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筆書寫《墜惡真相》之時,筆者同時在進行一場實驗。假若我也反覆聽著電影中丈夫死前播放的歌曲,那首被檢察官視為「厭女版本的《PIMP》」,我能否「習慣」置身在這壓迫感極強的氛圍當中?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因此,當我看著女主角珊卓面對未現身的丈夫「強行介入」第一場訪談戲時,即使她意識到歌曲不會停歇,她仍能泰然自若地安坐不感到介意,甚至對女學生表達傾慕敬佩之情,我對她的「態度」感到敬佩,也顯現了她在夫妻關係裡的狀態,與丈夫處在個人與婚姻之間不平衡的危險關係,丈夫才會透過歌曲進行控訴與抗爭。至於《墜惡真相》片中另一首存在感強烈的歌曲,則是兒子彈奏的鋼琴曲《阿斯圖里亞斯的傳說》(Suite ESPAÑOLA No.1 , Asturias leyenda),高速反覆橫跳的琴鍵創造的懸疑緊張感,顯露出孩子試圖窺探成人世界的複雜心理,兒子同樣使用樂曲走進母親未曾說出口的秘密人生。由父至子都在執行的音樂試煉,證明了《墜惡真相》是必須走進影廳親自體驗的試驗,辯證的過程必需依照觀眾所站的位置,與兒子丹尼爾一同回想,最重要的是「聽取」整部作品「落下」的每個細節。
我們看向《墜惡真相》裡最殘酷的夫妻爭吵戲,丈夫在死前一天做的「錄音紀錄」,揭露了兩人在婚姻中的種種現實。兩人愛的源頭,是珊卓愛上了山謬講課時的風趣魅力,但是隨著兒子出車禍後視力受損,山謬心中萌生的罪惡感迫使他辭掉工作,將時間奉獻給家庭。珊卓則是保有個人創作的時間,順勢藉著丈夫不要的點子提筆,竟成了備受尊重的大作家。山謬的不滿來自於內心的不平衡,別於「性別」在家庭經濟結構較常扮演的角色,山謬也想奪回家庭與自我的掌控權,沒想到卻失控而崩毀,至於珊卓她則認為自我與婚姻是能夠平衡共存的,兩人的價值觀產生了歧異,衍變成錄音中聽到的那場暴力事件。這段暴力衝突是一場幻覺嗎?這個問題恰巧對應了珊卓的答辯,她認為丈夫和心理諮商師交談時提及的自己,只是當下主觀情緒化認定的「怪物」,在客觀事實之下並非如此,或許這一段都是山謬故意挑起的紛爭,試圖要讓虛構來摧毀現實。劇本更是巧妙將移民文化議題放入,像是兩人的母語不同(德語和法語)以及選擇住處(法國山上小屋)的接受程度,夫妻倆更是約定好向兒子說英文,創造了差異之下的中間地帶,讓兒子能夠置身於兩者之外來看待父母。
若以狗狗史努比視角來看,或許更能接近「真相」一些。電影開場落下的球,狗狗史努比下樓並咬著球回到樓上閣樓,牠代替山謬出場並逃離妻子正在進行的訪談。當兒子牽著史努比回到家,牠主動跑向倒臥血泊的山謬身旁,牠趴在地上毫無動作,代表牠明白主人已死。而後鏡頭隨著史努比進入警察介入後的悲劇現場,好似山謬剛死的靈魂困惑地回到住所,還帶領觀眾看向照片中的自己。史努比與主人山謬的共通性,則得對應到丹尼爾向法官提出的最後證詞之上,那是記憶中一段沒那麼清晰的某個現實,父親將自己與史努比做比喻,向兒子解釋生命會生病也有可能會死亡,卻像在為自己交代遺言,讓兒子不會為此感到更難過。事實上,史努比就曾被丹尼爾當成實驗對象,讓牠吃下數顆阿斯匹靈後倒地,催吐後的白色嘔吐物才讓丹尼爾想起父親,因而能確信父親曾自殺過一事。如此具有靈性的狗狗帶來了讓人無法忘懷的演出,動情而跟著感傷起來,最終來到了被判無罪的珊卓身邊,代替山謬安慰她,史努比的存在也撫慰了銀幕前的觀眾,感到療癒而舒心。
「我們什麼時候停止自我審查了。」出自孩子如此成熟且真誠的話語,已然受傷的心必須親自見證「真相」,因此丹尼爾拒絕離開法院的旁聽席,他必須知曉父母共同經歷的一切。《墜惡真相》遊走在虛實之間,若回溯記憶的不可確定性,如此克制冷靜的女性觀點敘事,創造出能夠再三重返並反覆思量的空間場景,潔絲汀楚特導演彷彿將觀眾引領到三角窗前,把「墜落」一刻的痛楚投射到觀眾身上,這份「真實」就足夠震撼我心。我這名觀眾則在這場審判中理解到,所有證詞都是來自片面的「現實」,無論是陪審團或是法官,甚至是新聞報導前的觀眾,他們都在靠著不完整的證據來「審判」他人,這無疑是旁觀者的傲慢,導演更是在影像裡添入「假象」,讓觀眾更是無法觸及真相。那麼真相已然不再重要,丹尼爾不必假裝很肯定誰殺了父親,他決定看得更遠,超越審判也超越真相,因此交出了另一個片面的現實,「選擇」自己想生活下去的未來,那個未來不再如視線裡的灰濛濛,而是清晰若雪地裡反射的耀眼陽光。
🎶延伸聽歌: #魏如昀 《#7777次的墜落 》
🖤我在 #松仁威秀 #泰坦廳 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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