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天放學,上次那幾個醉漢來找我的麻煩,把我堵在了校外。
「小賤人,你特麼下手挺狠啊。」
「來,今天再給我狠一個,我就喜歡辣的。」
爲首的是個寸頭男人,上來就想摸我的臉,被我閃身躲開。
「喲,還會躲。」
寸頭男人朝其餘幾人大笑,再回過頭的時候一瞬間沉了臉。
「看見那邊的公廁了嗎,老子今晚就在那裏面玩死你。」
我瞬間攥緊了手指,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叫聲:
「大嫂你別怕,我已經告訴驍哥了,他馬上就到!」
是盛驍留下的那個小弟。
幾個男人回頭看見那小弟,指着他恐嚇讓他滾遠一點。
卻沒等小弟被趕走,盛驍已經帶着人氣勢洶洶趕了過來。
不同以往,他這次手裏拎了根鐵棍。
我看見他從不遠處衝過來,飛起一腳直接跟幾個成年男人打作一團。
而後的每一下,都在往死裏打。
心臟一點點縮成一團,我死死望着盛驍,突然嚐到了害怕的滋味。
不是怕他,而是怕他的兇。
怕他的不要命。
臨到最後,是我抓着盛驍把他拽離了戰場,跟他說夠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倆都格外沉默。
最後還是盛驍先開了口。
他問我怕不怕,我說什麼怕不怕。
「那會兒我打架,你不怕?」盛驍問。
我看了他一眼說怕,怕死了。
盛驍眼睛一瞪,直接氣笑了,說你怕個鬼。
「誰害怕是你這副表情。」
我不置可否。
又靜了片刻,他忽然又說:
「你那個老師應該是囑咐你離我遠點吧?」
我問他爲什麼會這麼想,他輕嗤了一聲。
「我這種人,哪個老師不是避之不及。」
「無所謂,你要是介意,以後我不會再去你們班那邊。」
頓了頓,他又補上一句:「在學校碰上,你就當不認識我。」
我點頭,說好。
盛驍明顯僵了一下,擰着眉毛看向我。
我問怎麼了,他嘴巴動了半天,最後吐出兩個字:「沒事。」
我差點沒憋住笑,又有點生氣。
「剛纔打架有人看見了,高老師問起來是誰幫了我。
「我就說是個不認識的傻缺。」
我說還有昨天被鎖在教室的事情。
「他問我最後被誰救出去的,我還說是個不認識的傻缺。
「不會提你名字,也不會說認識你。」
「你特麼!」
盛驍一下怒了,捏着我臉頰逼我轉頭,說你罵誰傻缺呢。
「誰傻缺就罵誰。」
我被他捏着臉頰,說話都是嘟起的嘴巴里擠出來的。
他於是惡狠狠地盯着我,大概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屈服。
可惜我已經見識了他所有「真面目」,英勇無畏。
不想他看着看着,眼神忽然變了。
目光下移落到了我大概嘴脣的位置,而後定住。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莫名,下意識舔抿了一下嘴脣。
下一秒,盛驍唰一下丟開了我。
「你才傻缺。」
他轉頭往前走,牛仔褲包裹的兩條長腿邁的飛快,還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
我揉了揉臉頰,後知後覺剛纔的氣氛好像有點曖昧。
走到路口,我已經快到家了。
盛驍於是停下腳步,拽拽的說了句讓我趕緊回去。
我點點頭直接走了,然而走到半路,我忽然又想起今天的事要先跟他串好口供。
於是我又快步折返了回去,卻在看見盛驍的時候驟然愣住。
17.
路燈下,盛驍的身影拉的很長,臉色很難看。
而他的身邊停着一輛車,車門旁邊站着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
從輪廓來看不難得出結論,那個男人是盛驍的有錢爹。
女人大概就是他那個後媽了。
我止住腳步想先離開,卻猝不及防聽到一聲脆響。
猛然看過去,盛驍已經被他爸打偏了臉。
接着又是一巴掌,再一巴掌……
連續幾下,盛驍終於踉蹌一下扶住了路燈。
「混賬!說了多少次別再外面惹事,你就是不聽!
