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中《「內」戰》--「第二夜:阿波羅與戰爭啤酒」

第二夜:阿波羅與戰爭啤酒

【第二個白天之前】

病榻上有張給躺著的病人用的置物版,上頭放著幾本書,不曉得是不是我昨天昏迷前護士放給我讀的。腹部上的置物版有一本書寫著《我可能對了》標題的書,我記得是一個僧人寫的暢銷書。真是奇怪,現在僧人做什麼都能成功。 另外幾本書的書名我看不到。 「(...收音機雜音...)」收音機是唯一願意跟我對話的,「......早安。」 收音機打破話匣子,不過聲音卻是護士的,她操著奇怪的德文口音,背景是收音機偶然的啤酒廣告旋律。 在病房門被打開前,我只能聽到雪打在電線杆上的聲音,電線杆跟櫻花有些分不清,大雪跟白色櫻花也混在一起。病房的老牆紙因為外頭長期積雪,吃水剝落。米白色的壁癌讓我想起跟昆丁拍《內戰》時的廢棄醫院。 「(...收音機啤酒廣告,德文...)沒事多喝.....酒!」 「別聽它的。」護士說,口音更怪了,我想起昆丁拍片時的俄羅斯演員。 她的高加索皺紋讓我忘記這座城市還有那麼點中年人居住。 「...妳不是早該退役了嗎?」我差點沒這麼說。 「你想說什麼就說。」她像是看到歷史學會的人一樣對我說。 我想說點什麼,但是我的喉嚨像年節打牌後一樣,那些年對酒吧老闆嘶吼過頭總是導致隔天沒了聲音。 我用眼睛說話。 「你知道你躺了幾天嗎?」 我閉上眼睛,重新張開眼睛。 「半天。」 她看著我,卻又不像是在看我。她尋找著什麼一般,就跟她的聲音尋找著什麼一般。 「一般人在那種狀況下可能撐不過半小時。」我不清楚她是說在雪中還是在病榻裡。 我的眼睛往外頭的雪看著,有點分不清雪是往下還是往上堆積。雪下了太久,櫻花也分不清季節。 我往回看,她已經找到想要找的東西了。 我用眼睛拒絕她接近我。 她拿起我的左臂,看著我的左手背。 我跟她的眼神對上,她的眼睛是近乎透明的灰色,摻雜一點金棕。美得讓我忘記移開視線。 「我已經有丈夫了。」她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個笑話。我嘴角上揚,或者,我「感覺」我嘴角在上揚。 她幫我換起包紮布,我看著她慢慢地像為受傷的動物處理傷口一樣,從容、不在乎動物會不會痛地、帶著某種欣慰與情願地,把包紮布換下。 她從藥箱中拿出一綑新的布,然後拿出一瓶伏特加。我突然認出她的眼睛。那是斯拉夫人特有的瞳孔,伏特加給了提示。 她將伏特加打開,似乎已經打開過了。她用瓶蓋斟了一些酒,往新的紗布上倒上一點,然後像是對著戰爭中受傷的軍人一樣說: 「有贏的時候,就有輸的時候。」 我搞不清楚現在是哪個。 她竟然把斟滿伏特加的瓶蓋直接往我左手背上蓋,我沒感覺到痛,但感覺左骶棘肌像打入一根鋼釘一樣。她看著我的眼睛,我好像在她銀色的瞳孔裡,看到一絲熟悉。那是一顆雪球,四十四年前第一場雪揉成的雪球,那時的雪是銀白色的,下在斯拉夫的雪總是有股鐵味。 慢慢出現的痛覺把我的注意力拉回病榻上。 她已經開始啜飲瓶蓋裡剩餘的伏特加。我喃喃說了一句話,意思是我要啤酒,多謝。 她放下酒瓶蓋:「不用謝。」她只聽到後面那兩個字。 櫻花刮窗戶的聲音更重了。風吹在櫻花的骨骼上。 我哀求老護士--「妮可拉艾娃」--染血跡的制服上這樣寫的,「拜託給我一瓶酒,什麼樣的都好。」 我差點又把昆汀給我的台詞說出口,不對,畢竟我也說不出來。氧氣罩上的水蒸氣代替我傳達些許情緒。 「這是我十年來第一口伏特加,」她只有說「伏特加」三個字時特別到道地。 我懶得掙扎,所幸用水蒸氣繼續傳達:「在慶祝什麼?」 她不帶表情地把手放進口袋裡,我的手還是浸泡在伏特加裡,她摸索著什麼,我不知道是摸索過去還是上一個病房老頭的肛栓。老頭哀號的聲音比櫻花打擊窗戶的聲音還淒厲。 「莎菲娜!」外頭有個比較年輕女人的聲音喊著。口音也是斯拉夫的。 我眼睛往窗戶看,而非門口。我感覺左臀小肌抽搐了一下。