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霈欣(PeiHsin Cho),生長於台灣桃園,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動畫系與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視覺傳達與插畫系。現居於倫敦,茶與貓咪是生活和創作的必需品。作品以敘事為基礎,圍繞情緒切入不同題材,透過溫柔隱晦的視覺語言包裹感性,理性且細膩地描繪出情緒的質地,催化觀者的親密主觀體驗與記憶碎片。
2022年在文策院及台北國際書展基金會的安排下,我隨著一行創作者和出版人員前往義大利波隆那童書展,霈欣不僅是其中一員,同年在展場亦有個人展區,展出由西班牙SM集團出版的繪本《漁夫和他的靈魂》。當時曾與她和其他同行夥伴聚餐聊天,但並沒有私下單獨相處過,這次趁著拜訪英國便約了旅居在倫敦的她出來聊聊。
現居倫敦的霈欣出生於桃園,從小因為喜歡塗鴉,國小時媽媽便帶她去才藝班學畫,並從國中美術班開始一路念到台北藝術大學動畫系。多年累積的扎實美術底子讓她在形體的捕捉和光影的運用上相當靈活且細緻,而從動畫中學習的敘事技巧及空間的運用與轉化,也為她的圖像增添豐富的故事性。
大三、大四期間,因為課程更專注於個人的動畫創作,霈欣越來越清楚自己喜歡的風格,也逐漸理出表達自己的方式。「像是我大學時最後兩年的動畫個人作品,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就是有一個關於梳頭髮的,那時候我就是開始在創作裡面,用我自己的方式跟我自己的故事來講故事。在那之前,對我來說繪畫方面的東西都是在練習畫畫跟練習各種不同的題材,所以大學後來那兩年的作品,就讓我覺得好像開始可以透過這個題材來……發現自己跟享受自己,這也是為什麼我想要出國念書。」
大學畢業後,原先打算開始工作的霈欣,因為畢業作品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創作正逐漸有了方向,為了繼續探索下去,決定利用一年的時間一邊工作、一邊準備申請研究所,最後也順利前往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視覺傳達與插畫系就讀。
之所以選擇前往英國而不是動畫產業強大的美國,是因為霈欣喜歡具有實驗性的作品,而歐洲相較美國也擁有更多元的動畫類型。選擇去哪裡留學,不單單只是選擇學校,同時也在選擇環境。留學生活雖然沒有對霈欣的創作帶來突破式的改變,畢竟老師的角色是在引導和提點,需要不斷地靠自己去深入探索和實驗,「但我覺得在不同國家生活真的有不一樣的感覺,因為那時候我覺得很多東西都被放大了,你的感覺,跟去比較那個差異性(台英之間的差異),會有不一樣的感觸。」
無論是插畫、動畫、漫畫,霈欣基本上皆以鉛筆結合數位上色的方式創作,儘管目前為了方便接案都以全電繪為主,但不變的是如何運用質地與空間來表達情緒和故事。
觀察霈欣大學至今的作品,除了技巧的提升以及色彩的增加,我感覺整體變得更加輕盈開闊;如同從一本被解鎖窺探的日記,變成一本敞開展示的故事書。「應該是我用比較多顏色吧?以前大部分就是灰階。」色彩的增加和筆觸的輕重的確讓她的作品更為明亮,我不確定這樣的變化來自於個人創作與商業合作的差異,或是技術帶來的影響,但我相信創作者自身的轉變都會經由作品反映而出。
「對我來說,我在個人創作的時候它就是我自己,就是生活和心情——關於個人的轉換跟抒發。我是沒有特別覺得風格有什麼改變,反而我覺得我好像是變成更清楚知道我在想什麼跟我怎麼想。」
對我來說,我在個人創作的時候它就是我自己,就是生活和心情。