我生養你就是爲了讓你把我氣死,你這個逆子,你……」
「我沒讓你養我。」
盛驍突然開口,臉上淡得沒有一絲表情。
他爸一愣,隨即暴怒。
「沒讓我養,沒讓我養你少花老子的錢了嗎!?
沒讓我養你帶人去我開的酒店幹什麼?沒讓我養現在人家憑什麼來找我要醫藥費!
你知不知道你把那幾個人打進醫院鬧得有多大,你知不知道那裏面有個人……」
「誒呀好了好了,別發這麼大火,氣着身體了怎麼辦。」
一旁的女人連忙給盛驍他爸順氣,又不斷說好話,勸盛驍服個軟。
盛驍不出聲,我聽到他爸接着質問:
「聽說你這幾次打架都是因爲一個女生?」
一句話,盛驍抬了頭。
「別動她。」
盛父睨着盛驍冷笑了一聲,
「你看看你這幅樣子,還學別人英雄救美?你救得了誰?
你除了仗着你老子的家產給人花點錢,仗着你老子的威風打打架,你護得了誰?」
我看見盛驍的臉驟然沉了下去。
「我從來沒讓你管過我的事,也從來沒認過你這個爹。」
一句話,讓盛父徹底變了臉,揚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打在盛驍的臉上。
我心裏猛地一酸,幾乎站不住,想衝過去阻攔。
但緊接着我聽見盛驍的爸爸說:
「好啊,真是翅膀硬了,真好。
那你給我聽好了,
要麼你以後跟那女生斷了,老老實實的別再惹事。
要麼我把醫藥費單子給那個女生家裏寄過去。
一人做事一人當,她犯的錯就讓她自己承擔好了。」
盛驍死死望着他爸。
「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不可能跟她斷了,還是你覺得我不可能給她家裏寄單子?」
盛驍低着頭說:「我不會跟她斷。」
盛父冷哼一聲說好。
「那你去給那幾個受傷的鞠躬道歉,或者下跪也行。」
一瞬間,我的身體忍不住晃了晃,死死望着盛驍。
而盛驍一個字都沒再說。
一旁的女人軟聲勸了幾句,隨後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放到了盛驍旁邊的地上。
說讓他今晚先在外面住,免得父子倆回家又吵。
隨後兩人相攜離開,路燈下只剩下一個影子。
我看見盛驍死死攥緊拳頭,眼底一片猩紅。
半晌過去,他一點一點彎腰。
面前是那張放在地上的卡。
我的視線一瞬間模糊起來,心臟疼得厲害。
我從沒看見過盛驍那個樣子。
……
回到家,我媽又坐在客廳抹眼淚。
我問她怎麼了,她搖搖頭說沒事,問我餓不餓,要去給我熱喫的。
我看了她身上,沒有傷。
不是我爸,那應該就是被奶奶罵了。
以前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能忍受這麼多年沒尊嚴的生活。
後來想想,有些人光是活着就用盡全力了,還談什麼尊嚴。
外婆一家去世的早,我媽沒有學歷,沒有本事,沒有錢。
她不這樣活着又能怎麼樣,去死嗎。
可她要是死了,就沒有我了。
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唯一的希望。
「媽,再等等我。」
我媽什麼也沒說,低頭去了廚房。
我以爲這麼多年下來,眼淚這種東西早該哭幹了。
但一個人回到房間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我的衣服上還殘留着盛驍身上的味道,卻越來越淡。
淡到我已經抓不住。
對不起。
對不起,盛驍。
18.
