吧？」細瞧二十二張大阿爾克納後，紙牌上繪製典型中古世紀風格的古老圖像，自然是代表數字「0」至「21」，依序為愚者、魔術師、女祭司、皇后、皇帝、教皇、戀人、戰場、力量、隱者、命運之輪、正義、倒吊人、死神、節制、惡魔、塔、星星、月亮、太陽、審判、世界等二十二幅圖像。雖說墨薔家不興書符占卦，不鬧那套陰陽師畫紙剪式神、煉金術師配方調金液，但對於玄異圈各家秘器多少還是瞭解，沒印象哪家是用塔羅牌鬥法啊！

      定義上，當代塔羅牌源起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但凡各種卜筮之術，初衷皆服務貴族階級，是故十八世紀「現代神秘學之父」，安托萬．考特．德．若貝林，於著作提及「古塔羅」源自古埃及冥神透特的《亡靈書》，將書中世界重塑建模影像化；又另一位神秘學者，孔德．德．梅萊，則認定塔羅牌與猶太傳統哲學「卡巴拉．生命樹」（Kabbalah），及希伯來二十二字母相關，因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前，長時間生活於古埃及和古巴比倫間，故十九世紀中期，吉普賽人自稱古埃及人後裔，正式將塔羅牌經由流浪路徑，輾轉流傳歐洲各地。當然吉普賽人，或稱羅姆人，另說起源印度北部，人種民族起源暫不列入探討，不論如何，基本上秘器不過是術者施展術式的媒介，本身無甚恐怖。

      四周鬼火忽起，幽亮飛晃，其中一張紙牌隱動，我掌扣鉅子令，同時防備箱妖和紙牌。我正稀奇鬼火為何不是燃磷青光時，赫然那紙牌上圖像跳出，原為迷你人形，霎那化作一名實體的提燈拄杖老人！幽長厚重的斗篷遮住他全身、甚至雙目，相當奇特的，他周身降下紛飛白雪，且那盞提燈外觀像是礦燈，卻閃爍不定，本以為是逮住螢火蟲裝入，定睛細瞧，竟是一顆星星！塔羅牌中隱者之意，乃指暫時隱藏蠻荒曠野，緘默思考、謹慎計劃來途，進而療癒自我，昇華精神性靈，並揚棄物質慾望，睿智地為自我重新定位，追尋跳離舊有窠巢以重獲新生，過程縱使孤獨，仍該視為獨處之要旨、具復甦之新象，宛如驚蟄之宏氣。隱者被視為成熟後的愚者，因之處於力量和命運之輪間，象徵轉變即將到來，我突然心中一驚，大爾克納出現，莫非也替我進行占卜？

      若說幻術又未免過於真實，我心忖：「這可不是魔術那類幻術，是真真正正術式！媽的，趁少爺我用不上靈力，只能動用武術，來了這麼個難題。」面對箱妖和隱者，我一時竟不知如何開打，如果是跳出死神和惡魔，開幹還師出有名，此刻我當然不曉得，這乃「英倫巨石迷陣」一案的前哨戰，我徬徨呆站，不料隱者亦呆站不動，連箱妖也趴著不動。過了近五分鐘，我忍不住說道：「那個⋯⋯是在拚誰動誰輸比賽嗎？給個準訊好吧，從小寧願我媽抽死我，都不願罰站，所以我這輩子誰都不服，只服植物。」果然與人相處最重要，就是溝通，那隱者終於動作，高提礦燈，猛然往地一砸，碎片四濺、芒星奔昇，我笑道：「對嘛，等得就是老人家您這個氣勢！」一招「跳翟獨爪」出手，直攻隱者手中拄杖！

      隱者舉臂，盤空一旋拄杖，頓時木質長棍，亦化成刀身長達兩米的巨大鐮刀，其曲刃強行勾纏鋼線！塔羅牌隱者，實指古希臘神話中，泰坦神族「克洛諾斯」，對祂陌生無所謂，但祂三個兒子卻人人熟識──宙斯、波賽頓和黑帝斯──泰坦戰役中，以宙斯為首的奧林帕斯神族，擊敗父親的泰坦神族，而相關此戰之史詩文獻，多已流佚闕漏。故隱者手持的便是木棍或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