並不是想到隔壁老頭的緣故,而是想到「誰是妮可拉艾娃」? 老護士--莎菲娜--終於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點起了一根菸。我往天花板上尋找煙霧感應器,只看到一個用醫用口罩遮起來的閃爍小紅光。有點像昨天早上牛奶車上消失的女人嘴裡的電子雪茄。 我聞到一股非常便宜的菸草味,我看向老護士。菸尾沒有煙,不知道是護士沒在呼吸還是她故意暫停呼吸。 我用眼睛示意我的左手。 「喔對,」她用俄文說。她真的像是照顧動物而不是傷患,或者像是退役戰地護士般瀟灑。 她把煙放到右食指及中指間,作勢要處理我的左手。我像是看著戰場紀錄片般瞪大眼睛,左手卻動不了。 「別擔心,我只是來消毒,包紮還是得年輕人來。」她極緩慢地起身,轉過身去面向門。 門打開了,我看向窗戶。我聽到剛剛那個聲音:「莎菲娜!」 「泰菈。」老護士說。 「莎菲娜!妳在做什麼?」她們用俄文對話。不過這個中年女人的俄文帶點口音。 「抽菸。」莎菲娜回答。 「病人呢?」我聽到門被完全推開、撞到牆壁的聲音。但我還是看著窗戶。 「天啊莎菲娜,」她的俄文感嘆句倒是拿捏得不錯。「妳以為妳還在戰場嗎?」只有這句話她用帶有比利時口音的法文說。「今天是我結婚周年。」莎菲娜說得理所當然,而且好像是對著我說的。 「對不起,」中年護士跟老年護士切換位子,「拜託把煙熄掉!」她在莎菲娜走到走廊上時說。「天知道雪水壓下來會不會淹水!」她用法文自顧自地擔心,大概是在說灑水裝置。 我心不在焉地看著窗戶,窗戶還是讓我更在意些,總覺得櫻花隨時會敲破它。 「我的天啊!」她用法文說,意思是「神啊」。 我因為很久沒聽到這個字,打趣地回頭看向她。她已經在處理繃帶了,因為不好意思十分緊張,但是手腳還是幹練得很。我吃驚地看著她,不是因為她繼續用伏特加當消毒劑,而是她的樣子。她捧起我的左手,幹練而小心地捆起紗布,我端詳著她的面孔。因為她專注低頭包紮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好了,」她終於轉換成德文,稍微冷靜地抬頭跟我對上視線。 「妮可拉艾娃?」我吃驚地說。氧氣罩上都是霧水。 妮可拉艾娃是比利時人,眼睛是棕綠色,瞳孔是孔雀羽眼的寶黑色。削尖的頷和玲瓏的五官,長期受地中海太陽和海風拂面,讓年紀給的皺紋成了襯托膚質的漂亮刻紋。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看起來溫柔地困惑著。 她繼續一些護士該做的例行檢查、換點滴袋、重新包紮左臂、臉部和右肩的外傷、幫我擦汗及翻身。她擦著我的背。 「你的傷口大致上都處理乾淨了,但你的背後...這裡,」她在我的背上找了一下,撫摸著左骶棘肌處,「....還有這裡,」順著摸到我的左臀小肌處,「好像還有外傷。」 這得從昆丁的電影說起。跟他一起拍電影是我最享受的記憶之一。也許沒有之一。

【回憶--白色戰爭,廢棄的多腦河主教區老年醫院,布拉提斯拉瓦】

那時是白色戰爭,又稱「內戰(The Inner War)」時期。梵諦岡的協和部隊以及歐盟的零星聯合武裝組織,正與歷史學會的人渣在布拉提斯拉瓦巷弄中煩擾市民。 我受昆丁之邀偷渡電影器材到斯洛伐克。在被反武裝民兵佔領的廢棄醫院裡架設儀器,準備在大雪中拍攝高難度的實戰紀錄。 我用從市區事先載過來的白色布料--上面印著「Pilsner Urquell」,唯一我喝得下口的淡啤酒--把攝影器材包覆,再用麵包舖借來的麵粉和煮完晚餐的煙灰給撒在周圍,形成簡單但有效的仿雪迷彩。我們在兩層樓高的廢棄醫院牆內向下捕捉畫面,一切佈署安靜有效率。 醫院相當於現代戰爭的聖地,任何駐防部隊都不能在醫院附近進行任何武裝部屬,國際條約特別對白色戰爭修訂了好幾次對醫療系統交戰守則,這樣可以減少游擊戰火對一時大量上升的醫療需求造成損害。就連廢棄的老年醫院也一樣。民兵和外籍傭兵特別多的歐洲戰場尤其是這樣。直到歷史學會出兵。