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下了無產兆催生入院的日期,主因是每次產檢時醫師都會輕輕帶過一句孩子的頭圍偏大,雖然說現在的孩子幾乎都偏大(畢竟有那麼多保健食品),但對自然產來說,超越生長曲線太多總歸不是一件「醫療行為」樂見的事。
特別把醫療行為用引號標示起來,是因為總也有那麼另外一套說法——你的身體不會製造出你生不出來的小孩。
懷孕在純屬人類天生自然行為與醫療行為中間,有很多值得商討的地方,是以現在流行事先溝通,以「生產計畫書」預演可能會發生的行為,以及孕產婦(及其伴侶)最能接受的每一個項目。
相比數十年前我們的母親幾乎都是純醫療行為,醫生說什麼就是什麼,或祖母體驗到的「產婆主導」(也算是另外一種在家生產啦),現今要考慮的事情的確變得很多,既要選擇,就要做功課;既要選擇,就要承擔。
我們都在選擇讓自己身心舒適的方式。
打或不打減痛?
剪或不剪會陰?
剃毛或不剃毛?
先生是否陪產?
無論哪個項目都會有不同的建議湧現,然而每一個經歷過的人,都需要面對並接受經驗,並且為經驗找一個解釋和答案,因此我傾向把這些分享視為獨立事件(畢竟你的第一胎和第二胎也仍是非常不同的),然後想想自己的需要。
這些只是生產前夕需要思考的問題,讓我們把時間軸再往前拉一點。
從孕期的一開始,就有許多政府公費補助檢查項目以外的內容,等著你領完衛教單回去做功課,下一次來再說明是否要加做,然而這卻不像商店櫃台後方的加價購商品,總是重複又能後悔,有些檢查時間、有些檢查項目,錯過了就是錯過。
上網查詢各式說法,目前幾個檢查如SMA、X脆折染色體的主流想法是「經濟允許就都做」,畢竟比起幾千、幾萬的檢查費用,更龐大的應是無預警、無選擇之下出生,卻需花大量心力照顧的孩子——我一直不知道如何說明,也許有人會說殘缺、或者缺陷、或者障礙,然而這些觀念,是否可以用來評判其他人、以及其他人的選擇?美醜、聰明與否、健康與否,都是相對的。
按部就班計畫,並沒有辦法閃躲注定要來的意外。
醫生說,這胎應該會比較好生,畢竟上一胎催生時子宮頸已經開過了。
是啊,雖然為了方便解釋,面對月中、或者其他並未參與前事的新朋友,我總是笑笑說樂多是第一胎,但如果真的把樂多當成第一胎,那個曾經在身體裡待過17週的胚胎,是否就從此被遺忘了呢?
還是忍不住在樂多出生以前,最後再寫一寫檸檬。
第一次得知懷孕,總是有許多要克服的事情。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驗不到胚囊要再等一等、第一次知道原來早期流產的機率很高,等到確認你有了心跳,領到媽媽手冊,診所及相關院所會開始稱呼我為「媽媽」、第一次認真煩惱前面所說那些要做的功課,也感受到自己的血與尿開始變得不值錢,每次都要驗尿/常常需要抽血、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不是孕吐體質,孕吐指數是抱著馬桶還是成為食物榨汁機、第一次經歷看懂超音波畫面裡的模糊影像,還有醫生宣布你的性別⋯⋯當時的我以為這些就足夠煩惱,也足夠改造一個女人成為母親。
整個過程中,竟對腹中從未真正見面的孩子一點一滴產生執念、慢慢慢慢產生連結。
沒想到更大的考驗是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檢查報告,因為我檢測出SMA帶因、便需要另一半也去抽血檢測,當確知我們兩個人都帶因,孩子其實還有3/4的機會完全沒有遺傳到這條基因或者只是像我們一樣的帶因者(好像重新上了一次以前的高中生物課)。
後來的後來,你在羊膜穿刺報告中確診了SMA脊髓性基因萎縮症重症,我們決定要和你說再見,在醫院待了兩天,引產一個孩子。
明明我和你沒有相處過實質意義上的一天。然而在那之後的許多時刻,我發現自己再怎麼努力停下來,都還是會流淚。
「你沒有機會活下來,媽媽沒有一天不覺得遺憾。」
病態地去看相關的文章,也只能寫下相關的事情。
還好,你離開的那天,天氣很好很好,我們擁有很多人的愛,也因為感覺自己被愛,感覺自己有用,感覺自己存在,所以在想了又想之後,去接受和重新做出選擇,樂多才來到這裡。
每一個、每一個降生在世界上的生命皆非自願,卻是那麼不容易也不可控,獨一無二的旅程充滿美好和苦難。
現在做和樂多相關的決定時,我的心態已不再像第一胎一樣充滿焦躁與控制,也沒有那麼多非怎麼做不可,例如訂下入院日期後,開始倒數樂多來到的日子,雖然有更多的擔心湧現,但能夠更坦然、平靜地快樂和把握當下。
這些是你帶來的改變,雖然沒有機會創造更長的相遇,但經歷你來到與離開,謝謝你教會我重要的事情——正如當時寫下的:親愛的小檸檬,謝謝你來過,我會記得你來過,希望你無論在哪裡,都是個自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