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迷宮裡的華麗冒險：<風之影>讀後

小說的開端是一位父親帶著他十歲的兒子達尼來到一個藏滿二手古董書的神祕迷宮「遺忘書之墓」，依據「遺忘書之墓」的傳統，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可以選擇一本書帶走，但是他必須終生守護這本書。達尼挑選了一本書「風之影」。達尼還不知道的是這本書將像是一面鏡子，燭照出他未來的命運，不僅是他的，同時也是「風之影」的作者。而此時正是冷戰時代佛朗哥獨裁統治下的西班牙的巴塞隆納。

小說的扉頁鐫印著西方媒體的盛讚。認為可與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波赫士的短篇小說，艾可的「玫瑰的名字」相提並論。讀完全書後我認為這些評論是過譽了。「風之影」最成功的地方是他的語言文字，全書的這裡、那裡處處可見到類如「書是鏡子，人只能在書裡看到自己的內心」這樣詩意的雋永語句。作者擅用譬喻、類比，他的語言魔力讓巴塞隆納的街景整個立體起來，讀者彷彿可以看到眼前浮現出一座神秘、傾頹的舊日豪宅，它的風華早已消逝在風中，只剩下搖搖欲墜的吱軋聲，隱沒在巴塞隆納的街影之中。閱讀「風之影」的過程像是走進文字迷宮的華麗冒險，同時也是一場迷人的語言饗宴。而哥德小說的魅人元素諸如神秘往事、超自然魅惑、老式宅邸、風中徘徊的陰影、頹廢的死亡等，「風之影」都已齊備樣樣不缺，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它可以與「百年孤寂」、「沙之書」或「玫瑰的名字」等時代經典相提並論。

「風之影」透過少年達尼尋找作者以及作者其他作品的探密過程，一步一步揭開了那些過往歷史的幽闇陰影，這些風中的黯影不僅是往昔的故事，少年達尼也逐步要走入那傳奇的情節裡，融進黯影之中。「風之影」的故事與語言無疑是動人的，但是主要的故事情節都是透過達尼或某些人物娓娓道出，可以說「戲」是「說」出來的而非「演」出來的，雖說「風之影」高潮迭起的戲劇波折扣人心弦，但是角色的心理轉折我們幾乎難以感受，也因此故事的角色大都面孔模糊。例如赫黑如何從胡立安好友轉變成敵人？米蓋那些近乎聖人般的行徑，對於胡立安不計代價地為知己者兩肋插刀，所為何來？尤其書中大反派傅梅洛為何為惡？僅是因為有一個惡母親嗎？他如何從一個無政府主義者轉變成獨裁壓迫的執行者？作者似乎僅是把他描寫成一個無心無肺的投機者，沒有靈魂的天生壞人。要知道即使是撒旦也是天使墮落轉變的，這種善惡過於分明，減弱了「風之影」動人的力量。

兩代小說人物所處時代的時間從西班牙波旁王朝走過共和、西班牙內戰然後跨入佛朗哥獨裁統治的歲月。這漫長時間裡曾激起全世界的進步力量與保守力量的大對抗。在西班牙土地上，兩股力量各為其理念而奮戰著。小說人物尤其是反派的傅梅洛與主角達尼的好友費爾明與時代歷史有著牽扯不斷的關係，也不由自主受時代所擺弄。但是作者似乎力有未逮，無法處理這段轟轟烈烈的歷史。因此歷史只能作為一個孤立事件存在著，只是小說的時代背景，與人物遭遇與小說情節推進似乎並無關係。「風之影」因此無力為時代做傳，而只能重現哥德小說的傳奇風華。這是很可惜的。因為那畢竟是一個大時代。

「風之影」大約前面三分之二有很強的感染力，最後的三分之一卻讓我有前面太「放」最後收不回來，只好草草結束之感。不過這是求全之憾。這仍是一本很好看的小說。尤其要說說譯者的譯筆，詩意的行文，完美詮釋了這個風中的故事，讓我們得窺當代西班牙文學的經典饗宴。