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妳不必完美:《墜惡真相》觀後感

2024/03/12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近日影院上映的法國電影《墜惡真相》(Anatomy of a Fall),聰明地運用懸疑驚悚的敘事結構,卻包藏女性主義批判意識,將當代社會女性創作者所面臨的困境與壓力,層層剝露,同時透過ㄧ場荒謬的審判過程,對法庭和視聽媒體種種「厭女」發言和指控,半諧半謔地,給予熱辣回擊與反駁,令人拍案叫絕。

電影女主角Sandra是個成功的小說家,擅長從日常生活裡汲取靈感,虛實交錯,但隨著劇情發展,我們發現她不是一個完美的母親,她與兒子並不親,兒子更喜歡與乾媽莫妮卡為伴,她也不是一個完美的妻子,她雖嫁雞隨雞,同意全家離開城市搬進山區,但沒有社交生活讓她很痛苦,她對婚姻也並不忠誠,她還是個雙性戀,她對家庭生活只維持低限度投入,大部分心力和時間都放在自己的創作上。她的內斂,冷靜,實事求是,使她看起來不近人情,遠遠不符合傳統女性溫柔,貼心,喜歡照顧人,犧牲奉獻的美好形象。

是的,這是個不符合社會觀感的女性角色。所以當她的丈夫墜樓死亡事故發生後,她就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無論她有沒有親自動手,她對丈夫的死亡難脫干係,難辭其咎。

被拉上法庭,被迫公開自己的生活,自我辯護她的所言所為都是她的選擇,無愧於人,無愧於心,為什麼她無罪,卻必須要有罪惡感?

當Sandra忽然對律師文生顫抖的說:「我真的沒有殺他。」律師冷回:「這不是重點。」那麼重點是什麼?悲劇ㄧ再重演,死亡也ㄧ再重演,沒有人關心失去丈夫與父親的家人的悲傷情緒,只忙著辦案找兇手,根本就是現代社會亂象現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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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伴侶之間,除了情感的牽絆,共組家庭以後更有許多糾葛的責任義務,小至家務分配,買房換屋,養育子女,大至個人事業,經濟負擔,種種情況偶有摩擦,無奈小摩擦日積月累成了大問題,就算兩人感情未消磨殆盡,這種經常性引發的衝突,難免哪天朝著失控、失衡,乃至墜落的結局而去。

顯然,墜落是個隱喻,意味解脫或放棄,被關在家庭這個牢籠裡的困獸,終於可以不用互相嘶吼了。

失控,失衡,墜落,就像飛濺的三滴血,看似微小,轉眼之間就消融在雪堆裡,了無痕跡,卻正是拆解重構一個家庭悲劇的三個線索。

整部電影似乎環繞丈夫的死亡事件開展故事,但其實,死亡只是一個版本,因為無論「死亡」事件有沒有發生,這對夫婦的巨大挫敗,早已是冰封嚴寒般孤絕侵身,悲劇在「墜落」以前就痛擊成傷。我身邊許多朋友,從原生家庭離枝後,再組最小單位的家庭(父,母,孩),而這孤絕般存在於世的小家庭,一旦遭逢外部壓力或內在危機,猶如強風或亂流侵襲的小屋,崩塌傾倒只在旦夕。

當初愛得有多深,後來皆成怨偶,將家庭場域變為修羅地獄,問題是當代社會除非你是名人否則大家見怪不怪的這種現象,值得好好深思:夫婦關係的失衡,甚至造成一方的墜死,何以致之?這場家庭悲劇,誰該負責,誰該咎罪?

法國文青女導演潔絲汀楚特,2023年最新作品《墜惡真相》票房與影評雙雙告捷,在兩個半小時的觀影過程,幾無冷場,比起來,這部電影迥異於時下大片,無動作特效、數位綠幕,更無讓人驚詫的感官場面,僅以雪ㄧ般冷的調性,環繞單一事件逐步推升,運鏡極其冷靜節制,放大所有聲音元素,透過有限視角,在眾聲喧嘩中,極盡所能觸動觀眾的想像與反思,每個觀眾都是正反兩方,都在巨大雜音裡意識到良性溝通的困難,女性真摯的聲音變調為聲嘶力竭的自我辯護,這也是一場小說家與讀者的角力,深深吸引觀眾全力以赴,屏氣凝神直到最後。

如果時至今日,現代女性仍要為自己的生活接受審判,自證無罪,未免太令人難過,當語言的交鋒過後,女性就算取得發言權,當庭釋放,但這結束並不代表勝利,而是無比疲困,滿心傷痕。幸而她眼盲心不盲的兒子理解了她,她作為一個母親,不是傳統定義的母親,才真正有了新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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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濃縮篇幅,捕捉生活掠影,微小的光,淡淡的傷,以及不寫下就會散失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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