於是民兵、反武裝部隊、梵諦岡和地方自治勢力也借力於「鬆散修訂後的戰爭國際公約」開始部屬於醫療系統--尤其是教區和醫區複合模式較多的歐洲。 在醫院拍攝,拍攝歷史學會人渣在醫院周邊進行作業 -- 最好是掠奪或破壞作業 -- 除了拍下現行反條約罪行,更有歷史和藝術、攝影史上的意義。 我指揮演員和拍攝團隊學習使用土製阻擾通訊設備及自衛武器,昆丁的拍攝助理 -- 一個義大利的光頭仔,帶著粗框眼鏡 -- 通知我還缺幾個臨演。帶我去二樓靠窗的病房處找昆丁。我在上樓時指示工作人員記得要把所有通行樓層再掃一遍,以免人員通行時踩到物件發出聲響,暴露行動。 我打開病房門,差點沒讓門撞到牆壁,我小聲地向光頭咕噥:「怎麼沒把門拆掉?」他趕忙點頭示意說理解但來不及了。我向窗邊的攝影組和昆丁對上眼神,昆丁對我示意過去。我向右撇見俄國女主演,與她深綠色攝人的眼睛對視了一秒。 昆丁把一張黑色的紙給我,上面印著白色的字,對著外頭的雪在暗房裡看得清楚。簡單的字稿,昆丁用嘴型示意:「台詞。」我興奮地點點頭。花了30秒記起來簡單到不行的台詞。 我的腳色跟原本的臨演一樣難以捉摸,因為劇情未必需要這個腳色,視臨時事況發生與否才會需要我這個腳色。 事後昆丁才告訴我,原本的臨演是當地斯洛伐克人,因為聽到家所在的城鎮也發生動亂,所以毅然決然跑去參加義勇軍了。 我輕輕地將步槍上膛,有點希望不要用到,但又偷偷地希望會用到。我測試了一下對著外頭滿滿夜雪的瞄準性能,決定跟旁邊的另一個臨演要小刀。 他向另一個臨演要,沒人有,直到一直問到飾演女主角的妮可菈艾娃。她向我用眼神示意,跟我握了一個遙遠安靜的手,嘴型好像在用法文說「晚上好」。 她向旁邊的女性工作人員問話,那個人我認得,好像是昆丁的另一個助理,雅力珊德菈,我們曾在出發前連絡過。她也沒有小刀。她向左邊持單手動態攝影機的胖胖亞洲臉孔男人問話,那位攝影師了然地把檢查中的攝影機放身旁,並沒有鬆手,右手往身體各個口袋摸著。在工作褲右大腿的口袋中摸出了一小把彈簧軍刀。 彈簧軍刀一路沿著詢問的順序傳遞回給我,昆丁將刀知趣地放在我右手掌上。我用手示意「綁起來」,昆丁了然地看了自己一圈,把自己的右鞋帶解出來,遞給了我。又一個饒富趣味的笑容。 我跟他交換完笑容後,把彈簧軍刀綁在步槍管頭。往外窗外迅速看了一眼,把刀纏得更緊了些。 左手在空中畫了個圓,示意「待命」。 我和昆丁以及湊近的「俄國女主角」,老實說我到現在都想不起她真正的名字,交換了眼神,點了個頭。不約而同看向窗外,等待寒風颼颼的雪吹入,作為訊號。 一些人馬退了出去,包括光頭和雅麗珊德拉。剩下的只有導演昆丁,他自己也在房間角落掌著一架中型攝影機,鏡頭前旁邊有著一個彪形大漢,上半身穿土製防爆衣,架著一個兩人身大的透明軍用防爆盾牌,隔在攝影機及窗旁的我之間。 大家就待命位置後,空氣凝結般,等了幾十分鐘。 外頭傳來零星的交火聲,但沒一個是我們在等的。我無聊到把小刀上的標價貼紙撕掉 -- 20.63歐元 -- 紅色的刀柄背上還有殘膠。 我再迅速地看了一眼對街,我迅速瞄到一隻黑貓在積雪的橘瓦屋頂上奔馳而過。我腦袋中閃過一絲警戒。但不知為何這時背後隱隱感到不適。 街上右方遠處隱約出現三個人影,訓練有素的武裝份子,就算綁著臨時纏上的白色布料和布條,透過雪還是可以撇見黑色的鎮暴裝甲和面甲,以及偶爾折射街燈光線的透明防彈面罩和盾牌。三人右手各持一把KAC PDW ATC衝鋒槍,半架在盾牌口上。 我看了一眼窗沿的捷克產vz. 52萊福,心想:「為歐戰設計的槍反而沒有用在歐戰。倒是他媽的美國現代戰爭兵器出現在歐洲古城街角。他娘的諷刺。」 我低下身,左手握住來福槍,右手對著攝影組又在空中轉了一圈。攝影機開始發出低吟,基於微量電子干擾,昆丁特別祭出較舊款的攝設備,盡量減少電子模組。 我後來對他說,「老實說,整個行動最難搞的不是規劃空間地點、運輸偷渡、建立行動網絡、反武裝自衛,甚至不是諜報,而是要到附近各個民家和住宅樓層裡到處蒐集錫箔紙,和掃遍附近街道上所有搬運的了的金屬版片。」 