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的母親以外,和我相處最久的人是師傅,而不是本該被拜託照顧我的舅父。母親留下一筆遺產,據說是賤賣父親贈送她的首飾所得。但她當放債人的哥哥只是睜著小眼,從小塔般的帆船金幣裏花了其中一小部份來打發我,而餘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那時我還小,不懂得他這樣做有何用意。但在我懂事之前,他早已經將我托付給一位滿臉長鬚的高大老人,看上去像暮年的熊。他身上的疤痕嚇得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哭了,但他沒有安慰我,只是接過舅父手中的一袋錢幣,領着我離開。
我後來才知道,師傅來自一個叫北洋的地方,他不太擅長說話,但有時會在睡夢中喃嘸往事,於是我聽着聽着,知道了他的故事;他作為騎士,曾擁有封地,但後來被流放,在伊登當了好幾年僱傭兵。上了年紀後,沒法再在沙場拼殺了,於是便到有錢人家當護衛。
「那筆錢足夠我養老了。」師傅有時會用粗糙、長着老繭的大手揉着我的頭髮說:「但不做些工作,恐怕會渾身不自在,躺着躺着就死了……要是過幾天,我把你介紹給老爺,她女兒可標緻了,早晚要帶個護衛的。」
早上他會教我騎術和劍術,若果護衛的工作提早結束,他也會和我對奕。不是伊登的海軍棋和角鬥棋,而是莫爾扎的騎士棋,他說那是來自北洋的古老遊戲,只不過是莫人擅自帶到了他們的國家,變成自己的遊戲。
他這樣說說,說了好幾年,直至我十七歲那時,早就沒有把這句話當真了。但轉變總是來得忽然,我花了點時間才明白他叫我換上潔白亞麻衣服的緣故。那天下午,我隨他步入曾一度以為是城樓的宅邸,不起眼的門縫下,階梯卻用了水墨紋的白大理石,沒有伊登一貫的奢華。
推開門,繁花的香氣讓我懷疑自己身處何方,幾個衣着得體的傭人打掃着庭前落葉,貌似穿得比我還好,他們小聲地交頭接耳,言談間似是擾攘着讓人不安的話題,而非步入庭院的陌生人。一處清澈的水泉將花園分成兩條狹長走道,沿路佈滿了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僱用師傅的人是什麼來頭?我那時候還沒有開過多少眼界,只覺得這座大宅的主人大概很富有。若果與我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比起來,誰比較富有呢?我不知道,我從沒有在戈潭斯看過史東家族的產業。我對於身處的這座城市認識很少,她實在太龐大了,而且像一座迷宮,隨便一道建築物的高牆後,也可能隱藏着勢力龐大的家族和商會。某座酒館的暗門內,或許有海盜因分贓不均而廝殺。
而我,還沒為自己闖出名氣,默默無聞的私生子,就像街上毫無背景的路人,也自然闖不進這些門。這個城市能發掘的東西還是很多的,我不期然地想,或許有一天,我的名氣能顯赫得讓每一個人都想邀請我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