第二天回到學校,小弟說盛驍在操場打球,問我要不要去看。
盛驍打球很厲害,但不經常打。
因爲很少有人敢暢快淋漓的跟他打。
我起了身說去。
小弟嚇了一跳,嘟囔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我竟然主動去看盛驍。
來到籃球場,上面正打得激烈。
盛驍帶球衝到籃板下,被人搶了。
但沒過兩秒,球又回到了他手裏,彷彿剛纔只是個幌子。
他穩穩的運球、上籃、得分。
一躍而起時露出一截勁瘦的腰身。
連甩出來的汗珠都帶着青春荷爾蒙和無盡魅力。
狂妄霸氣,放肆又奪目。
這樣的人,我想象不到他彎下脊樑的樣子。
我也永遠不想看到他彎下去的樣子。
盛驍無意間看到我的時候,空了個球。
我忍不住笑了。
結果他腳一歪,摔了。
扶他去校醫院的時候,我邊走邊囑咐他小心點。
「你今天喫錯藥了?」
盛驍一直盯着我看,終於忍不住問:「還是有人欺負你,打你腦袋了?」
我瞥他一眼:「你腦子纔有病。」
盛驍的眼神明顯滯了一下,卻很快恢復冷酷霸氣。
「說吧,有什麼事求老子。」
我看着他下巴揚上天的臭屁樣,怎麼也跟昨晚路燈下的那個人聯繫不起來。
這麼傲氣的一個人,也會有那麼無能爲力的一面。
「到底怎麼了?」盛驍又問。
我說沒什麼,就是看他受傷了有點擔心。
盛驍一瞬間彷彿見了鬼。
盯着我看了半晌後,他點頭說好。
「但你的表情能不能別像死了爹一樣,我只是崴了腳,不要命。」
我想把他狠狠丟下去。
但我沒有。
我有點捨不得了。
送到醫務室,醫生看過後說只是韌帶拉傷,養兩週就好。
於是我把盛驍留下準備回去上課,卻被他突然喊住。
「你頭髮怎麼回事?」
我疑惑偏頭,卻怎麼也看不到頭髮上有什麼,最後被他一臉不耐地拽了過去。
他一條腿搭着牀,一條腿垂着,我一下坐到了他兩腿間。
整個人瞬間不好了。
「別動。」
他壓了壓我肩膀,隨後在我頭髮上擺弄起來。
我渾身不自在,幾秒後終於忍不住偏頭,「什麼東……」
下一秒,我看見了盛驍放大的臉。
只差一點點,我就會碰到他的臉。
猛一下彈開,我對上了盛驍同樣錯愕的目光。
然後我看見他的耳朵一點一點,紅了。
「你……幹什麼?」
他先發制人,虎着臉質問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麼樣的,只知道心裏亂成一團。
但沒等我站起身,盛驍已經清了清嗓子恢復正常,並且緊跟着皺下眉頭。
「你頭髮上有膠水,誰弄得?」
我茫然,搖了搖頭。
盛驍低低罵了句,說別讓老子知道是誰。
隨後有些苦惱地看着我,表示這頭髮短時間內弄不乾淨。
「剪掉就行了。」
我很無所謂,借了把剪刀就把那撮頭髮剪了。
盛驍卻還是安慰我,說沒關係,短髮也好看。
我抬眼,定定看向他。
19.