能夠更清楚看見自己的想法,是在霈欣大學時離家到外地居住後,有了更多空間和自己對話而形成的。「我從小一直到大學以前都跟我的家人住在同一個房間裡,對我來說非常沒有界線感。一直到大學之後我才搬出來進到四人的那種學生宿舍,到後來因為沒有抽到宿舍所以搬出來自己住,從那時候開始,我才開始有聽到自己的聲音的感覺,才有機會跟自己對話。」
聊到物理空間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讓我想到她的限時動態不時會出現的各種空景和光影照片,便好奇地問霈欣是否有意識地在利用空間來敘事。「我把關於自己的東西畫成畫的時候,或是一個藝術作品的時候,那就是我跟那一件事的距離,我可以從一個距離來看待那件事。在用那件作品講述這件事給別人聽的時候,我跟那個人也是有距離。這樣兩個距離加起來我就覺得好像比較不會那麼沒隱私。」
之所以在乎距離感,並非是害怕暴露自己,而是因為容易感到緊張。霈欣提到,畢業動畫作品裡的情緒都是自己的一部份,要將如此私密的事情用嘴巴說給一群不熟識的人聽,就會使她緊張;然而,當這些情緒以作品呈現,她便不必再多做解釋,甚至能給予觀眾自由感受的空間。
過去在訪談或報導中看到霈欣的創作理念或過程時,總會出現「情緒」二字;如同她在個人簡介說到自己的作品圍繞著情緒切入不同題材,並在隱晦的視覺語言包裹下描繪出情緒的質地。
擁有敏銳的情緒感受力加上害羞的個性,讓霈欣在與陌生人互動時一開始總會覺得尷尬。從台灣搬到英國後,社交仍讓她感到困窘,但這並非對於英語的不自信,相反地,英文產生的距離感反倒減輕了內心的難為情。「因為英文不是我的母語,我會覺得好像比較可以講。」或許少了深刻的情感連結,就不會對許多字詞感到難以啟齒,就像中文的我愛你三個字聽起來就是比英文的I love you還要慎重那樣吧!
「中文的表達方式跟英文其實滿不一樣的,尤其是我很喜歡用譬喻之類的東西,還有一些隱喻。對我來說,英文的表達方法其實滿直白的,就會感覺不太一樣。」除了中文和英文彼此語境文化上的不同,對霈欣而言,真正困難的其實是如何去感受文字背後的情緒,或是如何將文字連結到對應的詞彙。
好比說,英文中有許多表達開心的詞彙和方式,但是要能夠自在地使用delighted和chuffed兩個字,就得先學會辨識出兩者情緒上的差異。同樣地,倘若沒有留意過「喜悅」和「愉悅」兩個字為自己帶來的感受有何不同,就難以精準使用這兩個詞。而這種能夠覺察不同情緒的感受力,並在細微之處精雕細琢,恰恰是霈欣的特質之一。
2020年得到波隆那SM國際插畫家大獎後,不但為霈欣帶來更多的關注,也有了更多公開演說的機會;然而,容易害羞而緊張的她並非一開始就能自在地站在舞台上。
求學時因為不擅長表達自己而在台上說不出話,讓她曾經非常厭惡自己這樣的特質,也會羨慕能夠自信地在他人面前侃侃而談的人,「我會希望我有這個能力,所以可以讓氣氛不會太尷尬。」儘管這幾年因為更加認識自己而讓緊繃的狀態獲得改善,但在面對不熟的人時,霈欣仍舊會因為言談之間的停頓而緊張。「我覺得這種情況沒辦法消失吧?但是,以前我會在事件過後接下來的幾個月一直想到那個情境、那個感覺,它就一直發生,就是一直在,我就會一直感覺到那個疙瘩;可是現在因為比較能表達想說的話,那份不適感就走得比較快。」
霈欣說道過去當朋友相約參加萬聖節、聖誕節派對時,就算自己明明也想去看看,還是會極力說服自己不要去,雖然當下會因為逃離了社交壓力而鬆一口氣,最後卻又會矛盾地懊惱後悔。聽到霈欣的分享,內向型人的我完全可以理解那種在陌生人面前皮笑肉不笑、心跳加速胃部翻攪的感覺,便問她是否有能夠讓自己在陌生環境放鬆的方法。