「這不就像是真的在『抗戰』嗎?哈哈,真有趣。」他亦如往常地為自己的熱忱感到興奮。 在劇組和預測的武裝衝突到達前,我和一些民兵、義工和劇組成員,到附近街區將能夠扛回醫院的公車站牌、速限標誌、交通立牌、金屬製廣告路標,甚至醫院背對街道窗戶的鋁片百葉窗,搜刮搬運到拍攝的院棟裡。在包上白色迷彩前先在精密電子器材外裹上錫箔紙,然後在迷彩和器材設置完成後再將大小適切的那些搜刮來的金屬版,綁著或放在器材外,當作電子干擾隔層。然後再用麵粉和剩下的白布條上第二層迷彩。 據情報這個教區老年醫院在2024年就停止營運,大部分醫療器材都被回收到大學醫院去了。剩下的病床和簡單的醫療設備,都是留給安寧病患的。廢棄病床和最後的醫療器材在白色戰爭爆發時都被移用至搬運突然增加的傷亡,大部分還在醫院後面的教堂裡,上頭還是擺滿著傷患。 「訃訃訃,」醫院入口右邊的街道上發出像布料快速抖動的聲音,PDW的6x35材質穿甲彈透過消音管打在雪和兔子玩偶上的聲音比我想像中還輕微。似乎刻意朝金屬欄杆的縫隙射擊,避免噪音。在戰場上東奔西跑的好處是,消音器射擊那不自然的聲音,在幾乎沒有數位聲響的大雪中,不聒噪也不難辨認。 當地的接應團隊不知道嗑了什麼藥,除了白色遮陽傘、攝影器材和線材、部分自衛武器和一些雜物外,還挾帶了一隻不知道從哪找到的大兔子玩偶。我更不知心生何念,有把那隻兔子當作諜報戰略一部分的想法。雖然只是一時興起,不過還真起了一些作用。 我用標示金屬器材的螢光馬克筆在兔子異常突出至肚皮的大白牙上,畫了一個六腳星星,就像猶太教的大衛之星,再用一個三角形包住它,外頭再用一個圓形包住。我後來去看那隻兔子,果然它的牙齒上有幾個彈孔。兔子為我打偵查頭陣,犧牲了自己的牙齒為我響起了很輕的「警報」--大概只有時常聽消音器射擊的人才算是「警報」。不過子彈很準地穿過綁著兔子的民宅欄杆,沒有發出我預期中響亮得多的「金屬警報」。 我聽到聲音後,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遠視鏡,小心地打開窗戶。斯洛伐克初春的溫度貼上我鼻子,我忍住溫差過敏的噴嚏,用力眨眨眼,雪在我睫毛上慢慢變成視野的一部分。我用右手示意埋伏在對面民宅車庫門後的臨演,他透過車庫門旁邊的欄杆對我點點頭。往車庫門後藏身。我瞄了一眼備案會用到的裝甲改造民用箱型車,停在旁邊的公用停車場上。大雪積在車體上,形成自然的迷彩。以防萬一,我指示將車停在一台廢棄汽車右邊,學會的武裝人員大概會先看到廢棄民車。 我頭也不回地往回用右手中間三指比出「三」的手勢,但故意又收起無名指、豎起拇指成「歐洲人的三」,我想像著昆丁知趣的笑著。同時身體已呈半蹲、右膝為重心的「左射」姿勢。 中指收起 --「歐洲的二」,左手已架起槍。 食指收起 --「歐洲的一」,收回右手,拿起遠視鏡靠在右眼上。 然後又是極端漫長的等待,我心中數著無數次的「三二一」,但規劃過的事情沒有發生,我抱著最壞的打算,迅速回頭看一眼昆丁,他正看著手錶,我轉看向妮可拉艾娃--綠沉的雙眼--我沒有做過多的示意,就回頭繼續觀察那三個白裡帶細微黑斑點的人形物狀慢慢往這走來,剛剛經過製藥廠門口。 妮可菈艾娃--女主角輕輕現身在我身旁,深棕色頭髮用紅色的頭巾向後綁起來,上頭透著雪色街光有幾朵白玫瑰,和看似是綠色的莖梗。 她用左手肘碰我的右手臂,給我看昆丁給她的指示,我透過雪色看到黑色的紙上白色的字:用俄文印著:「投降。」 我示意了解。 我再度追蹤那三個歷史學會的武裝份子,卻發現找不到。我立刻將右手放在vz. 52的肚子上,用肉眼放大追蹤面積,並準備隨時開火。 我在前復健中心煙囪樓外的柵欄旁再度發現他們,不過他們停了下來。我在腦中思考緊急事態和哪裡可能盤算錯誤--會不會是那個鐵垃圾桶,被我們拆來當火爐時留下奇怪的痕跡--或是那個光頭佬在我們回來前,在旁邊的電路箱積雪上尿了一泡--不對,這些事情都是1小時前發生的,雪應該早就...... 