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在柬埔寨-1】 過去:百年回首 興迭起伏

2024/03/04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2023年一月廿七、廿八日,逾三萬人在柬埔寨首都金邊市舉行「柬埔寨福音百年慶典」(Cambodia Gospel Centennial Celebration),歡慶耶穌基督的福音進入柬埔寨一百年,現場冠蓋雲集,總理親臨演說、表達謝忱,先發宣教士的後人代表出席接受表揚,堪稱盛況空前,高棉基督徒津津樂道。

挺身昂首進入2024,站在另一個百年的起點,回首爬梳福音在柬埔寨的來時路,記念神在柬埔寨的作為、數算神施與柬埔寨的恩惠,反思保養修護的良方,預備柬埔寨如裝飾整齊的新娘,迎接主的再來,恰逢其時。

主看千年如一日,百年不過兩小時四十分鐘,差不多看完一場電影《悲情城市》的時間。既然如此,就先來個長鏡頭,跟著歲月滴滴答答、慢慢移動,看倌可以喝台啤配花生米、斜躺貴妃椅,從容觀賞這齣劇情片,五感體驗福音在柬埔寨的百年心跳,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一、景教 先馳得點

美國宣道會宣教士John Paul Ellison在1991年三月加州聖荷西市柬埔寨基督徒聯合大會分享〈A Short History of the Cambodian Evangelical Church〉(柬埔寨福音派教會簡史) 提到,從一些具體證據推測,極有可能涅斯托留曾經到達柬埔寨。比方:

  • 柬埔寨人習慣畫一個十字記號,以驅逐鬼魔惡靈;
  • 柬埔寨高地幾個原住民族都有創造、洪水和方舟的傳說;
  • 越南中部的占族人所使用的古語中,有父、子和聖靈的專有名詞。

這些流傳已久和普遍使用的現象,追溯源頭,最大的可能就是更早的涅斯托留,曾經大駕光臨今天的柬埔寨。

涅斯托留(Nestorian)是何方神聖?涅斯托留就是唐朝傳入中國的景教。景教頗積極宣教,六世紀從波斯差派很多宣教士東向中亞宣教,七世紀進入中國,781年唐德宗年間豎立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現收藏於中國西安碑林博物館,就是涅斯托留在中國曾經風靡一時的紀念品,是有力的證明。有此一說,涅斯托留的宣教士們到了中國,有些向東到了韓國、日本,有些向南到了越南、柬埔寨。

這個推測性的說法缺乏有力的人證物證或史料確鑿、可以定奪拍案,反之亦然,還沒有強而有力的論述、能夠全盤否認,而且目前只有John Ellison拼貼推敲歷史軌跡留下的蛛絲馬跡,公開提出這個大膽假設,論證基礎是薄弱了些,只是似乎說得過去,參考為記。

二、天主教 接二連三

十六世紀,天主教關愛的眼神落到柬埔寨,差會叩關頻頻,宣教士大隊接力。發展至今,可約略分為三個階段:

1.十六世紀 出師不利 灰頭土臉

第一位到柬埔寨的天主教宣教士是耶穌會士葡萄牙人Fernando Mendez Pinto,因為苗頭不對,加上水土不服,只是蜻蜓點水、到此一遊。

接下來就是1555年來到柬埔寨的葡萄牙籍道明會宣教士Gaspar da Crus,他是目前公認第一位把福音帶進柬埔寨的人。當時他的主要任務是服事遠道而來經商的葡萄牙人,也曾和這些葡萄牙商人一同晉見當時的國王安贊一世,根據他事工報告的紀錄,國王表示對天主教有興趣,願意更多了解。Gaspar觀察到人民對國王和和尚的敬重程度、仰之彌高,以及對迷信風俗的忠心耿耿、堅若磐石。1556年他因病離開柬埔寨前評估柬埔寨工場、並給自己打分數:「人心剛硬,沒有國王批准、人民不可能改宗。…此行宣教,徹底失敗。」

1574年,另一位道明會宣教士葡萄牙人Sylvestro de Azevedo到了柬埔寨,他是第一位在高棉人中工作的宣教士,也為天主教會在柬埔寨的建立,打下根基。他在柬埔寨的經歷,戲劇性十足、傳奇色彩豐富。他曾經被捕下監,期間帶領了約500位當時同在獄中的日本、爪哇、中國籍囚犯信主;出獄之後,因緣際會成為國王的心靈導師,也在國王批准下,自由傳講福音,且由王庫支援經費、建立教會,並應國王要求用高棉文說明信仰的奧秘,1585年印行出版第一本高棉文的天主教教理問答集。因為他的福音工作,一些和尚和柬埔寨人相信福音、悔改歸正。然而,情勢急轉直下,1587年Azevedo殉道。

1588年,一位西班牙籍的道明會宣教士來柬埔寨,旋即殉道。

接連兩位宣教士殉道,柬埔寨福音的門,自此嚴嚴關閉。

2.十七/十八世紀 異軍突起 風生水起

十七世紀的柬埔寨,飄洋過海來做生意的外國人不少,比方中國、日本、葡萄牙、荷蘭,卻是一個宣教士缺席的年代。只怪福音在柬埔寨出師不利,還開了倒車、重重跌了一跤!