當天晚上,盛驍照常要送我回家,等到了我家附近再打車回去。
我沒拒絕。
一路上他一直在沒話找話,可他之前分明不是這麼磨嘰的人。
我知道,他是因爲感覺到了我今天不對勁。
哪怕我平常也是一副沒表情的臉,他卻能覺察到我的異常。
這種異常,叫暴風雨前的平靜。
磨磨蹭蹭到了我家路口,我終於朝他開口。
「盛驍,我看見你爸來找你了。」
一句話,身旁的人定在原地。
我沒理,平靜的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這些天以來的照顧。
但你應該也知道,我家裏沒錢,可賠不起什麼醫藥費。」
「我知道,你別……」
盛驍的臉色變了變。
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他伸手想抓我的手腕,被我輕輕甩開。
我看着他說:「所以你以後真的不用再管我的事了。
「回去跟你爸好好解釋,我跟你不是那種關係,他用不着擔心。」
「就這樣吧,我先回去了。」
說完我準備走,卻被盛驍用力拽回原地。
「你在放他媽什麼屁?」
「我沒放屁,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嗎?我不想再跟你糾纏了。」
我說:「我又不喜歡你。」
盛驍死死盯着我,臉色煞白。
而我,冷漠的像個機器人。
「而且你爲什麼幫我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媽去世的早,你爸不管你,你後媽背地裏苛待你,你以前受盡委屈卻沒人幫你。
你覺得我跟你同病相憐,你覺得我們一樣可憐,所以你來幫我,你來施捨我。
可你沒問過我到底稀不稀罕。」
「桑玥!」
盛驍冷下臉喊我的名字,連呼吸都亂了。
我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可我沒有辦法了。
我看着盛驍,說出的話字字誅心:
「我跟你這種頭腦簡單除了會打架一無是處的人不一樣。
我成績差是裝的,處處忍耐邱卉她們也是裝的。
以後我會考上大學,會脫胎換骨,會光鮮亮麗,會成爲人上人。」
「所以我求你別再找我,別再接近,別再擋我的路。」
盛驍的眼睛紅了。
大概是氣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爲他會動手。
但他最後只說了一個字:
「滾。」
我點頭,轉身一步一步往家裏走,把嘴脣咬出了血。
真疼啊。
高老師說的沒錯,我果然承受不來。
20.
再一次在學校裏見到盛驍,他臉上掛了彩。
據說是爲了幫一個學妹跟人打了架。
據說那學妹還喜歡上了他,整天去給他送東西。
我看着他臉上爲了救別人留下的傷痕,感覺心裏像被挖了一塊。
他爸不是不希望他再打架嗎,怎麼還打。
盛驍走了過來。
還是白T加牛仔褲,身上帶着淡淡的西柚香味。
我張了張嘴,猶豫着要不要說點什麼。
但只是一秒,他目不斜視地從我旁邊輕輕掠過。
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字。
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
我一怔。
劇烈的酸脹從胸口蔓延,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盛驍他,把我當成陌生人。
我死死抓緊衣角,明明周圍人來人往,我卻感覺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因爲盛驍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那人立刻道歉,我終於回神,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別犯賤。
本來就該這樣的。
盛驍離我遠遠的,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回教室的路上,我意外碰到了那個追盛驍的女生。
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跟我一樣披散着長髮。
她正跟同學商量着要去給盛驍送東西,說是因爲他傷還沒好。
我站在原地聽着,心裏好像已經麻木無感。
又好像沒有完全麻木。
直到那女生準備走,我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她。
我回教室拿了盒藥膏給她,告訴她那個藥膏雖然拆封了,但很管用。
女生大概沒見過我,不知道我跟盛驍之間的事情,沒太猶豫就接了。
那個藥膏是我家附近醫館的老醫生給我的。
前兩次輕傷,我沒捨得用。
那女生走後,我一直心不在焉。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在期待什麼。
又或者只是希望有人能來給我畫個句話,讓我跟盛驍之間的牽絆徹底結束。
最後我什麼都沒等到。
只等到了高雲松老師把我叫去辦公室。
他一眼看出我狀態不對,問我出什麼事了。
我沒辦法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跟他保證上課不會再走神。
「沒有怪你走神的意思。」
高老師嘆了口氣,隨後朝我看了一眼。
「你知道盛驍請了一個月的假嗎?」
我錯愕抬頭。
21.
我問高老師盛驍爲什麼請假,他說他也不清楚。
又感慨高考在即,他大概壓根沒打算好好考。
「桑玥,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就跟我說。
「我雖然能力有限,但再怎麼也是個成年人。」
我聽出高老師話裏有話,他是在說盛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