我想破頭,卻看到他們停下來另有原因。只有其中一位還在警戒,另外一位蹲在電路箱旁,衝鋒槍直立靠在肩上,從身形輪廓上看起來有些不耐煩,看著第三位武裝份子。 第三位正在自己身上找尋什麼的樣子,防彈面罩是打開的,他--或她--終於從腹部拿出一個物件,就著燈光晃了晃,從脖子處拉起白色遮臉布,然後把手靠在嘴前,不曉得是在做什麼。如果是通訊,用不著拉起遮臉布。 那個人就這樣持續了幾秒。旁邊的傢伙顯得更不耐煩了。另一個更鬆懈了警戒,竟然也開始在身上找東西。他--或她--一樣從腹部拿出一個物件,一樣把面罩打開、遮臉布拉起,扭動物件,仰頭就是一口。似乎喝得太急,不小心嗆了幾口。他--確定是「生理男性」了--的微弱嗆水聲在落雪中顯得格外明亮。那個等待的人似乎有點騷動,對著喝水的人指指點點,好像是責怪他發出聲音。 他們的生態和滑稽讓我有一個瞬間,懷疑這三個人是昆丁偷偷派出去的演員。但這個場景只維持大概兩分鐘,他們便快速重新整頓,提起槍,回到全面警戒和偵索模式。我有種不安的預感。 「偵索行動......不是特種武裝份子嗎?」我對自己的情報開始感到疑惑。 他們持續貼著反武裝封鎖線往這裡前進,似乎變得更小心了。封鎖線即沿著醫療區和教區搭起的金屬板和用堆高的雜物、廢棄物搭起的防禦工事,前者是維和部隊的傑作,後者是反武裝組織和民間的「反戰工藝」。 遠方,剛剛屋頂看到黑貓的屋子數過去大概第四、五間民宅,也就是他們現在的對街處,傳來一陣聲音,我好像看到那隻黑貓往對街奔馳過去。我莫名想要往天上看去,看看「星圖」。 忽然,我被一道流星抓住短暫往上飄的視線。不,不對,哪有流星會劃過那麼低的星空,而且還有奇妙的弧線,隨著時間愈來愈亮-- 「耶穌他老木!」我用西班牙文罵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是這句,也不知道為何應該接在整句前面的「婊子」沒說出口,可能一瞬間不好念,也可能是因為已經在「腦袋」裡唸出來,或者潛意識中在漸漸變得重視政治正確的西班牙口語中,把那兩字省略了,儘管如此,這句還是很不好聽--尤其是在基督教人面前。 我現在回想起,可能是因為我借住在馬德里時,朋友家的爺爺時常把「去天國把耶穌全家拉過一次屎」這種話掛在嘴邊的緣故。值得回味的是,他很堅持飯前禱告,還是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 不過,這一次也許是因為其他緣故。 那個流星劃過低空,墜落在歷史學會的那三個武裝份子前方三公尺處。墜落的瞬間,一片光芒四溢,不過只溢了約五公尺。那是「戰爭啤酒」,或者另一種古老的講法,莫洛托夫雞尾酒。 正當那三個人措手不及,我也還在思考為何汽油彈會從那個方向射過去時,另一道「燃燒啤酒」從我的對街處漂亮地往他們丟了過去。 但武裝份子終究是歷史學會派來的--有些實戰經驗,尤其是在捷克的實戰經驗--第一位「喝水哥」預測啤酒的落點後,隨著火光的劃下用防爆盾牌接下精準的酒瓶。 半悶的「匡!」一聲,燃燒中的酒瓶被彈開,落在街道正中央,並沒有因為撞擊硬物爆裂。 我彷彿可以隔著街道和車庫鐵門聽到那個「擲酒」民兵的罵咧聲。好像是羅馬尼亞語。 我心中一沉,決定真的「投降」。 後面的兩個武裝份子提起盾牌,朝我對面的民兵方向那走去。「喝水哥」就著大雪中亮晃晃的火光往對街看了一眼,然後好像毅然決定「完成任務」似的,踏過燃燒中的雪,轉回逕直往我的方向走來。正確來講,應該是朝廢棄老年醫院的門口走來。 我很訝異他們沒有退縮的模樣,畢竟這個態勢代表他們很可能已經被民兵和反武裝部隊包圍了,更遑論一旁封鎖線內就是梵蒂岡維和部隊的部屬區,他們打破「阿波羅線」的代價應該高到讓這種「決定」絕對不可能出現。 正當他快要到達醫院門口時,我用刻意模仿的斯洛伐克腔英文大喊: 「我們投降!」我的槍口已經對著他的右腳大腿了。 他似乎沒聽到我的聲音一樣繼續高警戒小跑步前進。