不料,上帝逆勢操作,另闢蹊徑。

十七世紀初期,日本的天主教徒遭受嚴重逼迫,就是遠藤周作《沉默》的敘事背景時期,幾位葡萄牙的天主教宣教士,帶著約七十位信徒逃離日本,輾轉落腳柬埔寨。耶穌會為滿足這些信徒的需要,差派幾位會士來服事這群日本難民。發展到了1660年代,柬埔寨捷足先登全球化,有一個頗具族群多樣性的天主教社群,由葡萄牙人、越南人和這七十位日本人組成。

截至目前為止,天主教在柬埔寨的宣教行動,多半由葡萄牙人和越南人擔綱。直到1768年,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 (M.E.P.: Société des Missions Etrangères de Paris) 差派宣教士Nicholas Lefaser到柬埔寨。他為了專注高棉人的福音事工,跟幾位和尚學高棉文,並且將一些教理問答和許多福音書籍翻譯為高棉文;還彙編完成一本高棉文和拉丁文的字典,稍後並翻譯為高棉文和法文對照;同時建立了一座小學堂,專司培訓本土的神職人員。儼然風生水起,可惜後繼無人,1776年他過世之後,一切隨風而逝。

3.十九世紀至今 自由無上限

1863年柬埔寨成為柬埔寨法國保護國,法國政府允許天主教傳教士在柬埔寨自由傳教,柬埔寨國王也頒布宗教自由法令。天主教在柬埔寨發展的客觀條件,具備所向披靡的優勢,如今亦然。

〝不接地氣〞成了識別碼,天主教在柬埔寨成長的速度非常緩慢,任何進度的計時單位,動輒百年起跳。從Gaspar da Crus把福音帶進柬埔寨,將近三百年後的1842年,柬埔寨全境有四間教會,總共222位本地天主教徒;又過了一百多年,到了1957年才按立第一位柬埔寨籍天主教神父,目前約有兩萬名信徒。

三、基督新教 後來居上

基督教插旗柬埔寨,是二十世紀初的事,綿延至今,慨分為三個時期:

1. 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中 醞釀鋪陳 暖場熱身

十九世紀末,聖經公會注意到柬埔寨,並且採取零星行動。

1890年,一位在柬埔寨工作的法國人,起意翻譯路加福音,聘僱一位高棉人協助,翻譯完畢後,他開始向高棉人傳福音。

1897年,美國聖經公會在泰國一位工作人員,拜訪吳哥窟時,得知柬埔寨沒有高棉文聖經!回到曼谷後,他著手聘僱人員,翻譯路加福音和使徒行傳,1899年翻譯完成。英國聖經公會差派Alexander Lorence到金邊,配送高棉版本的路加福音。然而,當時法國政府禁止在中南半島國家流通新教聖經。英國聖經公會派專員與主事者溝通無效,出師未捷,甚至導致聖經公會在金邊的宣教事工全面停止。

廿世紀初, Arthur and Esther Hammond和David and Muriel Ellison對柬埔寨有負擔,卻因為政府明令禁止傳揚新教,不得其門而入;退而求其次,加入宣道會 (CMA: Christian and Missionary Alliance)中南半島工場的越南團隊,接觸在南越群聚的高棉人,使用聖經公會翻譯印行的路加福音和使徒行傳作為傳福音的工具。

當中有些高棉信徒後來回到柬埔寨,顧念這些屬靈嬰兒,也看到柬埔寨境內已經結了初熟的果子,1923年Arthur and Esther Hammond和David and Muriel Ellison兩個家庭從西貢轉進金邊,嘗試爭取合法傳教權,向法國政府提出申請:宣道會擬派員常駐柬埔寨,專職福音事工。當時受理的主事者,既不看好也不反對,核准一試。宣道會名正言順差派宣教士到柬埔寨長期宣教,這是基督新教福音進入柬埔寨信史的起點。