「我現在會變成像是我比較知道要回答什麼,比較不會那麼去意識我自己講了什麼,就算講了什麼讓我後來覺得:『講這個幹嘛。』因為我以前很會這樣自己想自己,然後就開始那個自我厭惡的循環。但是現在……怎麼說呢……我可能比較會把話題帶到我知道要怎麼講的話題上面。」
霈欣坦承自己其實很逃避和他人眼神接觸,所以她會盯著對方的眉心,「是我的國小老師說的,他就說看著這裡的時候,人家會以為你在看他。」我馬上看向她的眉心,「那妳覺得我現在有在看妳嗎?」霈欣笑著回答:「有啊,哈哈哈!」我們兩人就在咖啡店裡互相注視對方的眉心,雖然有點好笑,但還真的很有效。
對於面對面接觸時感到畏縮,某部分源自於對自己的沒自信,另一部分則是擔心沒有達成來自他人或自身的期望。「所以可能就繞回去,對我來說,有一個距離是蠻好的一件事情。」不管是與人互動或與自己相處,找到舒適的距離內心就會比較自在,而不會鑽牛角尖來放大不舒服的感受,陷入自我厭惡的泥淖。「就像我現在還是一樣,就算上台還是會緊張,可是我可以做事前的準備,然後讓事情可以以我想要傳遞的方式傳遞完,那我就覺得好像還不錯了。」
近年來流行許多充滿幾何、流線感的圖像,儘管霈欣知道自己的作品相較之下或許不易與大眾共鳴,「但是我也不想要變得太商業,自己喜歡的東西跟想選的路就是這樣,我不知道……可能這一方面我比較實際,就是我自己知道我的廣度不會像是另一種風格那麼有需求,但是它不見得是件壞事,能用喜歡的方式畫畫,而且還是有人找表示說這個風格有需求,那為什麼你不繼續開心得製造這類型的作品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一開始的時候一定會有掙扎,會覺得很困難。」
能用喜歡的方式畫畫,而且還是有人找表示說這個風格有需求,那為什麼你不繼續開心得製造這類型的作品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風格,而是將自己喜歡且擅長的特點最大化的發揮,讓霈欣找到屬於她的創作方式。她談到升學時美術術科考試中的創意表現科目,由於有特定主題加上時間限制,往往讓她感到被侷限,「這種時候我就會發揮得最爛,因為時間壓力我覺得我的創意會有點受限。」外表看似柔順,骨子裡其實充滿自己的想法和堅持,「我就不是那種人家要我做什麼,我就會做什麼的人。」
除了善用情緒的角度來講述故事,她也時常在圖像中放入喜愛的貓咪、茶、綠色系。而在家接案的工作方式,既不必時時面對他人,書信溝通的作法也讓自己能有時間和空間來準備好狀態。因為明白自己,使得霈欣勇於選擇能為她帶來最多滿足感的生活模式,並且創作出貼近自身的作品。
從逃避、厭惡到學習接受自己的特質,並把它視為一種能力來使用,霈欣藉由認識自我而幫助自己找到屬於她的創作方向,更在一次又一次的練習之下,透過圖像語言和文字語言,學習自我表達。她的作品之所以細膩又充滿層次,不只是因為擁有敏銳的情緒感受力,更是因為她願意騰出空間傾聽內心的聲音,才能把只看得見陰影的目光轉向背後的明亮。
而一旦拉開距離,就能看見在她身上光影並存、交織晃動的美麗。
這次和霈欣見面一開始其實是有一點點緊張的,小小擔心會不會聊著聊著就尷尬了起來。過程中確實好幾次聊一聊就出現了空白,但比起尷尬,我覺得更像是允許彼此有沈澱的時間,不必硬去填補什麼,這樣的感覺滿好的。(當然,飲料一上桌就倒得滿桌都是也有助於舒緩氣氛😛)那天倫敦吹著狂風,但道別後我看著她的背影在熙來攘往的街上,走得很穩、很穩。
🐚 給自己的話:
今年也繼續用盡全力畫畫吧!
🐚 給〈靈感話室〉讀者的話:
謝謝梓鈞的邀請,也謝謝讀完這篇訪談的你。每個人的旅程都大不相同,但希望我的分享能帶給你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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