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邁七日記行:在深山裡遇見大象與3/4個世界-第一日

上車

「可惜吉娃娃們還沒睡醒。」

離開Ban Narai River Guesthouse這間清邁最棒的民宿,吸引人的點在於民宿養了3隻可愛的長毛吉娃娃,還有一大片能與吉娃娃玩耍的草地。我們在清邁的故事從頭到尾都充滿了動物,包括離開清邁的前一晚,那隻嚇死我們的巨大守宮,但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ENP在清邁市的辦公室,是間橘色屋頂位於轉角的白色建築物,室內除了不開燈外,門口的大樹還將大部分日光遮擋住。狐疑著是否沒營業,戰戰兢兢地進到室內打招呼,我們要從這裡搭車前往位在清邁山林裡的大象園區 - Elephant Nature Park(ENP)

只帶著一個紅色小背包的艾瑞克(Eric)揮手跟我們示意,印度裔美國人的他是接下來一週的團員,擁有著獨特的幽默感。一起坐進廂型車,車子繞回到了昨晚民宿附近,一直以為我們住在「免費接送區」以外,所以一早才會步行至辦公室集合,但沒讓車子來接送也好,因為接下來停泊的飯店一間比一間高級,就只有我們是住在堆滿雜物的河邊,好像略顯寒酸了。

車門打開馬上感受到歐美世界的文化差異。沿途的3間高級飯店,上車了一位波蘭阿姨與兩對母女,從來沒想過ENP會是屬於親子活動的範疇,還真是難以想像我帶著爸媽來大象營看一整週大象搧風的畫面。身為害羞的亞洲人,本能地抗拒在車上與陌生人交談,把其他人的聊天聲與引擎聲當作背景音,隨著車子顛簸,2小時候我們抵達了離緬甸邊境只有60公里的ENP園區。

其中一對母女,是菲律賓裔加拿大人,女兒阿妮卡(Anika)被我們戲稱是天才少女,17歲的她會4種語言包含中文與台語。本來用中文在車上聊天的我們,一看到亞裔的母女,馬上就切換成台語,大概是台灣人的自保習慣吧,還好當時沒有多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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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隻大象

「1,2,3,4;2,2,3,4」心中數著八拍,對應著梅兜(Medo)跨步的節奏。

將近50歲的梅兜是遊客到ENP首先會認識的第一隻母象。直到看到梅兜的這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ENP跟其他大象組織的不同,以及ENP想執行的理念有多困難。

「大家不用覺得梅兜很可憐,她現在過得很快樂,也有幾隻特別要好的母象每天會來陪她。」導覽員在介紹的最後這麼說。

梅兜從非常年輕時,就在非法的伐木場工作,當時泰國還沒有嚴格禁止以大象勞力來進行伐木。嚴苛的環境讓梅兜很快就弄傷了她的右膝,但殘酷的命運並沒有因為膝蓋不堪負荷就放過她。無法工作的梅兜被強迫不斷地育種,接受血氣方剛的公象一次又一次的強暴,在一次抗拒的過程中,梅兜被公象重擊,造成永久性的骨盆損傷,因為這個傷害,直到現在梅兜每走一步路都須經過一個4拍,等到懸空的後腿搖擺到合適的落地位置後,才能再踩出下一步。

命運諷刺地開啟下一章節。毀滅性的骨盆傷害,反而讓梅兜得以逃離育種地獄,無法生育的她被賣到建築業,負擔雖不如伐木業,但梅兜還是拖著她受傷的骨盆與膝蓋,持續了整整7年的搬運工作,直到2006年被ENP的創辦人 - 雷(Lek)發現,並被救回園區,才結束地獄般的前半生。

梅兜的故事與她傾斜的身體,傳達著沉重的訊息,絕對不是最適合夏日旅行的愉快行程,但至少我們有義務去認知世界是不平等的,且更殘酷的我們都還沒看到。

我願意一輩子吃素

不只救濟大象,ENP園區裡面水牛、狗、貓,聽說營區的更遠處還有猴子等。動物救援組織內部的供餐,如果還是葷食可能會讓人有點吃不下去,所以在ENP的一週總共25餐都是素食。

並不是因為覺得殘忍而想吃素,而是ENP的伙食真是太好吃了。先將台灣素食與歐式蔬食的印象從腦袋中抽走,再來想像把所有泰系菜色的葷料換成蔬果,就離ENP提供的餐點很像了。由於泰式料理本來就很好吃,來ENP前對於供餐絲毫不擔心,卻也沒特別期待,殊不知從第一口開始就變成大粉絲,如果ENP讓廚師們來台灣開一間「ENP泰式蔬食」,一定會大賺錢,從此ENP的金流直接不用擔心,說不定還可以打敗瓦城集團,拿下台灣泰式料理的龍頭寶座。

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清空最後一口泰式炒河粉。接著終於該進入ENP志工營的正式行程了。

有很多台灣人

「在開始之前,大家先簡單地自我介紹吧。」領隊其中之一樺特(wat),像是想驅趕尷尬般地,發言的同時不斷搓著自己的牛仔帽沿。牛仔帽的下面是樺特晶亮的光頭,擁有博士學位的他,平常除了擔任志工團的領隊外,也會負責園區內的研究工作,略扁的口音與賊賊的笑容是他的特色。