進駐柬埔寨後,在政府嚴密的監督下,Hammond 和Ellison兩家人,學習高棉文、適應高棉風土文化,也確認事工重點:

  • Arthur and Esther Hammond駐點金邊,著手翻譯聖經,籌組一個八人的翻譯委員會,以1901年版的美國標準版聖經 (American Standard Version) 為文本,對照法文聖經,並參酌希伯來文和希臘文經節,1925年開始翻譯, 1952年全本聖經翻譯完成,1954年英國聖經公會初版「高棉聖經哈蒙德版本」(KHOV: Khmer Hammond Old Version),高棉文學界高度評價,至今仍廣泛使用。
  • David and Muriel Ellison著眼於跟進在南越信主的高棉人,轉駐西北的馬德望省,參與聖經翻譯的同時,致力傳講福音和門徒訓練。1925年成立馬德望聖經學院,是柬埔寨福音派教會建立的第一個聖經學院。

福音的門既然開了,宣教士也進來了,陸續有差會或個人到柬埔寨宣教,形態上多半單打獨鬥,並未連成一氣。到了六零年代中期,越戰方殷,柬埔寨不意被捲入冷戰漩渦,民間反西方聲浪高張,政府反美立場明確、形成政策主張,1965年逐出所有北美基督教宣教士。宣教士們憂心忡忡信徒幼嫩的信心、稚弱的教會,有待撫育灌溉,卻被驅逐出境。基督教在柬埔寨的宣教事工,全面停滯,福音事工歸零。

福音進入柬埔寨迄今,宣教士孜孜矻矻、負重前行,成效不彰、慘澹經營,倉皇離境、黯然神傷。

2.1970-1990 波濤洶湧 大起大落

共產政權民主柬埔寨(1975.04.17—1979.01.07)期間,上演種族屠殺的世紀慘劇,柬埔寨全境成了殺戮戰場,高舉無神論的大旗,所有宗教信仰的信徒,一視同仁殺無赦。1970—1990廿年間,以紅高棉執政期間為中點,劃分為紅高棉之前紅高棉之後,這兩段期間,分別出現柬埔寨目前僅有的微型屬靈復興:

紅高棉之前

紅高棉之前的高棉共和國(1970-1975) 走親美路線,開放宗教自由,基督教會和組織獲准運作、公開聚集。1965年被逐出的宣教士,悲欣交集鳳還巢,與柬埔寨再續前緣,慨然重拾當年丟下的工作、忐忑重逢當年離棄的門徒。沒!想!到!信徒還在,沒有背叛;教會氣息尚存,沒有筋脈斷盡。之後的發展,更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鏡,碎鏡片掉滿地!

隨著政治情勢詭譎惡化,政府軍和紅色游擊隊持續對峙,社會秩序大亂,道德蕩然、操守無存,內戰持續、外患未歇,人人自危、人心思變:基督徒放膽傳講福音、成群結隊積極服事有需要的人,無論是屬靈上、或是物資上。屬靈渴慕激增,稀奇見證、不勝枚舉:

  • 有人撿到福音單張,讀了就信了,而且積極找教會聚會
  • 有人聽了一次福音,請傳福音的人下周到他家講福音,不意屋子裡坐滿四十幾個人,都等著要聽福音,一個家庭教會就建立起來了...

當時人在金邊的內地會宣教士高明道 (Don Cormack) 引用一位對基督教極不友善的政府軍官的話:「本市最大的危機不是被赤棉攻陷,而是被基督徒佔領」;高明道也觀察到:「1974年上半年,金邊教會增加的人數,遠超過教會過去五十年來的總增長。」

同一時間,大量宣教機構和非政府組織在進駐柬埔寨,因為聽到馬其頓的呼聲,回應柬埔寨的需要。關鍵人物是當年柬埔寨在國際基督徒間的代言人—唐卓Taing Chhirc。

唐卓時任陸軍少校,也是高棉福音教會聯盟(KEC: Khmer Evangelical Church)總幹事,留英進修工程學位期間,他在教會團契小組分享柬埔寨的光景,挑戰基督徒回應大使命的呼召。1973年他出席在凱錫舉辦的全英培靈大會 (Keswick Convention )力陳:柬埔寨人也有聽福音的權利!1974年他到洛桑的世界福音會議,疾呼柬埔寨福音的需要。許多基督徒因為他,看見柬埔寨、也記念柬埔寨。預知此行難返,唐卓定意回國向骨肉至親還福音的債。取道新加坡期間,他到海外基督使團總部向領袖會議的同工呼籲,差派宣教士到柬埔寨。使團迅速做出回應,1974年差派五位宣教士到金邊,成立內地會柬埔寨團隊。1975年赤柬軍隊開入金邊,宣教士全數撤出柬埔寨,唐卓殉道—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紅高棉之後