我依序用俄文、法文和德文說「停下」或「投降」,但他繼續前進。 他連我的位置都沒看,停在門口,面對被鐵門緊緊封鎖的大門。我想都沒想過會有這種發展。 沒時間思考的我,下意識地想著要怎麼「救人」。奇怪,明明是我們武力占上風,為什麼我正想著「撤離」和「營救」? 正當我眼睛飄移在:一樣無視我聲音還加快腳步的另外兩人、他們前進方向民宅院裡的那個民兵,以及醫院門口的「喝水哥」、剛剛黑貓跑出來的那棟民宅、燒得沒那麼旺的「啤酒」之間-- 「『開槍。』」我的右耳,傳來的不是昆丁的「卡」,而是女主角,俄國反抗軍女英雄妮可拉艾娃的聲音。 我吸了半口氣憋住,刻意讓思考短路,往門口那個武裝份子的右腦勺瞄去,稍微在雪中調整誤差讓子彈有警示但幾乎致命的效果,我開槍,子彈往他的右眉處出發。儘管是二戰時期研發的步槍,但仍然有拉栓式步槍該有的力道,非穿甲大口徑子彈打在現代的精密陶瓷裝甲上,我在被槍聲震耳的聽障效果中觀察,視覺上像是他站著被特別重的雪花給忽然打中右腦,身體跟著頭的傾斜,跟不上平衡地左倒,但因為人身大的透明盾牌頂在地上,在他幾乎傾倒的瞬間,盾牌扶住他踉蹌的身體。 我幾乎不敢置信。不過他畢竟是被超音速的東西往腦門直直一擊,就算沒失衡,鼓膜應該也承受不住那種衝擊。 我回神就是「把窗拉栓」,但這個在乾燥地區作戰的好習慣,在沒有牆垛的現代窗台後,變成了沒有掩護的壞習慣。 子彈上膛,我肩膀以上的上半身卻幾乎完全暴露。 那兩個武裝份子,在聽到槍響後似乎不約而同地180度轉向我,我的瞳孔放大。 除了「訃訃訃....」的聲音,還夾雜著「伺伺伺...」的聲音,我的頭腦中竟然響起「原來PDW裝消音器近聽是這個聲音啊」的想法。 我即時蹲下,前面幾發掃射並沒有擊中我,而是擊中窗緣和外頭牆壁。 二十到三十發後,我準備起身回擊,但我看到她--俄國女英雄--或至少是她飾演的腳色,精緻玲瓏的身材在扯破的紅白裝束和藍色的防彈戰術背心呈奇妙的氣勢作姿,她那沒有戰鬥和跋涉痕跡的臉,卻因五官的映雪有致獻上對戰鬥最高的敬意--集中注意力的短呼吸和堅信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敬業,她準備拉開本應是拍攝「道具」的手榴彈拉栓。我把她閃耀著自信和毅然的身姿當作專注力暗示: --「經驗」:只有一把衝鋒槍的射擊聲頻。 --「營救」:腦中隨時要有撤離和營救的思路。 我雙手重疊她的雙手,幫她扯開拉栓。左手從她的右手挖出那顆手榴彈,往她身後的鏡頭丟去。 手榴彈打在防爆盾牌上,發出「咚」的一聲。落地後框啷啷時,我與拿盾牌的大漢眼神對上,我對他向內大揮了兩下右手,然後伸出左手,手掌朝上示意往身體內「握緊」,與右手一起呈保護狀。所有的動作只在兩秒內用危機意識完成。我的眼睛慌張中帶著對情況的認知和掌握,看不到的訊息不斷在我和持盾牌的民兵對看間交換。 他突然了然地大訝一聲:「Si!」把盾牌面朝下用力一擲、丟向了我。 我提起比想像中還重的盾牌,扛往窗戶。妮可拉艾娃,不僅沒有驚魂未定,此時還用帶著法語腔的俄文說:「幫你。」 她的冷靜和決著讓我懷疑她到底是高度敬業還是其實另有身分。 當下我只想著前者,並且用生疏俄文的「感謝」兩字透露敬佩。 兩人大的盾,我將盾用力扣在窗上,妮可菈艾娃--我還是不記得這個女演員的名字--幫我出了些力,並且在我身旁握著我持盾的手,我示意我就夠了,我在想如果她剛剛真的把道具手榴彈丟出去會怎樣?她怎麼會「知道」我想到手榴彈,更有那種好像「真的要丟出去」的那種決著,卻因為我「錯失」機會? 當時的這些想法,通通都只發生在下一聲耳邊的「咚」前一秒,我才在想這個聲響真耳熟,啊對了,不就是我剛剛用道具手榴彈丟在手上現在這塊盾牌時的聲音嗎----- 「熀咯---」 瞬間的火藥爆裂光和聲音都異常短暫,衝擊波比較像極快的一道一道拳擊,在0.1秒內打出沉重的三百擊那樣,我儘管隔著防爆盾,在這麼近的爆炸點承接手榴彈的拳擊,這種對峙難免不公平。 我被重擊和短暫失明失聰推倒在地板上,背朝上被防爆盾壓著。