對了,ENP主要的客戶群是歐美遊客,亞洲遊客相當稀少,因此所有的課程、介紹、簡報是會以英文進行

「嗨大家好,我是來自台灣的Chia,我喜歡稱呼自己為背包客,平常也總是只帶著一只背包旅行,旁邊的是我的女友,這是她第一次以背包客的方式旅行。」

在抵達ENP前,我跟諭就已達成共識,要以中文本名來介紹自己,而非英文暱稱。不斷旅行的日子裡,意識到幾乎只有華人會在自我介紹時直接使用英文暱稱,其他國家的人包含日韓、印度、各歐洲國家的人,都直接以原文本名介紹自己,只有在對方真的發音困難時才會讓對方使用暱稱。例如:在越南芽莊遇到的潛水教練,來自於俄國的他名為Andrei(安德烈),但"r"的發音來自東亞的笨舌頭一時無法掌握,安德烈便讓我稱呼他為Andy(安迪)即可。

我沒有要將「取英文暱稱」這件事帶進種族主義或左右派的討論範疇裡,只是觀察到這樣的現象而已。說到英文暱稱,讓我回想起某個各國青年在青旅裡亂聊的夜晚,以色列青年看著我問說:

所以,你會說中文嗎?真的嗎?

從來沒想過會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或許說起英文還算流利,但我並沒有要刻意去改掉自己的台灣口音,口音代表我的身分,代表我的母語不是英文,這件事情是驕傲的。但對於也非英文母語的以色列人來說,口音的差別或許不大,但我用英文暱稱介紹自己,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判斷依據:「這個人可能不是在亞洲長大的。」

又花了一些時間,等待所有人自我介紹結束。同行的成員大部份來自美國,而美國的成員大部份來自加州,或許ENP在可能是全世界最有錢的區域,灑下的廣告費成效很好吧。來自加拿大的阿妮卡母女、芝加哥的波蘭裔阿姨、長得像模特兒的澳洲母女與印度裔美國人艾瑞克,早上與我們同車的6個人剛好都不是來自於加州。

另外還有正在環球旅行的法國新婚夫妻(寫文章時他們正旅行到澳洲)、西雅圖的文青情侶與兩位台灣青年:敦閎與莉莉。雖然來泰國旅行的台灣人不少,但畢竟亞洲人與西方人觀光泰國的方式差異很大,會在這樣的場所聚集4個台灣人實屬意外,且敦閎與莉莉並非同行,而是在各自的獨旅路上。

無所事事的一天

短暫地跟大夥打完招呼,領隊樺特將眾人分成A、B兩組,A組由樺特帶領,B組則是小丑(Joker)帶隊。小丑是泰國人,但除了黝黑的皮膚外,高壯又擁有細長眼睛的他看起來比較像華人。說是因為他的泰文名字念起來像Joker,才讓大家這麼稱呼,直到最後一天我還是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麼,用小丑來回憶一位泰國人,挺怪的。

分完隊後馬上就解散了,這就是ENP,完全不緊湊的行程,第一日的下午留給我們完整的空閒時間,有的人回去睡午覺、有的人去按摩、有的人與新朋友交際,而我跟女友則是拿了領隊給的兌換券,換了杯拿鐵坐到圍欄邊,無所事事地欣賞了一整個下午的大象。

這一直是我想實現的旅行方式-「無所事事」,或者說是活在當下。

身為台灣人,我們習慣每天規律且有效率的生活,時間以5分鐘甚至1分鐘為最小切割單位,即便累積到了少少的特休,還是無法放鬆,更多的效率與抉擇被塞進假期裡。最短的交通時間,住宿安排不能離景點太遠、下午要多去幾個景點、哪裡有更特別的東西可以看等等,跟著旅遊書、部落格或旅遊網站的資訊,想把行程安排到1分鐘都不浪費,才不會對不起自己平常上班時的委屈與犧牲。但如此一來,跟上班有什麼不同?上班已經是在為別人做事了,旅行的期間我們應該要為了自己而行動。

某年過年拜訪完媽媽娘家後,我坐上紅眼班機前往菲律賓,為了要在開工日前完成我的世界遺產計畫,並順便多走訪幾座山裡的城市。終於走進世界遺產梯田裡的前幾小時,一邊努力拍下各種照片的同時,腦中還在計算如何趕上下一班前往山腰城市的巴士。但當那片山谷的景象倒映在眼中時,我第一次在旅行中覺得,我現在必須坐下,就是這裡,我要在這邊荒廢我的時間不做任何的事情。

「你不搭這班車,下一班會凌晨才到碧瑤(Baguio)喔」原住民嚮導這麼跟我說。

「去他的碧瑤,我是為了你家的山谷才來菲律賓的。」我捶了嚮導一拳。

某部分原因也是我想多跟這位年輕嚮導相處久一點,管他的世界遺產、管他寂寞星球(Lonely Planet)推薦的城市,新朋友與不知名的山谷,才是這趟旅行的寶藏。後來我們真的什麼事都沒做,就在那發呆聊天了好一陣子,直到不得不離開的時間。

沒想到大象耳朵扇風的畫面,會讓我聯想到那麼多事,但這就是旅行的精隨吧,去到沒去過的地方,見到沒見過的景色,然後發呆、冥想、陪伴身邊的人、認識新朋友然後再重複一樣的步驟,直到該吃晚餐的時候或是跳過一餐也無訪。(但我是不會跳過ENP的晚餐,超級好吃,每餐都要吃到快吐才願意停止。)

-carpe diem-








嗨!我是Chia,對文化滿溢熱忱的緩慢系旅人,2019年踏出旅程後,靈魂便一直徘徊在路上,等待身軀的每次會合。經營名為「日日散策」的旅行部落格,即便大量寫作已是數個冬天以來的日常,卻依舊想往內心更深處落筆,因此決定在這個空間留下更多關於旅人的故事,更多即將遺忘的時光。 無所事事,是旅人的極致,是看見難忘風景的唯一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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