紅色政權解體,柬埔寨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外患旋即入境,不啻雪上加霜。苟延殘喘的高棉人,有人選擇長途跋涉、餐風露宿,越境到聯合國在泰國建立的難民營棲身,倖存者只求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1975年被驅出境的宣教士,像蜜蜂圍著鮮花,逐高棉人而居,轉移陣地到難民營,繼續跟高棉人搏感情、傳福音。這些宣教士,和紅高棉時期暗暗作門徒而倖存的基督徒,不意裡應外合,竟掀起另一個屬靈微復興:許多高棉人在難民營期間 (1979-1993)聽到福音、相信耶穌。有的是因為會講高棉話的外國人—鍥而不捨的宣教士們;更多是因為同文同種的自己人—高棉基督徒,不管信主多久,他們都樂於分享福音、見證信仰,也彼此牧養關懷、查經禱告。儘管素昧平生,卻在擦身而過的霎那戶放光亮,「在你的光中得以見光」,自此人各一方,帶著重生的應許和永生的盼望。誠然人的盡頭就是神的起頭,也預約福音在柬埔寨的盛世來臨。

3. 1990迄今 合法自由 大鳴大放

回到根本大法,柬埔寨幾度修憲,無論是1947年的皇家憲法、1972年制定共和國憲法、或是1994年聯合政府推出新憲法,在宗教項下,都制定佛教為國教,也同時賦予人民宗教自由,儘管實際操作上,可能更細膩或更粗暴、更彈性或更強硬,更微妙也更模糊。

1990年四月九日,柬埔寨教會奉准合法聚集,公開聚會,這是一個畫時代的里程碑!從那日到今日,柬埔寨人民有宗教自由,各式宗教可以公開聚集。跨過憲法的門檻,回到內政外交、政經合一的現實面。

1991年,聯合國維和部隊進駐柬埔寨,柬埔寨的門縫漸開。

1993年大選之後,新政府安內攘外,宗教部開始簽發傳教簽證;1994年內地會重回柬埔寨,建立宣教士團隊。

1998年,卅年內戰告終,政府團隊全力拚經濟、竭力對外招商,柬埔寨門戶大開。基督教在柬埔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從正統到異端、從高派到新派、從古典到靈恩,各宗各派的堂會差會神學院,在柬埔寨都找得到棲身之所。

目前廣義基督教信徒人口,不同單位的估計值不一,分別占柬埔寨總人口的1.5-3%,以現今約一千七百萬人口計,約書亞計畫 (Joshua Project) 保守估計有信徒三十萬,百年之間,從零起跳,而且增長集中在近五十年,誠然業績輝煌。至於到底有那些派系在柬埔寨落地生根?他們做了那些膾炙人口的好事?造了那些讓人咬牙切齒的孽?我們下回續杯。

參考資料:

1.高明道 (Don Conmack)。《殺戮中的再生:柬埔寨教會剪影》(Killing Fields, Living Fields)。鄭林生譯。香港:海外基督使團,2004。

2.袁瑒。《中國之後何處去?中國內地會/海外基督使團(CIM/OMF)和國際傳教運動之全球地域化》。新北市:臺灣基督教文藝,2017。

3.Ho, Jin Jun. 〈A History of Christian Churches in Cambodia〉. 2020

4.Mahler, Brian. 《Cry of the Gecko》. 2012.

5.Ponchaud, François. 《The Cathedral of the Rice Paddy: 450 years of history of the church in Cambodia》. 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into English by Nancy Pignarre and the Bishop Salas Cambodian Catholic Center. Paris: Le Sarment, Fayard. 1990.

6.Yositaka, Hunando.《The History of Christianity in Asia》. Tokyo: Japanese Christian Publications. 1991.

7.維基百科〝Catholic Church in Cambodia〞 條目和柬埔寨天主教協會Catholic Church in Cambodia網站的〝ប្រវត្តិព្រះសហគមន៍ 〞(歷史)欄位都有關於天主教在柬埔寨的歷史說明。

8.PIME Asia News.〈First conference on the history of Christianity in Cambodia held in Phnom Penh〉. 2023/09/17

9.Nguon Sam.〈Brief Background events involving the Khmer Original Bible〉. Cambodian Bible Society, 1998 (未出版, 柬埔寨聖經協會的網站提供全文)

26會員
160內容數
在柬埔寨鄉村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灌溉高棉人對耶穌的認識 耕耘高棉人跟耶穌的感情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