幾片破片手榴彈的碎片乘著爆裂的力道從窗戶與盾牌間的縫隙竄入,首先發現這事情的是我的背和上股肌。 在重新可以聽到震盪後的聲音後,我第一個聽到的是我自己的哀叫,我咬著牙想去碰後背,卻發現已經有人在撫摸我的背了。 我想像血肉模糊的背,但眼睛還沒恢復視力。我聽到自動武器的槍聲、消音PDW的短促回擊音、此起彼落的叫聲、車輛的聲音、炮擊、「咻」的煙火聲。 首先回到意識中的,是昆丁的聲音。我慢慢看到一雙腳,其中一隻鞋子沒有鞋帶。他好像蹲在我旁邊一直大喊: 「醫療箱!誰快去找醫療箱!喂,你來照顧他一下!」說完那雙鞋子就跑了。 另一雙靴子蹲在我旁邊,蹲下時是紅白相間的撕破裙襬。我記得白色的部分--這是早上拍攝時用到的護士服--我還記得染血的名牌上寫著「妮可菈艾娃」。 女演員的聲音像是堵塞的沙灘突然有海水一樣:「你沒事吧?撐著,昆丁去拿箱子了!」奇妙的口音。 我支支吾吾,發出貓伸懶腰時那種極難捕捉的呻吟聲,「.....有誰受傷?多慘?」 她有點忍不住笑一小聲,帶著安慰的溫柔口吻說:「沒事的。會沒事的。」帶著奇妙口音的英文。 「......你知道...手榴彈.....為什麼...?」我竟然想問這個問題,還在這個節骨眼。 她似乎遲疑了一下,應該在思考我在問什麼:「道具手榴彈嗎?我想...當時我想,如果是真的手榴彈,就可以丟下去了。」 這跟我預期的答案不同,忍著笑帶來的痛苦不知為何地說:「......『擦身而過』...」腦中有個如果她真的丟出去,要不是兩顆手榴彈剛錯過彼此就是互擊彈開。命運的「擦肩而過」。腦中出現莎翁的「厄星(star-crossed)」一詞。 我沒看到她的表情,但我可以想像她如果理解我在說什麼的話,會是怎樣的表情。

【夢話--神經網路半麻痺】

回想到這裡,我的意識像是臨時換班,似乎是某塊脊椎代替腦袋思考。浮現在意識中的是一對綠眼睛,其中一只映著淡淡的漿紫色。螢光雪茄、金髮碧眼的傢伙。骯髒的星光。 意識回到半沿海公寓,這不是昨天害我翻車的那個意識段子嗎?她娘的(Gazzo)。我聽到自己用義大利文罵咧的回音。不對,不是我的聲音,媽的... 「不是塔娘的,是『她--娘--的---(Cazzo)』,這樣唸才對.。」金髮碧眼的傢伙說著話,像是黑貓的綠眼睛在對我傳話。 「她娘的......給我一瓶酒。」黑貓--不對--「她」給我一瓶酒--「丟」給我一瓶冰啤酒。 她遞給我一把黑色無柄小刀,上面帶著模糊的血漬。我拿來開瓶,刀斷了,材質像是低密度塑料。我聞聞手,有廁所芳香劑的味道。 我從右腿口袋--不對--是某個人的右腿上--抽出一把軍刀,紅色的把子。 「20.36歐元----」我讀著上面的標價。 我用軍刀打開酒瓶,不知道為何,我猶豫地想起「什麼是歐元?」 「有沒有『Pilsner Urquell』?」我問「她」。 「...她娘的,那是什麼?」 我跨過幾個躺在地上穿黑色裝束的人,幾把自動武器--腦中出現「KAC PDW ATC」的字眼--怎麼會有人在用這種老型號--懶得管這麼多了,穿過滿是彈孔的板材,往盛滿積水與穿甲彈殼的陽台走去。 我靠在欄杆上,看著綁滿氣球的天蕾座,氣球白色的無重力漂浮讓我憶起「雪」景。 「她」踩著地上的彈殼而來,手點在我胸髓T5的位置。 外頭雪片每片都擦肩而過。有的有三百擊的力道,有的擦過精密陶瓷裝甲,每片都不同,但又十分相似。 「曼德布洛特碎形...微小差異對系統結果的終極影響,『蝴蝶效應』。」我碎碎念,一如往常。 「什麼鬼,唸詩嗎?」 我沒有回答。 她抽起電子雪茄。 「『蝴蝶座』?」她試探性地再問一次。 沉默了一小陣,她問:「你有想要什麼嗎,我能給你什麼?」 我忍痛思考了一下,突然冒出這一句:「拜託給我一瓶酒,什麼樣的都好。」 她笑了出來。「她娘的,行。」把我手中剛開的冰啤酒往後抽走,離開前問了一句: 「『Pilsner Urquell』如何?」 … ...... T5又在做夢了。 不過現在似乎是T10和S1在說夢話...

