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預知夢．繩梯（0-1-3-6）

      用力吸聞空氣中留下的氣味，除了先前那股淆雜怪味，更嗅到妖氣。自幼與護神們混大、家裡有座萬妖牆的我，一直缺乏嗅聞妖氣之能力，但隨著蟢鱆八藪咒和庚申斬三尸之術提升，時不時走在路上都能嗅到妖氣，比狗鼻還靈。想過沒？我們常說什麼花花草草、阿貓阿狗「成精了」，可真真不假，只不過它們壽數短，尚不及練成氣候，事實萬物皆可精化。椅仔姑乃三四女童模樣，絕非長得成年女子外貌，那妖能在墨薔鉅子眼皮下消失，除非祂妖力極強⋯⋯然以我今時今日的靈力，豈尋常妖怪容易抗衡，唯有無頭騎士那種特殊術式可削弱我的靈力、必須避外，剩下答案，那妖利用地嵌式照明的視覺盲點，躲進大廳地板下礦道。

      扣指敲了敲地板，厚重石料清一色發出悶響，壓根底兒辨別不了哪塊板子有機關，我沒姜蓎的建築專業知識，很乾脆放棄，又走上木造迴折梯，上二樓，既然那妖故意露面，必然還會主動找上。來到二樓，我再度懷疑自己是否如上次，觸碰胡斯廣場迷魂石，穿越回十八世紀，蹦躂進異空間，畢竟眼前連家人自用私人客廳，太過於「栩栩如生」──歐式古典實木絲絨的墨綠沙發桌椅，沾黏少許塵灰，而桌組、櫥櫃等傢俱上頭，全擺放瑩潤細膩的藍白色瓷器，有座鐘、花瓶、瓷偶和杯盤等，大小物件超過千件，應是生產自荷蘭代爾夫特的藍瓷，圖案色階濃艷、油畫風格筆觸，直如一間迷你博物館，整棟礦燈亭陷落地坑時，藍瓷不僅未碎裂，還各歸定位，唯一解釋就是妖力使然。我搖頭失笑說道：「禽滑說我『歷任鉅子沒你一個這麼廢』、『文藝造詣絕差』，我還真他媽沒反駁餘地，網路都講『捲』⋯⋯連妖怪都捲，沒點兒藝術素養，自稱妖怪都嫌臊，唉。」

      拿起桌上藍瓷茶壺搖動，居然有水，好，服務周到；不信邪地打開櫥櫃，果然邪門的還有錫罐罐裝散茶，索性來箇冷泡茶，好傢伙，不錯不錯，是錫蘭紅茶，不知喊聲「來片酒漬果乾磅蛋糕」成不成。我舒服地斜躺沙發、腳翹扶欄，勾著藍瓷杯牛飲冷泡茶，觀察二樓照明設施，回歸正常設計，燈數仍比常態少得多，但起碼是掛在天花板上，忽明白異象中魏世冠提舉礦燈查看連玥玲屍體，乃因連家眾人生活礦燈亭內，均倚賴礦燈作為主要照明工具、電力系統供亮為輔⋯⋯如此畏光，難道患有罕見血液疾病紫質症？

      思考出神，手機猛然響起，看到來電顯示，我馬上露出不屑神情，接通後語氣不爽道：「喂，有屁快放，老子忙得很。」來電人非常習慣我的無禮，回答：「你人在重慶哪裡？」我冷哼笑道：「不是啊，姬朦煙，你姬家真跟不了風首沒半毛關係？為啥翟流老送消息給你爸？」大半年前，卡普阿斯河流域一行，充分認知濠鏡澳姬家手段，故打交道姬家，不得不多長箇心眼，當初將病懨懨的姬朦煙送回澳門，純粹秉持善心友誼，豈料他父親姬縈邐，表面上做足感恩禮客的功夫，卻暗地指使他兩位叔父姬絺蕤、姬綣妝，設計重重陰謀，害我身陷「食人巷」和「氹仔萬人坑」內，此事我並未告訴姬朦煙那傻書呆，曉得他定會護我而違抗到底，他父親、兩叔父目的是對付墨薔家，沒必要讓他這繼承者夾在中間為難。

      姬朦煙解釋道：「我父親確實與翟流無交情，本來是我想去重慶⋯⋯。」我插嘴說道：「慢走不送。」姬朦煙自顧自說道：「但我人現在在『茅利塔尼亞伊斯蘭共和國』，追查豹妖，一時脫不了身⋯⋯。」我哈欠說道：「豹妖叼走你是祂的不幸。」姬朦煙懶得和我鬼扯，終於說出重點：「所以我父親派我妹前去替你助陣。」我正張著大嘴哈欠，一聽，尚未閉闔，便意識到事情嚴重性，道：「啦啦隊站場邊就好⋯⋯蛤，你妹？」姬朦煙這缺腦小子，十足妹控，興高采烈地吹捧介紹他妹：「你上次來澳門沒見到我妹，她在荷蘭留學。她聰明、反應快，學習能力特別強，現在已取得好幾張國際證照，還長得漂亮、身材好，她⋯⋯。」我制止姬朦煙偏題炫耀自家妹子，說道：「打住打住，總結一下重點啊，你爸打算派你妹來淌酆都鬼城渾水，和翟流一塊兒進我隊伍，是這意思嗎？誒咦，我什麼時候組隊？」

      我去，各位兄台，我墨薔淳冒險進酆都鬼城是求活命，你們倒娛樂，各個喧鑼敲鼓、普天同慶，真當我是盜墓領隊、歡迎大家攜家拖口是吧，翟流去尋翟君也就罷了，每當我神智不清，浮現她在地獄裡的虛幻景象時，我早立誓允諾前去救她；但墨薔銀叫我去尋什麼法籍導演班傑明，我極度不樂意，卻也好奇沒靈獸角，連翟流都進不去鬼城，班傑明如何隻身前往？姬縈邐的決策愈怪異，他不派與墨薔鉅子相熟的兒子，竟命令全沒照過面的女兒來，匪夷所思啊，既然濠鏡澳姬家動作此大，看來這幾天會出現更多玄異圈人士來試探我，或乾脆等在重慶堵我，反正命在旦夕，沒啥好怕，就是不解玄異圈眾人爭相進入酆都鬼城圖何事何物？

      「姬朦煙，明人不做暗事，我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你父親聽到什麼風聲，為何派你妹來監視我？」我問。姬朦煙未料我會直白相詢，沉默好一會兒才道：「願意先告訴我，你去酆都鬼城的目的嗎？」我爽朗一笑，雲淡風輕說道：「行直坐端、事無不可述，我身受重傷，五臟俱衰⋯⋯快死了，求救命去⋯⋯。」姬朦煙驚訝，聲音帶著一絲悲哽，道：「墨薔淳⋯⋯你說真的⋯⋯？」我無奈笑道：「騙你、你是狗。」姬朦煙熟悉我語氣中慣用調侃諷刺風格，知所言不假，再度沉默幾秒鐘，下定決心說道：「不行！我也得去。我會儘快處理完豹妖之事，回姬家覆命，馬上請求父親和兩位叔叔⋯⋯。」我當機立斷拒絕：「拜託停一下，甭來啦，假如遇見你妹，也會請她回荷蘭，千萬別搞事，說吧，我剛問的。」姬朦煙吞吐問道：「你讀過美國作家愛倫．坡的《莫爾格街兇殺案》嗎？有個法籍導演告訴我爸，那本書隱藏了酆都鬼城的秘密，而且他認識你二姐。」聞言，我愣了許久，反問一句連自己都倍感可恥可笑的話：「愛倫．坡幾世前是酆都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