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步道〔Borneo 其六〕

向前邁步的身子躊躇不定，踩上木板的雙腳不切實際，搖擺晃蕩，僅敢直視遠方。果真要置身高處，才會開始懼怕自己不會飛翔。

從下方仰望，那所謂的天空步道。

階梯向上，緩緩步上。大地在我們腳下，翠葉在我們身旁，微風吹襲，眼界開朗，入口抵達。

並非初次踏上像這樣的步道，卻是第一次如此徬徨。雙腳站上的吊橋左右搖晃，行進的步伐踉踉蹌蹌。

超乎預料的擺盪並非害怕的主因。行於這條步道之前，內心還充斥著即將與樹冠生物群邂逅的激昂，期待望見大飛蜥騰空滑翔，又或是鷹雕掠過眼前悠揚。

繩索一頭，夥伴繃緊神經的背影在眼前迷茫。不經意地探頭向下，那距離淵深直至腳下。置身樹冠的視野遼遠壯闊，不安卻持續在手中膨脹，緊握扶手不輕易鬆手，那腳下的深遠就是源頭，孕育不安的底流。

歷經幾段起伏跌宕，抵達步道盡頭，盼著不再被高度搞得暈頭轉向，終於能好好舉起相機細察林相。

先行到達的夥伴亮出方才的巧遇，是隻少見的綠闊嘴鳥。大夥又驚又喜，擠在小小的步道平台上探頭探腦，想著要搜出牠的身影，但那善於偽裝的濃綠，早就隱身於一片蒼翠欲滴，無論逝去與否，僅憑我們初來乍到的浮光掠影，鐵定無法察見那些吉光片羽。

正準備繼續前進，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飛過面前，猶如閃電穿梭綠意之中。

「黑黃！」當我還在一片蒼綠中尋找，友人率先喊出那令人振奮的黑影真名。

朝著指示方向望去，小小身影棲於細枝，黝黑的背部參雜亮黃，比預想中的體型稍大，比料想中的更難尋得，那是此趟探求的目標飛羽——黑黃闊嘴鳥。

親鳥伴隨一羽幼鳥在林中飛翔，幾個瞬間得以按下快門，但藏身密林，終究只得一瞥，難以獲得好作品，只能作為初見的紀錄。幾次來回遍尋不著，小小平台塞不了逐漸增多的遊客，回歸地面，踩踏土壤，那蹤影早已和內心恐懼留於樹梢，唯有再次爬上才能看清全貌。

本打算就此放棄，但好不容易來到此地，想著或許有機會再次相遇，便倚著石壁歇息片刻，並時刻注意樹冠動靜。

隊伍前行，逐漸走遠，與大夥的距離慢慢拉大，正想邁步趕往之時，那風馳電掣的黑影再度現身，一個緩急高踞枝頭，同樣藏於樹冠的繁茂深幽。

我看向天空步道階梯，空無一人，數個箭步衝上平台，望著方才的枝頭尋覓蹤影。甫對上眼，看進觀景窗按下快門，祈禱著在下次消失無蹤前能留下影跡。

跳躍飛離，那羽翼向著步道旁的枝頭往去，我喊著仍在地面的友人，示意他們來到平台，以取得更好的角度位置。再度踏上先前跨越的天空步道，那晃盪隨之襲來，但早已沒了動搖，此刻眼中只剩目標。

放開扶手，憑著意志踏穩腳步。黑黃停棲，舉起相機，觀景窗內的飛羽難以保持位置，不斷隨著晃動偏離構圖，甚至錯開視界消失眼前，焦躁由心而生，此刻的恐懼不再是步道搖晃的安全性，而是未能把握地錯失良機。

友人跟上，一同站上步道追尋。晃動甚為劇烈，卻也只能趁著片刻止息抓緊時機。忽然，闊嘴鳥飛近，停在我右方不到三公尺的距離，我屏氣凝神，深怕一個移動便令牠從此消聲匿跡。

「前進一點！」友人出聲告知。回頭一看，他們的視野正好被樹幹遮擋，闊嘴鳥被巧妙地隱藏。

「太近了⋯⋯我怕我一動他就跑了。」我輕聲回應，以極小的步伐緩緩前行，不忘趁這機會多按幾次快門。

黑黃闊嘴鳥看向我，彷彿盯著異界居民，我倆靜靜對視，在尚未能騰出空間讓其他人拍攝的瞬息，那身影躍下枝頭，投入深森的懷抱。

正面與我對視的黑黃闊嘴鳥。

「我⋯⋯我很抱歉。」轉身面對友人，我僅能擠出這般話語，無奈地懺悔同杯水車薪，擦身而過的懊悔眾人盡知，朋友們也知道是情勢所逼，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先跟上大夥，秋後算賬放在之後。

天空步道的奇遇讓我們碰見了夢寐以求的目標，也知曉了搖搖吊橋仍足夠支撐我們的重量，更解鎖了在安全性待商榷的步道上，如何以雙手持著相機克服晃盪⋯⋯

阻擋友人視野的經過被拿來說嘴數天，但相信往後遇上這俏皮的闊嘴，比起這天正面對視的可愛爆擊，我肯定會更記得這小小的、在天空發生的意外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