【回憶--白色戰爭,廢棄的多腦河主教區老年醫院,布拉提斯拉瓦】

我笑在肌膚裡:「...『戰爭啤酒』啊...他媽的...早不來...晚不來..........烈一點的吧....伏特加也好。」 幾分鐘後,我聽到走廊傳來跑步聲,昆丁大喊:「找到了!」 他蹲在我旁邊,著急地翻著醫藥箱。 「他媽的,竟然沒有酒精!有人身上有帶酒嗎?烈酒!洗手乳、廁所消毒水?」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剛剛民兵壓制的那個門口武裝份子,身上有搜出一個不鏽鋼酒瓶。他是歷史學會雇用的俄羅斯傭兵。」 他媽的,原來那傢伙剛剛不是在喝水啊。 昆丁說:「快拿來!『史黛拉』,妳去休息吧!妳也受到衝擊了吧。」 原來她叫史黛拉,好俗氣的名字。 昆丁和其他人用酒精幫我緊急消毒後,處理好傷口並簡單包紮我的背。 後來,就是左骶棘肌和左臀小肌那兩處現在還留有傷口。也就是泰菈現在摸著的地方。

【白天之前】

我喝著泰菈用瓶蓋倒給我的伏特加,回憶著當年事後和劇組人員在撤離多瑙河教區後,在廂型車上也是這樣喝著伏特加,「喝水哥」的伏特加。那時他灌了幾口,大概是為了壯膽吧。 聽後來諜報工程人員說,他們發現那次剛好是歷史學會重點突破行動偵查行動小組,在勘察聖十字榮光教堂基地,也就是廢棄醫院後面的那個老教堂。那傢伙不顧一切都要到門前,想必是做好一定覺悟,「到底是為什麼要一窺究竟?」「為什麼不是偵查教堂門口,而是醫院?」是我那時最大的疑惑。「為什麼被壓制前要發射『煙火』?」--這才是當年戰爭最大的「突破點」之一。 我看著泰菈的眼睛,她不可置信地聽完我說「拜託給我一瓶酒,什麼樣的都好」後,還是不可置信地再問了一次: 「那句話真的是你講的嗎?」 昆丁的電影《內戰》,後來變成家喻戶曉的名作,獲得無數獎項。當然,是在戰爭期間家喻戶曉。 不過很可惜的是,那一幕因為攝影機被手榴彈的衝擊波和當時的人馬雜沓影響,只錄到充滿雜訊的倒榻視角。並且,還因為雜訊錯過了女主角蹲在我身旁的那一段,所以我那句話剛好漂亮地銜接到昆丁等人幫我的背「斟酒」消毒的場景。 離奇的是,廢棄病房內手持攝影機的那位壯碩亞洲攝影師--借我小刀的那位--連同拍攝到的「完整片段」在那個事件中一起失蹤了。那兩位事先離開二樓的攝影助理--雅莉珊德拉和義大利眼鏡光頭--也失蹤了。 不管了,我又啜了一口酒,洗刷掉回憶,「爽啊!」我用俄語表達對伏特加的敬意。 我看著她「應該有些捲的深棕頭髮」,不禁問了一個問題: 「泰菈,」 她放下紗布,準備斟酒:「還要喝嗎?」 「妳知道『史黛拉﹒帕薩耶菈』對吧?那時飾演俄國反抗軍英雄的女主演。如果她能活到現在,應該跟妳很像。妳一直讓我想到她。妳和伏特加。」 泰菈輕輕一笑,法文口音帶著「你別說笑了」的感覺:「她比我還漂亮多了。」 她竟也倒起了伏特加,用我還她的瓶蓋。 「況且她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比我年輕很多吧。」她也啜了一口伏特加,眉間不知道是酒意還是苦意。 我有點累,看了一眼櫻花。「......」有那麼點像那間舊醫院外頭種的那株枯櫻。 「不過很多人告訴我,我的祖母年輕時很像她。她是有名的女子棒球國家隊員,是個頂尖投手,退役後很後悔沒去演電影或者參與『內戰』時期早期的抗爭,他們都說:『反正"PS"已經拍那麼多廣告啦!也為國家廣告丟過夠多「手榴彈」啦!』」她好像在講我似乎聽過的事。 「..."PS"?」我回頭。 「那是祖母的縮名,球場上的人為她起的,後來大家都這麼叫了。」 我又看了一眼櫻花隨風雪敲擊窗戶,「......」我努力回想著。 似乎,背髓T10和仙骨S1的位置給了我一些提示。不過,這些提示似乎極為遙遠。看似很近,卻不斷錯過的上輩子時間。大雪與櫻花似乎不斷「擦身而過」,我似乎搞錯了什麼。 我有些出神,「莎菲娜--那個老護士,是不是曾經上過戰場?」我問自己。 「"Polaris”---北極星。」她淡淡地用濃綠的眼睛說道,又啜了一口伏特加。「這是祖母被粉絲給的小名。」 我皺眉將剛剛問自己的問題問了出來。 「是啊,」她溫柔的臉帶笑,笑中帶一絲可惜的表情,「南疆的女武神。這種可笑到不行的稱號,講的就是這個成天喝醉、犯菸癮的戰場護士。」 她剛剛撫摸過我的背的兩處,T10和S1,似乎想通了什麼。 並不是歐洲戰場,而是中亞。 第一場雪下的地方,而非第一場戰役發生的地方。 那是比「白色戰爭」還更有意義的抗戰,不只與「人類」對抗的一場對峙。 我跟她乾了一杯,我用拔管的氧氣面罩盛酒。「可以幫我聯絡妳祖母嗎?」 她懷疑地說:「妳確定嗎?」 我很確定,就算過了44年我也還是很確定。 那顆雪球打破的窗戶,不是阿波羅戰線的那個廢棄光榮聖十字老年醫院,而是塔克拉瑪干的醫院。沙漠中的雪味道就是不一樣。難怪我會想起那句話。「什麼都好,拜託給我一瓶酒。」 那酒是伏特加沒錯,但在沙漠中喝到的伏特加,難免會讓我說那句話。

【下輯待續...】


這是實驗室,歡迎各位Homeless Cosmopolitans,意指「無家可歸的國際客」。在文字裡無家可歸是很正常的,就如同我自己從不喜歡有家可歸。這是一種人生狀態、這是一種生活模式、這裡只在乎:【不做選擇跟做出選擇有著同等的高尚】。 這裡是我個人創作工作室Studio WKL--走吻學工作室--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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